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可惜這一句,並不是燕文想聽的,燕文再拽了椅子坐下,命浩威:“掌嘴!想不出錯在哪就不許停。”
浩威根本不知道爹和燕文叔到底要尋自己哪裡的錯處,卻也不敢求饒,忍了痛,揮手自罰。
燕傑看浩威“啪啪”地打得那個響亮,心裡不由嘆氣,又是一個不會取巧的實心眼孩子,自己打自己,還用那麼大力氣。
燕傑本想再好好緩一會的,可是浩威這打法,不過十幾下,臉已經腫得饅頭似的了,這等傷情,用上傅家獨創的傷藥,不過十幾個時辰也就消散了,若是再嚴重了,怕是需得費時費力了。
“停吧。”燕傑有氣無力地道。
浩威楞了一下,不知該不該停。
燕文冷冷看着燕傑。
燕傑儘可能快地爬了過來,自懷中拿出封信來:“浩威並不曾與龍家有何牽扯,龍小趴的信中不過是解釋兩人之間的一些誤會,兒女私情而已。”
燕文接過信,展開,匆匆看過。
“小弟已經看過了。”燕傑略有些不滿,大哥分明是懷疑自己分辨信息的能力嘛。
浩威略抿了嘴,眼瞧着燕文將信又合了,納入袖中。知是燕文叔是要向爹爹回稟的。心裡不由泛起一絲苦澀,小趴的信明明是給自己的,偏是自己就瞧不到。
燕文瞪了燕傑一眼,吩咐道:“你兩個先在這裡思過,待我回稟了王爺再行處置。”
燕文出得帳去,燕傑回頭瞧了一眼浩威,道:“你小叔叔我有過目不忘的本事呢,待會兒你若表現得好,小叔叔將那信默出來與你如何?”
浩威是真怕了這小叔叔。都這會兒了,還不消停呢。
燕傑微閉目,認認真真地將體內真氣運轉了幾個周天,覺得渾身疼痛終於有所舒緩,輕吸了口氣,腰桿一挺,站了筆直。
浩威更驚,燕文叔明明說了讓兩人思過的,燕傑叔竟敢站起來。
“閉上眼睛,好好思過。”燕傑走到浩威身邊,笑眯眯地威脅:“不該說的話可不要多嘴哦。等小叔叔回來,就默信給你聽。”
浩威張了張嘴,知道自己也勸不聽,索性依言閉上眼睛,假裝未瞧見燕傑略瘸着腿,掀開帳簾,自顧去了。
玉翎轉出伙房,行了幾步,停了腳步,不由笑道:“怎麼,纔多大功夫不見,你就又捱了板子過來?”
燕傑自一株樹後轉出,奇怪道:“你如何就知道我又捱了板子?”
玉翎指着樹上落着的兩隻小鳥笑道:“我是聽它們兩個說你,屁股腫得那麼厲害,還能沒事人似的到處亂轉。”
其實玉翎武功高強,內息深厚,聽覺靈敏異常。燕傑剛捱了打,雖然強自忍耐,不肯呻吟呼痛,卻難免不自覺地暗暗吸氣,氣息上與平素自然不同,故此被玉翎聽出。
燕傑對樹上的小鳥揮了揮拳頭,手臂擡起,背部立刻傳來滾滾痛楚,燕傑忍不住又呲牙咧嘴地吸氣。
玉翎看燕傑似乎被打得很痛,不由問道:“可是文師兄打你?”
燕傑點了點頭,道:“玉翎師兄,小杰有緊急的事情求你,你快跟我來。”
玉翎隨了他去,到了一處帳篷門前,燕傑才停下腳步,玉翎看他鬼鬼祟祟地模樣,問道:“你不會是在思過期間偷偷跑來找我的吧?”
