第 32 章

傅龍羽回到鏢局,仍是未見隨風。

含煙欠身道:“四叔恕罪,隨風不知分寸,識人不明,處事不慎,弟子教訓了他一頓。”

龍羽皺眉。竟是連給自己請安都不能來,看來是“教訓”得不輕。

隨風本是趴在牀上,見師兄陪了四叔進來,勉強想要爬起來,痛得滿頭冷汗,身上披着的薄被滑落,露出鞭痕密佈的脊背。

龍羽看得心裡一疼。

“趴着別動。”龍羽過去扶住隨風。

隨風怯懦地喊了聲:“四叔。”眼淚噼裡啪啦地掉下來。

“委屈你了嗎?”含煙淡淡地看了隨風一眼。

隨風嚇得身子一顫,忙忍了淚:“隨風不敢。隨風放肆,師叔、師兄見諒。”

龍羽將被子給隨風重新蓋上。

含煙跟在龍羽身後,默默往正堂走去。龍羽停了腳步,擡頭看了看碧洗的晴空,“隨風的事情,你處理得沒錯。”龍羽嘆息一聲:“師叔多謝你提醒。”

含煙屈下一膝:“謝師叔體恤。師叔的事情,煙兒不敢置喙,只是煙兒敢請師叔,聽聽祿伯的意見吧。”

“四少爺三思。”祿伯皺眉,看着龍羽:“恕老奴多言,四少爺不覺在宋姑娘這件事的處理上,稍嫌過急了嗎?”

龍羽思維縝密,足智多謀,但是處理起事情來,卻是直來直去,甚少拖拉,快刀斬亂麻,因此,行事上,難免不周。

他只感覺,在宋玉兒打馬追到他跟前時,那一顰一笑,已深深印入他的心頭,而在那條溪邊,宋玉兒的淚,更是流進了他的心裡。到了兩人在天火降臨時,雙雙滾落崖下,肌膚相親的那一刻,龍羽已經決定要與玉兒一生一世。

所以,那一刻,他的心中只有玉兒,只有玉兒對自己的愛,和自己對玉兒的愛,所以,他不顧一切,許下終身。

如今見了玉兒父親,又見了含煙對隨風處置,纔看明白,祿伯那一直容忍的表情裡,對自己行徑的諸多不滿。

自己把事情想得簡單了。而且行止上,的確有違大哥素日教訓。心裡一陣忐忑,垂頭不語。

祿伯也有些奇怪,四少爺本是個精明的主,緣何會被那個宋玉兒迷得失了分寸,規矩。

龍羽起身,對祿伯深施一禮,道:“多謝祿伯提點,龍羽此事是有些操之過急了。不過,龍羽既然已然向玉兒的爹爹求婚,斷無悔信之理,還請祿伯疼惜侄兒,將來在大哥面前多爲侄兒擔待一二。”

說話的時候,又再三致禮。

祿伯見事已至此,再多說也是無用,只好道:“四少爺不必多禮,若是那位宋姑娘待四少爺一片赤誠,老奴自然也希望四少爺能得償所願,早日攜得如花美眷。”

………………………………

“你將這個找機會給傅龍羽服下。”耶律瀚將一包藥粉遞給玉兒。此時的他,在酒樓的密室中,披着翻毛的皮袍,再不是酒樓老闆的和藹模樣,滿目陰騭。

玉兒應了一聲,接過藥粉,並沒有問。

耶律瀚點了點頭:“傅龍羽的確是一表人才,只是可惜。”他看了看玉兒:“他如今對你,雖然情深義重,不過是‘君心似水’之毒的效用,他日一旦清醒,再不會留戀你半分。況且若是知道了你的真實身份,只怕還要恨你欺騙。”

“爹爹不必說了,這些女玉兒都是知道的,玉兒對他,也不過是欺騙利用而已。”玉兒擡頭,看着牆壁上的一幅畫像。一個美麗高貴身穿貂裘的女子,含笑立在一株梅樹旁,眉目栩栩如生,與玉兒十分相似。

“況且,孃的仇,玉兒發誓要報,絕不會因爲兒女私情,有毀爹和二叔的霸業。”

耶律瀚點了點頭,伸手拍拍玉兒的肩頭:“這藥粉是花娘子精心調配。”語音微頓:“只是委屈你了。”

玉兒淡然一笑:“爹不必如此,玉兒豈是一般女子,玉兒的生命和這具軀體,自然都是爲我大遼的霸業所有。”

“王爺的這個女兒,果真不簡單。”花娘子用纖纖細指劃過耶律瀚的胸口:“竟然能爲了王爺的大業,捨棄清白的女子之身,果真是孝順。”

