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身邊,並不缺人伺候。”韓五舉起手中的茶盞,緩緩站起身來。
這話已經說得十分明白,羅縣令縱有不甘,也不敢再多言,只得用袖子擦了擦汗,滿面羞慚地起身告辭。
不料這時房門忽然被人撞開,正是羅玉桂闖了進來。
羅縣令頓時嚇得面如土色。
這時羅玉桂顯然已重新妝扮過,衣衫是簇新的,發間插着上等的絹花,襯得精心描畫的眉眼越發靈動可人。
她無視父親警告的目光,直衝到韓五面前,含羞帶怯地道:“家父的話,說得也許並不十分清楚。我對攀龍附鳳沒有興趣,所以總管大人大可不必懷疑我的動機——我不想進宮,只想到您的身旁伺候……一輩子。”
她一口氣說完,耳根終於紅了,忙低下頭揉着自己的衣帶,不敢再看韓五的臉色。
韓五許久沒有出聲,羅玉桂終於忍不住,悄悄擡起頭來看了一眼,卻見韓五神色平淡,眼睛只盯着內室的方向,好像全然沒有聽到她的話一樣。
羅玉桂暈紅的俏臉漸漸變得蒼白了起來。
許久之後,韓五轉過臉來,微微皺眉:“你說要來我的身邊?”
羅玉桂喜出望外,連連點頭。
韓五重新坐了下來,神色平淡:“你父親說,你想嫁這世上最好的男兒。”
羅玉桂忙道:“你就是這世上最好的……”
“男兒?”韓五似笑非笑地看着她。
羅玉桂霎時紅了臉,囁嚅半晌才道:“在我的眼裡,你就是……”
“你會後悔的。”韓五平靜地打斷了她。
羅玉桂忙站直了身子,賭咒似的說道:“我一定不會!我……我不在意你是不是……我只是不願意與一個傖夫俗子共度一生……除了你,世上不會再有任何一個人配得上我了!”
韓五轉過臉向內室的方向看了一眼,以手扶額,似乎十分爲難:“你是官家女兒,才貌雙全靈氣逼人……大好的青春年華,何必虛費在我一個閨閣之臣的身上?我若真的把你帶回去,只怕全京城、全天下的人都要戳我的脊樑骨了!”
內室之中傳來一陣“嘭嘭”的聲音,韓五聽見了,不由得微微勾起了脣角。
羅玉桂聽見韓五贊她,早已喜出望外,忙道:“我心甘情願,旁人有什麼資格說三道四?再說了,你當初既然可以冒天下之大不韙娶了現在的夫人,爲什麼不能再娶一個呢?”
與剛纔相比,韓五似乎忽然有耐心了起來。他耐心地等羅玉桂說完,面上露出了淡淡的微笑,語氣也溫和了許多:“我始終覺得這樣不太好——你也知道我已經有一位夫人了……”
羅玉桂立刻急道:“我不在意的!”
“可是我在意!”內室的門轟然大開,葛馨寧氣勢洶洶地出現在了門口。
羅玉桂立刻縮了縮肩膀,垂下頭去,一副受驚的小兔子模樣。
葛馨寧大步走了出來,衝到韓五的面前,怒聲道:“你想再娶一個我不反對,可總得等我嚥氣再說吧?你連半年都等不了麼?”
韓五的笑容還沒來得及綻開,便已僵在了臉上。
葛馨寧高高地昂起頭,瞪大眼睛惡狠狠地看着他。
韓五站起身來,習慣性地伸手想攬過葛馨寧的肩膀看,卻被她倔強地躲了過去。
“寧兒,過來。”韓五無奈地命令道。
葛馨寧反而向後退了兩步,垂下眼瞼,別過頭去。
韓五無奈,只得嘆道:“好端端的,這又是鬧的哪門子彆扭?”
羅玉桂在旁掩口一笑:“夫人想必是吃醋了呢!”
韓五微微蹙眉,冷聲道:“你們,先下去吧。”
羅玉桂非但不退,反湊上前來,笑道:“夫人大可不必多心,我只是……”
“我叫你出去!”韓五忽地轉過身來,厲聲喝道。
羅玉桂愣了一下,笑容黯淡下來,僵在原處不知如何是好。
羅縣令見勢不妙,慌忙走過來,拉着女兒的手臂便將她拖了出去。
葛馨寧目送那父女二人出門,冷笑道:“你又何必如此,傷了她的心,還不一定多久才能哄得過來呢!”
