祿伯輕輕敲了敲龍城的房門,輕輕地道:“啓稟大老爺,四老爺又昏死過去了。祿三特來請大老爺的示下”
傅龍城正坐在桌子旁生氣,聽了門外祿伯的話,更是生氣,手輕輕一按桌子,站起身來,卻緩聲道:“昏死了就用冷水波醒了繼續,打死了再來報。”
祿伯恭應了一聲,剛要轉身,白霆已經一陣風似地跑了來:“你家大老爺可在裡面?”
龍城暗歎了口氣,想不到白大哥這麼快就被找了回來。方纔小卿傳音小莫去找白霆,他已聽得分明,只是裝作不知而已。
這邊白霆已經推了門進來:“龍城,傅老大,你好狠的心,怎麼就真要了老四的命?”
龍城看看白霆,嘆了口氣:“龍羽他,所犯,乃是傅家所不容之罪。我既是傅家老大,自然要狠了心處置他,不然,如何向傅家上下交代。”
“什麼交代不交代,你是老大你說了算,你就赦了他,還有誰敢不答應?”
龍城苦笑。誰不答應?傅家的祖宗不答應!
傅家祖訓:傅氏弟子不得與異族相交,有私情者殺!
當年爺爺也正是這樣處置三叔傅青峰的。只因爲三叔深愛的女人是水柔柔,而水柔柔是金國國教魔教的聖女,是金人,是異族。
傅青峰是當時傅家衆多弟子中資質最佳、武功最高的,也深得族中長老與族長傅驚的喜愛,可是青峰違了祖訓,就唯有一死而已。一片痛惜聲中,並沒有人敢道一聲“赦過”。
況且龍羽此番所爲,實在有辱傅家門風。不僅犯了傅家規矩,更是觸犯了當朝法度,竟爲一己私念,擅闖兵營,更爲了換回耶律玉兒和親的合約,將冰魄火魂珠拱手送與異族。
雖然龍羽在送出的冰魄火魂上設下禁制,遼人無法將其合而爲一,但是此舉已有通敵之嫌,龍城並未深究此事,否則,龍羽的罪名上就更得加上“不忠”的大罪了。
擅爲家規,是爲不孝;毀約棄諾,是爲不義,不孝不義之罪,已足以讓龍羽萬死不能贖其所爲了。
耶律玉兒是什麼樣的身份,龍羽和她不僅有了私情,甚至還,還有了孩子。
傅龍城每思到此,都無法遏制怒氣。傅龍羽不是含煙,也不是子庭,他是確確實實,族譜上有名的傅氏子孫,流淌着傅家的血液,他怎能如此糊塗又如此孟浪?
“這是傅家家規如此,白大哥不要爲那個混賬操心了。”龍城再次嘆氣。
傅龍城現在還記得爺爺那失望而悲痛的神情,那是他從未在爺爺身上看到過的疲憊和脆弱,爺爺揮一揮手,命爹爹:“處置了吧。”門關上,爺爺就那樣呆坐在燈前,一如自己今天這般。
縱有千般不捨,但是傅家的族規誰敢違背?誰能輕廢?爺爺不能,自己也不能。
傅家的規法非是對龍羽一人而設,也非是他傅龍城一人所能輕易改變。
白霆目瞪口呆。也在龍城旁邊的椅子上坐了,才道:“老四這回,確實是出格了。”手剛搭上桌子,嘩啦一聲,桌子已碎了一地。
原來龍城剛纔站起,手雖然是輕按了一下桌子,卻是將一腔怒氣傳了出去,內力渾厚,不生不息地,已將桌子都震碎了。
祿伯嘆了口氣,欠身告退下去,心道,這回四老爺也確實是該打,他自小看着龍城長大,老太爺傅懷,對龍城極其苛責,龍城一向謹言慎行,克己沉穩,從未見他有如此失態的時候。
自家兄弟手足,雖然是龍城自己罰下家法,也沒有不心疼的道理。
傅青書與夫人玉顏去世時,龍羽不過是十幾歲的孩子,這十多年來,都是龍城一手教養長大,龍羽此番作爲,實在讓龍城失望。
都說年少輕狂,傅家這麼多孩子,各個也都是有主意的,可也沒誰敢在這麼大的事情上出這樣的紕漏。
恨鐵不成鋼啊。祿伯想着,這手上的青筋直跳,四老爺,還有一百竹杖呢,你可好好受着吧!