耶律瀚微笑着,用手握住花娘子的手,目光卻漸漸變得陰狠,一把將花娘子摔到牀上,花娘子哎喲一聲,臉色發白,卻癡癡地笑了起來。耶律瀚如一頭野獸般,撲了過去。

月涼如水。玉兒坐在窗前,看窗外的月色清冷。那包藥粉安靜地沐浴在月光下,在玉兒的書案上。

龍羽依約來到宋家酒樓時,宋家酒樓竟然大門緊閉,沒有營業。

龍羽繞過酒樓,來到後面住宅,大門也是緊鎖。

龍羽敲門,門應手而開,一個小丫頭笑盈盈地站在那裡。

“小婢靈心。傅鏢師傅鏢師,我家老爺等您呢。這邊請。”小丫環帶着笑容,躬身相請。

“靈心?”傅龍羽微微一笑。這個自稱靈心的姑娘,正是小鳳。

宋老闆一臉焦急之色,正在大堂上來回踱步,見了傅龍羽過來,急忙迎過來:“傅鏢師,你看。”

傅龍羽仍是欠身請了安,才接過宋老闆遞過來的一紙素箋。

“三日內,冰魄珠換人。落款:花娘子。”

“傅鏢師,這位靈心姑娘就是送信之人。三日內,由她拿着冰魄珠纔可換回玉兒。這該如何是好?”宋老闆因爲心急女兒,焦急難安。

傅龍羽看向靈心。靈心無辜的眼神,也看向傅龍羽:“小婢也是奉命行事。若是小婢有個三長兩短,即便傅鏢師得到了冰魄珠,也換不回宋姑娘。”

傅龍羽微笑道:“如此說來,令師很看重靈心姑娘。”

靈心呆了一下,隨即笑道:“家師一向待靈心有若親生,自然是看重的很。”

“既如此,咱們就留下靈心姑娘,三日後以人易人如何?”傅龍羽既像是對宋老闆說,也像是對靈心說。

宋老闆和靈心同時臉色一變。

宋老闆怒道:“傅鏢師,虧玉兒還對你一片癡心,你竟不顧她的安危。”

傅龍羽欠身道:“伯父請勿動怒,是晚輩失言。晚輩自會護衛玉兒安全。”

宋老闆看傅龍羽篤定的神色,一時倒沒有再說。

靈心笑道:“傅鏢師,不用打小婢的主意了。家師雖然很看重小婢,但是比起宋姑娘和冰魄珠來說,還是差了那麼一點。”聳了聳肩,無所謂的樣子道:“即便如此,小婢已經很知足了。家師的恩情,小婢就是粉身碎骨也無以爲報,這也是小婢心甘情願的。所以,傅鏢師若想以小婢的性命相要挾,小婢只好一死以全孝心。”

“姑娘既然孝心可嘉,傅某就成全姑娘。”傅龍羽淡然一笑。

靈心一閉雙目。

傅龍羽只欠身對宋老闆道:“伯父請放心,三日後,晚輩自會帶着冰魄珠過來。至於這位靈心姑娘,也暫時由晚輩看管的好,免得打擾伯父。”

靈心睜開眼睛看了龍羽一眼,眼底一抹笑意。

傅龍羽在前邊走,靈心落後三步跟隨,倒是自動自覺,很是乖巧。

龍羽既不騎馬,也不坐車,施施然走出城門,往護城河邊上走去。旁邊清幽的樹林,鳥語花香,不遠處,護城河水閃着粼粼的光芒。

“倒也是處埋骨的好地方。”龍羽轉過身,看靈心。

靈心眨了眨眼睛,似乎不相信龍羽會殺她。

龍羽嘆了口氣:“在下的確不敢擅開殺戒。姑娘請自便吧。”

看着龍羽果然轉身離去,靈心忍不住開口道:“傅鏢師,你莫非就這樣走了?”

傅龍羽頭也不回地道:“姑娘只要不跟着傅某,不回宋家酒樓去,傅某絕不爲難姑娘。否則……”話音一頓,靈心只覺耳邊似乎有一陣清風,伸手去摸,小巧的菊花耳釘應手而落。

咬了咬牙,跺了跺腳,靈心轉身而去。

“冰魄珠?”祿伯強壓怒氣看着傅龍羽:“四少爺,真的要去雪山派搶冰魄珠?”