韓五好笑地過來扶她,葛馨寧卻又冷着臉擰過身子去,不肯理他。
韓五犯了難,只得纏在她的身旁,又是打躬又是作揖,葛馨寧只不理他。
韓五隻得腆着臉過來拉她的衣袖:“夫人……”
葛馨寧忿忿地躲開,冷笑道:“誰是你的夫人?你怕是認錯人了!你夫人不是剛出去了麼?”
韓五拍了拍額頭,無奈地道:“我記得自己只娶過一位夫人,什麼時候又有一個了?”
“馬上就不止一個了!”葛馨寧咬牙道。
韓五長長地嘆了一口氣,在軟榻上坐了下來。
葛馨寧反倒有些彆扭,只得問道:“你嘆什麼氣?難道還有不足麼?”
韓五攤手道:“這真是莫名其妙,天降奇冤……我何時說過要再娶一個了?”
葛馨寧緩緩回過頭,韓五趁勢猛地站起身來,將她擁進懷中。
葛馨寧推了幾次都沒有推開,心下不禁着惱。
韓五忙陪笑道:“夫人誤會我了!那種不知天高地厚的蠢丫頭,京城裡遍地都是,我若是對那種貨色感興趣,豈能這麼久都不娶第二個?”
“那你對什麼樣的感興趣?”葛馨寧怔怔地問。
韓五神秘地俯下身,湊到她耳邊輕聲道:“我一個太監,能對什麼樣的感興趣?”
葛馨寧耳根一熱,揮拳便打在了韓五的胸膛上。
韓五捉住她的拳頭,笑了起來:“夫人,你剛纔的樣子,真好看。”
“剛纔?”葛馨寧皺眉,不解。
韓五板起了面孔,學着葛馨寧的神態語氣,一字一句地道:“可!是!我!在!意!”
葛馨寧這時才明白他的意圖,只恨得咬牙切齒,只苦於雙手都被他攥住,不能握拳打他,實在令人憋悶。
韓五輕笑出聲:“好久沒有見到夫人如此霸氣了——剛纔那個蠢女人的表情,可真叫有趣!”
葛馨寧終於還是沒忍住,猛地擡起了腿,重重往韓五的某處撞去。
韓五立刻大叫起來:“夫人不可!你生氣可以罰我,沒必要跟自己過不去啊!”
192.我不能被一個女人困住
葛馨寧很不開心。
有個陰魂不散的女人總纏着韓五不放已經很讓人生氣了,偏偏那個女人還才貌雙全聰明慧黠……
這都不算什麼,更讓人生氣的是韓五居然故意拿那個女人來試探她!
當然,最讓葛馨寧氣急敗壞的是,她竟然真的絲毫經不起試探,只聽了三言兩語,便忍不住從內室衝了出來……
想到自己剛纔氣勢洶洶的模樣,葛馨寧便羞得滿臉滾燙。
羅玉桂說得沒錯,她確實是吃醋了。
而且醋勁還真不小……
韓五那個混蛋,這會兒一定很得意吧?
葛馨寧忿忿地從韓五的懷中掙脫出來,正要轉身回房,卻忽然意識到,韓五的神情,似乎並不像她以爲的那樣得意洋洋。
葛馨寧有些不解,只得試探着問:“你……怎麼了?”
韓五深深地看着她,許久沒有回答。
葛馨寧不由得煩躁起來,忍不住冷笑起來:“很遺憾麼?我也沒說真不許你娶,等我死了,你想娶多少娶多少……”
“寧兒。”韓五捉住她的手腕,神色凝重。
葛馨寧莫名地有些心慌,忙別過臉去,不敢看他。
韓五定定地看着她,許久才問:“你爲什麼總要提‘死’字?我們還有很多事情沒有做完,你答應過要陪着我的。”
葛馨寧的心裡像是忽然落下了一塊冰凌,尖銳地疼痛了起來。
她當然是不想走的。她有太多的東西放不下,有太多的心願未完成。
可是這身子……
葛馨寧悵然一嘆,努力地微笑起來:“死有什麼可怕?人總是要死的。”
“寧兒。”韓五定定地看着她,神色鄭重。
葛馨寧心裡發慌,只得別過臉去。
卻聽韓五鄭重其事地道:“我不會讓你死的。”
葛馨寧微笑點頭,難得地乖巧:“我知道。”
“你知道什麼?你什麼都不知道!”韓五忽然惱怒起來。
葛馨寧吃了一驚,想不通他爲什麼忽然生氣。
韓五看到葛馨寧受驚的樣子,心中一酸,忙放軟了語氣,輕聲道:“秦子產那個混蛋說你只有半年的時間了,是麼?不要信他,他的話從來靠不住!你只是身子弱,並沒有什麼了不得的病症,只要好好調養身子就不會有事!我已經在叫人找大夫了,你只要過好眼下的日子便可,不要胡思亂想!”