白霆又嘆息了半天,耳邊聽着前邊院落中噼啪的板子聲又響起來,才發覺,原來龍城的書房倒是挨着龍羽受刑的那層院落的。
龍羽抑制不住的呻吟聲,斷斷續續地傳進來,龍城面沉似水,只負手盯着牆上的畫,一動不動,彷彿石化了一般。
白霆既想求情,又不知如何開口,也往那牆上之畫看去,看了那畫的落款,不由心中也是又怒又疼,張了張嘴,跺了跺腳,終於一扭頭出去了。
白霆剛出了院門,已被小白一把抱住,“爹,爹,傅叔如何說?可免了四叔了?”
白霆搖了搖頭,還未說話,小白已經急叫道:“你不是沒給四叔求情吧?”
白霆怒道:“我怎麼會不爲龍羽說話,可是,誰讓他那麼大的膽子,竟然和那個遼國的什麼公主,做出那等事情來?他大哥如今氣怒非常,定要用家規處置,我有什麼辦法?”
“這麼說,就是您求情了,傅叔不允?”小白打量一下白霆:“爹,我對您太失望了。”
白霆老臉一紅,道:“非是你傅叔不允,實在是……”
“那就是爹您沒盡力?”小白用眼睛斜着他爹:“您是不是還記恨着四叔在姑姑跟前駁了您的面子啊?”
“你這個臭小子,我白霆哪是那樣的人!”白霆忍不住敲向小白的腦殼。
小白伸手一握,抓住了他爹的手腕:“爹,人命關天,那可是四叔。”
“小白,不得無禮。”含煙的輕斥聲響自身後。
小白回頭,含煙、燕月陪着小卿一同行了過來,小莫、月冷、隨風隨侍其後。
小卿前行兩步,對着白霆屈膝跪地,含煙等弟子也一併跪了下來。小白也退到一邊跪下。
“白師伯,弟子等有不敬之處,還請白師伯恕罪。”衆弟子一起對白霆叩首,小卿被禁言,卻是由小莫恭聲道。
白霆不由撓了撓頭,還未說話,小卿等第二個頭,又叩了下來,“師父責罰四叔,弟子等不敢有異。只怕師父氣怒之下,有傷身體,弟子等着實惶恐憂慮,還望白師伯代爲進言,請師父暫緩雷霆之怒,保重身體。弟子等不勝感激。”
小莫說完這些,小卿等方纔起身,小莫又欠身道:“大師兄被師父罰了禁言,侄兒斗膽代言,不敬之處,白師伯見諒。”
白霆看看衆位侄兒,道:“你們師父確實氣怒,我已經勸說過了,只是他拿了傅家的家規來堵我的口,我實在……”
“白師伯,”燕月忍不住翻了白霆一眼:“如今師父他老人家跟前,能說得上話的,可沒有誰了。”
“四叔他,昨日才受了三百鞭刑,傷勢已重,今日又受庭杖之刑,只怕支持不了太久,還請白師伯速速想個辦法。”含煙急道,便是連眼圈都紅了。
小卿看着白霆,無聲嘆息了一下,垂下了眼瞼。
白霆的臉漲得更紅,扭頭道:“我這就再去說。”小卿等默默等在原地,兩重院落外,那彷彿敲在人心上的竹杖聲忽然又停了。所有人都是一驚,隨即聽到行刑弟子高聲稟告:“受刑人已經昏死過去,請祿總管示下。”
“大老爺命,冷水潑醒了繼續,打死在報。”祿總管的聲音很大,倒似乎故意給某人聽似的。
其實小卿等人都已默默運功細聽那院的動靜,就是祿伯耳語說出這些話來,他們也能聽個字字清晰。
幾人的心都是同時揪緊,更盼着白霆這邊能有好消息傳來。
很快,白霆霜打的茄子似的,又出來了。
“爹啊,您,您怎麼也是傅叔的大哥吧?”小白對自家老爹大失衆人所望也感到十分的窩火:“您,您可真讓我失望。”
小白垂頭喪氣地險些沒一屁股坐在地上,燕月難得十分友好地過去扶了他的肩,語重心長地勸慰:“小白,父母是不能選擇的……白師伯他老人家也就這麼大的能量了……”
白霆一跺腳:“罷了,罷了,就豁出這張老臉去了。”說着話,扭頭又衝回了龍城的院子。
燕月見這招見效,禁不住有些得意,那張揚的眉目還未飛起來,便看到小卿老大冷冷的目光,只覺背脊有些發涼,驀地想起,好像老大還有一筆帳沒跟自己算呢。忙垂頭斂目,裝出分外恭謹的模樣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