這個“搶”字,讓傅龍羽有些不舒服,但仍是點了點頭。

祿伯差點沒氣暈過去。他看着傅龍羽。

傅龍羽抿了一下嘴脣:“將來大哥那裡,龍羽自會交待。”

祿伯哼了一聲,道:“四少爺既然鐵了心要挨大少爺的板子,老奴自然無話可說。”

傅龍羽欠身爲禮,祿伯懶得搭理他,自顧自地去了。

門外侍立地幾名弟子,見了祿伯臉色鐵青地出來,都有幾分畏懼。

“燕雨和燕雷又跑到哪裡去了?”祿伯一打眼,立刻怒吼道。

“他們奉四叔之命辦事去了。”燕雲欠身恭敬地道。

祿伯哼了一哼,到底也沒說什麼,一甩袖子去了。

“含煙呢?”龍羽坐了喝茶,問燕雲。

“含煙師兄,在罰隨風。”燕雲看了看龍羽臉色,小心翼翼地道:“含煙師兄很生氣呢。”

罰隨風?龍羽皺眉,好像隨風能下地走動也就是這半天的事情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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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日四叔走後不久,一個叫黑環兒的姑娘來找隨風。”燕雲嘆了口氣:“燕電這孩子也是魯莽,便將那位姑娘帶往偏廳,請隨風去見了。”

哪知那麼湊巧,偏趕上含煙帶着月冷正要出門,正巧見了隨風前往偏廳。

月冷看見隨風見了自己和師兄,忽然臉色煞白地停了步,心裡剛呼不妙,回頭去,環兒聽到門外動靜,正走到廳堂門口。

“啪”地一聲,隨風還沒反映過來,已被含煙一個耳光打倒在地。剛跪起來,環兒已經衝了過來,喊道:“隨風”。

環兒仍是一身黑衣,才幾日未見,似乎已有些憔悴了。

隨風頭也不敢擡,被師兄這一耳光打得臉自然是火辣辣地痛,耳朵也嗡嗡作響,一時,又驚又懼,不知如何是好。

傅家鏢局也是按東南西北分四進院落,弟子會客的偏廳就在北院,也是含煙師兄弟住宿的地方。

進了二層院落,遠遠地,龍羽就看到垂花門前筆直地跪着一個人。

隨風小臉腫脹,身上的長袍扔在一邊地上,身上只穿褥衣,背部透出斑斑血痕,□長褲褪在腳踝處,整個臀腿上,密佈着青紫的檁子,有幾處已經綻開血口,看着分外悽慘。雙手舉着一根纏着紅布的藤條,手心也腫脹着,全身似乎都在微微顫抖。

“師叔。”隨風的臉腫脹地,原本清秀地模樣再沒有一絲痕跡,本就彎彎地丹鳳眼,如今都快成一條縫了。委屈的淚水劃過面頰,滴滴滴掉落。

龍羽心裡一疼,過去拿走藤棍,欲扶起他:“師叔幫你上藥。”

“謝謝師叔。”隨風含混地道:“隨風不敢起來,師兄吩咐,要跪滿十個時辰。”說到這裡,隨風忍不住抽泣起來。

龍羽嘆了口氣,過去幫隨風去提褲子。隨風痛得連着哆嗦了幾下,纔將褲子提好。龍羽又拿起地上的長袍,給隨風穿上。

“師叔,兩位師兄出去了,等含煙師兄回來,師叔幫我求情吧。”隨風看着龍羽,低下頭:“隨風不敢不聽師兄的吩咐,也再不敢和環兒在一起,只是,只是想跟環兒親口說一聲,行嗎?”

龍羽點了點頭。看着手裡沾血的藤棍,忽然想起五年前的那個夏天。

宋遼兩國邊境吃緊。楊榮晨爲邊關統帥,雄關、霸關嚴密佈防。

十七歲的龍羽和龍晴隨着大哥一起來關外。

十七歲的年紀,正是少年心性,最是張揚的時候,可是兩人在大哥龍城面前,卻須循規蹈矩,不許有半點行差踏錯。

龍晴爲守城軍官,配製大量草藥。每日從早到晚,忙到深夜,附近幾個山頭上的草藥,幾乎都已採盡。

龍羽還不如龍晴,每日裡,只在院子裡,將大量的木材、鐵器,裝置成各種守城攻牆的器具。

龍羽十分不耐。先不說那些來學習的人,各個笨手笨腳,日日不停地勞作,只做這些用於戰爭的器具,也是龍羽所不喜的。只是大哥的吩咐,他不敢不聽。

即便如此,在做哪些強弩、雲梯的間隙,龍羽仍是隨手作出幾架獨輪車來,想送給燕雨幾個玩耍。

偏祿伯過來時,就發現了。還未等藏起來,大哥已經過來了。

不容分說的就是一個耳光,龍羽跪在地上,頗有些不服氣。

龍城將幾個強弩扔到龍羽面前。龍羽不說話。這些強弩上,他做了改動,射出的箭力道會減弱三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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