葛馨寧微笑地聽着,連連點頭。
韓五一口氣把話說完,見葛馨寧完全沒有跟他爭論的意思,心裡不禁悵然若失。
如果她擔憂、害怕、傷心哭泣,他還可以試着安慰她、說服她,可她如今一派風淡雲輕的樣子,他如何才能發揮他的舌辯之才,勸說她真正振作起來?
韓五不禁感到有些挫敗。
她終究還是不願意對他坦誠相見的。這樣強顏歡笑,豈是一個妻子在丈夫面前該有的姿態?
這時葛馨寧也已沒了跟韓五清算的心情,勉強維持住笑容,隨口說了句“累了”,便徑自回了房間。
韓五揣了一肚子心事,一時竟有些無措。
葛馨寧心裡在想些什麼,他大致是知道的。
可是如何解決這件事,卻是一個天大的難題。
他派出去尋訪名醫的那些人,並沒有帶回任何有用的消息。
這也難怪。
璇璣老人號稱天下第一神醫,他的醫術都束手無策的事,還有誰能有辦法?
韓五知道,這件事只能寄希望於奇蹟的出現了。
呆坐到了二更天,心裡依然煩亂不堪,所有的事情都沒有理出頭緒,韓五隻得收拾心情,打算回房去看看葛馨寧睡下沒有。
便在這時,窗口忽然跳進一個人來,向韓五微微躬身,隨後便只搖了搖頭。
韓五的神色頓時黯淡了幾分。
是他預料之中的結果,可是他的心裡仍然難免失落。
本想着這樣一天天地等下去,總有一天會等來奇蹟,可是……
他只有不到半年的時間了,他所期待的奇蹟,到底什麼時候才能出現?
昂駒看他如此,難免有些傷感。他靠窗站了,深深地看着韓五,欲言又止。
韓五過了很久才意識到昂駒沒有走,不禁有些詫異:“你還有事?”
昂駒咬了搖搖頭,遲疑了一會兒,卻又不太堅定地點了點頭。
“有話便說,別吞吞吐吐的!”韓五冷聲道。
昂駒嘆了一口氣,遲疑道:“宮裡有消息傳回來……”
“說。”韓五的神色並沒有什麼變化。
昂駒立刻正了臉色,斟酌着道:“小皇帝的反應,一切都跟我們料想的一樣。但是,他好像並沒有打算知難而退。”
“這也是情理之中。”韓五漫不經心地道。
昂駒點頭贊同,繼續說道:“宮中朝中並沒有喪事的消息傳出來,所以三軍縞素已經成了一個笑話。全城百姓都在猜測到底是誰出了事,而你一直沒有露面,自然不會沒有人疑心到你的身上。”
這樣的局面也是韓五意料之中的,他知道重點在後面。
果然,昂駒皺眉繼續說道:“小皇帝這次似乎是鐵了心腸,雖然不敢即刻下旨說你死了,卻時常有意無意地對朝臣暗示,所以朝中如今也是人心惶惶……小皇帝上個月已經親政,一開始就換掉了十幾個重臣,全是咱們的人。朝中那些老狐狸見了這樣的局面,越發認定了咱們大勢已去,甚至有人暗暗傳說,說你已經在北伐的時候死掉了……”
韓五神色有些凝重,站起身來望着窗外,久久不語。
昂駒只得繼續道:“再這樣下去,咱們這邊的人雖然多,卻總有一天要土崩瓦解……咱們總得想個法子才行,別到時候落到小皇帝的手裡,那可就是陰溝裡翻船了!”
韓五應了一聲,沉默許久才道:“叫他們稍安勿躁,我過幾天就回去。”
“過幾天?你不是說要在這裡至少住半年麼?”昂駒有些驚奇。
韓五淡淡地道:“住那麼久做什麼?這裡的人可厭,景色也十分平常,實在沒有什麼值得留戀的”
“可是那個女人呢?”昂駒忍不住追問道。
韓五幾不可見地嘆了一口氣,咬牙道:“男兒志在四方,我總不能被一個女人困在家裡!先把她寄養在此處,等何時情勢安定下來,再接她回京城就好了!”
夢中說夢 說:
今天木有了(づ ̄3 ̄)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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