燕傑笑道:“小哥真是英明。”
玉翎聽他又叫自己小哥,料想不是什麼好事,卻是不願讓他失望,只笑道:“有屁快放,然後滾回去思過要緊。”
燕傑諂媚地笑道:“果真是小哥最疼我,比大哥強多了。”
“是嗎?”燕文的聲音森冷。
不僅是燕傑就是玉翎也嚇了一跳,燕文正從這座帳篷中行了出來。
“大大,大哥。”燕傑磕巴。
燕文正要說話,一個傳令兵跑了過來,對燕文抱拳道:“王爺有請燕副統領。”
燕文點了頭,轉身往中軍帳行去,頭也不回地吩咐道:“你兩個也一起來。”
行到中軍帳前,楊伯正小跑了出來,看見燕文,來不及施禮,忙拽了他道:“燕兄弟來得正好,王爺剛接了一道旨意,不知爲何暴怒起來,吩咐小人去尋了小王爺來,要活活打死呢。”
燕文也有些奇怪,安慰楊伯道:“您先去帶浩威過來,王爺跟前,必會設法求情的。”
燕傑微哼了一聲,嘟囔道:“活活打死,便是天底下的爹爹都是這樣的嗎?”
燕文驀地停步。
燕傑本能地便想向後閃身,玉翎已經一手拽了他,輕聲斥道:“中軍帳前,還敢口出無狀。”
燕文瞪了玉翎一眼,終是沒有立刻發作燕傑,舉步進賬。
楊榮晨便是氣得臉色鐵青,見了燕文三人,才收斂了怒氣,對燕文道:“剛接了皇上旨意,”目光掃過玉翎、燕傑,接着道:“皇恩浩蕩,即日起,廢止樂營……”
“皇上的意思,是取消這陋制了?”燕傑激動地插嘴。
燕文斥道:“放肆,這裡可有你說話的地。”
燕傑毫不在意燕文的臉色,只對着玉翎直眨眼睛。興奮非常。
楊榮晨已知燕傑心性,並不在意他的無禮,只對燕文道:“皇上聖明仁德,已命撥出款項,用於遣散樂營中人。”
旁側的兩位師爺正拿了賬簿、名冊覈對,忙得不亦樂呼。
楊榮晨嘆了口氣,對燕文道:“這些事情,我已命人處理,喊你過來,是爲了那逆子的事情。”
燕文欠了欠身道:“屬下正要覆命,浩威他與龍家人之事並無瓜葛。”
楊榮晨起身踱步,急踱了幾步,駐足嘆道:“我此時並非擔心他與龍家之事,這個孽障,孽障,”又嘆了口氣道:“家門不幸,楊某教子不嚴,這個孽障不知如何竟與一名營妓有所牽連,併爲此上書聖上。”
說到這裡,臉色又開始發青,“黃口小兒,竟敢妄議朝綱,竟敢瞞父上書,不知誰給他的膽子,真真該活活打死。”
燕文這才明白楊榮晨爲何如此震怒。雖然皇上聖明,準了這廢除營妓之奏,但是草民上書批龍鱗,這是大逆不道的罪責。
他急忙勸慰楊榮晨,卻沒看到燕傑的小臉有些發白了。
玉翎有些奇怪,這種好事該是燕傑做的吧,怎麼楊榮晨安自己兒子身上了。
這當口,楊伯已帶了浩威進來。
浩威剛跪下行禮,楊榮晨已經衝了過去,一腳將浩威踢飛了出去,口中連連罵道:“你這個逆子,逆子,竟敢欺瞞父親,私自上書朝廷。”吩咐道:“快將這個逆子拖出門外,與外活活打死了乾淨。”
浩威被爹爹踢得發暈,更不知爹爹說的什麼“上書朝廷”的事情,只是爹爹那句“活活打死了乾淨”聽得清晰,只嚇得又爬跪起來,連連叩頭道:“威兒錯了,爹爹息怒,爹爹息怒。”
燕傑眼看着楊榮晨第二腳又向浩威踢去,只得挺身而出,攔跪在浩威身前,道:“王爺。”
楊榮晨好不容易收住了腳,怒道:“誰也不許爲這個逆子求情,老夫今日非活活打死了他不可。”
