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容易熬到了未時正,葛馨寧說什麼也不肯在“孃家”多待,葛楊氏百般挽留無果,只得“戀戀不捨”地送出門來。
上了馬車,葛馨寧便找了個舒服些的角落悶坐着,什麼都沒有問。
嬸孃不知道韓五的爲人,她卻是知道的。這個坑,最終少不得還是要嬸孃自己跳呢!
葛馨寧不問,韓五便也不說,回府之後便各人走各人的,跟陌生人也沒什麼兩樣。
接下來的一段日子,韓五似乎很忙,經常宿在宮中,偶有回來也只是在書房暫歇,再沒有到葛馨寧這裡來。
葛馨寧自然樂得清閒,只是隨着天氣轉涼,生了一場風寒之後,身子又弱了幾分。
葛家開始時常派丫鬟婆子前來問候,聽說葛馨寧病着,便往這邊送了不少人蔘肉桂,加倍殷勤起來。
葛馨寧看着送來的那些東西,想着嬸孃不知道要肉痛成什麼樣子,心裡不由得暗暗好笑。
兩位堂妹也來過幾次,自然都是挑韓五不在的時候。葛馨寧淡淡地應付着,暗贊嬸孃賬盤清楚。
這得虧韓五是太監,否則嬸孃定然巴不得女兒一天到晚在他的面前晃呢!
八月中的時候,葛從忠果然被召回京城,補了那位嚴侍郎的缺。
葛馨寧不喜反憂。
地方官員任期未滿居然破格調回京城,這顯然是韓五的“功勞”。
韓五從未跟葛馨寧說過這麼做的緣由,倒是替葛從忠帶了句話,要她中秋之後回去一趟。
葛馨寧自然不會拒絕的。
八月十六那天,她早早起身,穿上了厚厚的夾衣,外面罩了寬鬆的長褙子,勉強遮住日漸隆起的小腹,草草用過早點,便由元哥兒陪着趕去了葛家。
夫貴妻榮,如今葛家的下人自然再不敢輕慢於她。葛馨寧一進門,早有殷勤的奴才跑去通報,葛從忠夫婦齊迎了出來。
葛馨寧一見叔父,大老遠便先跪下行禮,嚇得葛楊氏連連避讓,直呼“不敢”。
葛從忠倒是坦然受了禮,等葛馨寧拜完,才俯身親自攙了她起來,老淚縱橫:“孩子,叔父對不住你,對不住你父親啊……”
葛馨寧心中十分傷感,卻不敢陪着落淚,只得在旁婉言相勸。
這時葛楊氏卻在一旁笑道:“老爺這是高興糊塗了麼?如今侄女有了好去處,便是大哥大嫂在世,也定要心生歡喜,怎的反說對不住侄女和大哥呢?”
葛從忠聞言氣得鬚髮皆顫,怒聲喝道:“都是你這毒婦造孽,你且滾去自省,我得空再找你算賬!”
葛楊氏不服氣地“哼”了一聲,陪笑向葛馨寧打過招呼,然後纔不甘不願地扭着腰肢走開了。
葛馨寧隨叔父去了書房,一進門便看見滿地狼藉,筆墨紙硯縱橫一地。
看見叔父一臉複雜,葛馨寧便猜到了是怎麼回事。但她只作不知,抿嘴笑問:“叔父這裡是遭賊了麼?想我叔父一生清貧,這書房裡可沒有金銀珠玉,有的盡是些詩詞文章了。想必是雅賊仰慕叔父,進書房來偷一兩件墨寶回去收藏吧?”
“唉,你這孩子,到了這步田地,就別費心思逗你這個沒用的叔父開心了!”葛從忠坐到當中的太師椅上,長長地嘆了一口氣。
葛馨寧見屋子裡燃了爐子,便叫元哥兒搬了個方凳過去,在爐邊坐了。
葛從忠見狀便問:“你還是畏寒麼?這幾日天氣尚和暖,照理說不該如此纔對。”
元哥兒搶着道:“夫人一向是最怕冷的,去年秋裡在刑房凍了一夜,多半是傷了身子,今春又生了一場大病……”
葛從忠原本便極沉重的臉色,聞言越發黑了下來。
葛馨寧見勢不妙,忙喝住元哥兒,笑道:“叔父別聽丫頭胡說,沒什麼大事。您也知道,我這是那年……落下的病根,天氣冷些便懶怠動彈,今年倒比往年好了許多。”
葛從忠嘆息着搖了搖頭,眯起眼睛細細打量葛馨寧的面容。
葛馨寧霎時緊張起來,忙裝作喝茶的樣子,鋪開寬大的衣袖,努力遮住臃腫的腰肢。
過了許久,葛從忠才又嘆息道:“你比從前消瘦了許多。在那邊……過得並不如意吧?”
葛馨寧忙道:“沒什麼不如意,只是近來胃口不太好而已……”
“寧兒!”葛從忠長長地嘆了一聲。
葛馨寧只得把後面的謊話嚥了回去。
靜默許久,葛從忠用力擦了擦眼角,沉聲道:“你的事,我都知道了!都是楊氏那個毒婦……我在家時看她待你還好,不料她竟是那般蛇蠍心腸……你放心,我定然饒不了她!”
葛馨寧聞言,不由得有些傷感,許久才道:“事情都過去了,不提也罷。我如今處境還好,叔父莫要爲我傷了家裡的和氣。”
“你現在這樣,也叫‘還好’?那究竟什麼樣才叫‘不好’!”葛從忠忽然激動起來,拍着桌子怒吼道。
葛馨寧忙站起身,不敢多言。
過了許久,葛從忠擺手叫她坐下,嘆道:“我無法想象你這一年受的是什麼樣的苦……但不管怎麼說,我不能再讓你留在韓宅,那裡,不是咱們葛家女孩子該待的地方!”
“喂,你怎麼能這麼說……”元哥兒聞言立刻漲紅了臉。
葛馨寧喝住元哥兒,苦笑道:“叔父的意思我明白,但事情已經到了這一步,只能順其自然了。好在……五爺待我不壞,這樣的日子,也未必便過不下去。”
葛從忠剛剛平復的怒氣立刻又竄了起來:“這不是他待你壞不壞的問題!寧兒,我們葛家是清白人家,不是什麼低三下四的商賈倡優之流!你在他家爲奴爲婢學彈學唱,已是大爲不該,如今竟然,竟然……唉,那姓韓的閹人侍寵弄權,干預朝政,結交奸黨、殘害忠良,人品實在卑劣至極!你若真打算跟他過,你父母在棺材裡也會被你給氣活過來!何況……你好端端的一個女孩兒,怎麼能跟一個不陰不陽的東西湊合一輩子!”
葛馨寧忽覺心中刺痛,忙伸手按住胸口,臉色蒼白起來。
葛從忠見狀忙道:“這件事你是身不由己,我當然不是在怪你。從前我不在京中,害你受了那麼多苦楚,是做叔叔的對不住你;可是今後,我便是拼上這烏紗帽、拼上這條老命,也再不許任何人欺辱我葛家的女兒!從今以後你不許再回韓家去,我看誰敢說一個‘不’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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