燕傑不敢看哥哥臉色,只垂了頭道:“浩威若是真做了此事,只是改着您教訓,只是,您如何就知道此事是浩威所爲,莫冤責了他。”
燕傑趴在牀上唉聲嘆氣,玉翎斜立在窗前,月色皎皎,越發映襯得少年丰姿卓絕。
燕傑看玉翎的目光不由停頓,口中喃喃嘆道:“我若是有小翎你這般姿色,想來大哥打我時也捨不得下如此重手了。”
玉翎冷冷地白了燕傑一眼,“姿色”兩字甚是讓玉翎反感,若非錯開旁人如此說玉翎,只怕他立時就要翻臉。
燕傑也驚覺口誤,忙陪笑道:“小杰失言,小哥莫怪。”
玉翎懶得和他計較,扭頭去看窗外。
燕傑忍了一會兒,還是忍不住道:“你文師兄到底去了哪裡,把弟弟打成這樣,也不來瞧瞧。”
話音未落,玉翎已經端肅了站姿,微欠身道:“文師兄。”
燕文正從屋外步入。玉翎打了簾子,迎燕文入內,“玉翎先告退了。”
燕文點了點頭。看玉翎出去了,回頭看牀上,燕傑趴着一動不動,假裝睡着了,只是睫毛輕輕顫抖着。
燕文走到牀邊坐了,輕聲喚道:“燕傑。”
燕傑依舊緊閉着眼睛。
燕文看燕傑微側的半邊臉上,依舊腫脹,清晰地印着紫色的指痕。燕文不由低頭看自己的手,嘆了口氣。
他輕輕拉開燕傑身上的被子,看那一身傷痕,又輕輕地給燕傑蓋好。
“剛接到小卿師兄的傳訊,命軍營事了,立刻回鏢局覆命。”
燕文和緩的語音,聽得燕傑心頭癢癢的。每次大哥打重了他,夜裡都會陪在他身邊,用這種和緩的低沉的聲音來哄他說話,燕傑每每在此時,也就忘了大哥打他時的痛,便是僅存的那些委屈也跑了乾淨。
但是這次燕傑決定,決不輕易向大哥投降。因爲自己根本就沒有錯……至少沒有什麼大錯,營妓制度根本就是陋制,自己仗義執言,理當視作俠義之舉,如何就在中軍帳裡將自己打得那般不堪。
想到此處,渾身的皮肉就更叫囂着痛了起來,燕傑雖是忍着不理大哥的話,卻仍是忍不住微呻吟了一聲。
燕文好生心疼。只微微掀了被子,用手擎着,彷彿怕那被子壓痛了燕傑的傷。
“你與玉翎明日就辭別王爺,回傅家鏢局去吧。”
燕文頓了一頓,“我已應承王爺,要在軍中效命。”
燕傑聽到這裡,不由睜開眼睛,哥這話是什麼意思?
燕文看着弟弟明亮的仍有些紅腫的眼睛,“哥要有一段時間不在你身邊了。”
燕傑抿了抿脣,他自小到大從未和哥哥分開過,突然之間,雖也有些不捨,但是一想到,哥哥不跟着自己,自己一定是自在多了。哥哥留在軍營裡,也好,免得總是尋我的麻煩。
燕文看燕傑忍不住咧開的小嘴,又是好笑又是心疼,到底還是小孩子。“小杰離開哥哥就那麼高興。”
燕傑忙閉緊了嘴,垂下目光。
燕文也不惱,只用手輕輕撫摸着燕傑的頭:“小杰你長大了。以後哥不在你旁邊,你做事更要謹慎,不可隨性而爲。”
燕傑動了動頭,悶聲道:“小杰可不敢任性。”
“不敢那是最好。”燕文繼續摸着弟弟的頭髮:“你在家裡,可以由着性子胡鬧,大不了就是一頓板子。可是將來入了江湖,或是入了朝廷,只怕便是丟了性命也是有的。”
燕傑心道,除了家裡的板子,這世上還有什麼東西能讓小爺害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