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場大病痊癒後,已是到了深夏。
天氣熱的似是要着火了,長生閣裡的門窗早已換上了翠綠的珠簾,各屋裡都擡進了冰桶,可不一會兒,就都溶了開來。
如劍靠着窗子看着書,這場大病一折騰消瘦了許多,一層薄薄的檸黃紗衣越發稱的額上的梅花印皎皎如星,大熱的天氣,臉上卻是膚光嫩白。未曾有一絲汗。
蟬兒一邊打掃着屋子一邊忍不住的偷偷的瞅如劍,不小心將將桌上的一隻玉瓷茶杯掃了下來。
如劍一驚,望了一眼,隨即笑着輕聲嗔到:“傻丫頭,想什麼了,今天怎麼不纏着你幽香師父去了?”
自從蟬兒見了古靈精怪鼻祖幽香之後,就膜拜的不得了,非吵着要拜師,恨不得立馬改行轉成拈星算卦招魂的呢。
“我……”蟬兒直直望着如劍,竟一時忘了說什麼……
“怎麼?不認我了麼,用這般奇怪的眼神瞧我”如劍心下好笑。
“主子……真好看”蟬兒竟誇張的嚥了嚥唾沫。
“你的小嘴可越發討人喜歡了,只是多了個梅花印而已”如劍白蔥玉指不自覺的又蹭了蹭額間如血的梅花,生了一場病卻多出了一個印跡,如劍總記起那個詭異的長夢,那個額有梅印的夫人跟她懷中的嬰兒,迷濛的過去和難知的未來都蒙着一層淡淡的紗,歷歷在目卻又不清不楚。
“主子雖然沒變,但總覺的主子讓人移不開眼睛”
蟬兒說的沒錯,大病過後的如劍竟如洗盡鉛華的璞玉,變的越發的耀眼起來,雖仍是素面朝天,卻是肌膚如雪,眉目如畫,消瘦了許多一貫清澈的眼睛彷彿更傳神了,嘴角輕揚,脣邊的梨渦便似要漾出傾城的繁華,加上額上的熠熠生輝的梅花印,如劍像是釋放了先前封存在體內的美麗,搖身一笑已是傾國傾城。
“咕咕”一陣鴿叫聲,幽香叮叮噹噹風塵僕僕的掀簾進來,一見如劍便叫:“病一好怎麼盡關在屋子裡,姑娘家家的偏生又長了個冷清的性子。”
如劍自幼跟幽香一起長大,兩人親密無間,大了雖說跟了葉楚天,可玉茗山一年也得呆回去兩三月,因此仍親若一人。
如劍頭也不擡,望着手中的書:“大熱天的,一動便平添許多汗。”
“不許呆坐着了,我給你帶來的好東西你還沒瞧見呢,葉楚天呢?你們一起過來看。”葉楚天每年盛夏隨着如劍去玉茗山避暑,玉老已經正式收他當了第四個入室弟子。幽香跟他自然也很熟悉了,沒事老愛惹他。
如劍,葉楚天被幽香生生的拉了出來,蟬兒由於出於對幽香的個人崇拜,也顛顛兒的跟了出來,當三人看見幽香捎來的好東西時,具張開了嘴再也合不上了……
陽光下,一匹渾身近乎通紅的小駿馬瀟灑的甩着尾巴,陽光照射到它的身上,竟折射出近乎透明的血紅!見到了衆人,從容的擡蹄長嘯,豪氣十足,氣貫雲天。
衆人一時傻了眼,面面相覷。
“汗血寶馬!”蟬兒吃驚的嚥了嚥唾沫。
“哦?不愧是小幽香,還蠻識貨的嗎”幽香揚起玉指,呼出一個響亮的呼哨,小馬聞到,撒了蹄的跑過來。
“戰歌送給你的,如劍,這可是正宗的大宛國汗血寶馬啊,當今皇帝可能都只聽過沒見過呢,戰歌想都沒想就送給你們了,真是偏心”幽香明亮的眸子裡閃過一絲難辨的光,隨即便雲開霧散,明朗無比起來。
“真漂亮”如劍忍不住唏噓,望着在陽光在閃閃發光的鬢毛,眼睛都忘了眨了。
“我能摸摸它嗎?”蟬兒流着口水,顫顫的伸出了手。
“不可以!”幽香急忙大喝,爲時已晚,剛纔還看似溫順的小紅馬突然大嘶,受驚般擡起前蹄踹向蟬兒的胸部。
“小心!”如劍的話還沒落地,蟬兒卻反應靈敏,一個驢打滾,雖說狼狽但也躲過了,空留下兩個深深蹄印和一陣漫天飛舞的塵土。
“它可不是誰都隨便碰的。”幽香牽過小馬,輕輕的順着它的鬢毛,小馬竟如同乖乖的小綿羊似得,溫順的任它撫摸:“這可不是鬧着玩的,算你小丫頭命大”
“那師父你怎麼能碰呢”蟬兒撇着嘴,一身凌亂看起來好不狼狽。
“你師父連鴿子的話都能懂,何況區區一匹馬”如劍捂嘴輕笑。
“其實這回弄服這小蹄子可真費了我的勁了,這小蹄子一開始只認戰歌,我險些被它一腳踢翻呢”幽香仰起臉,衝向如劍:“不過,師兄說它不會踢你,如劍你要不試試?”
“不行!”一旁冷臉不言葉楚天聞言趕緊拉回如劍,臉冷得不行:“如兒的病纔好……”
幽香聞言,奇怪的盯着葉楚天:“你這麼緊張幹嗎?戰歌訓了它好久,他說不會踢如劍就不會,還有你不應該叫師姐嗎,什麼時候叫“如兒”了,小師弟?”
葉楚天很快就冷冷的回過去:“你不一樣叫戰歌麼,按道理不應叫大師兄麼?”
她對戰歌那點心思,只是如劍心思單純不知道罷了,怎麼能瞞過他的眼睛。
“好了,這裡又不是玉茗山,你們巴不得天下的人都知道我們幾個的身份啊”如劍趕忙解圍,卻忍不住輕輕伸出手,試探的問:“我真能摸?”
“要說緊張你誰能比得上那個戰歌師兄啊,他既然說行就一定行嘍,你說是吧,小——師弟?”幽香衝那張冷臉做着鬼臉。
葉楚天聽了這話卻沉下來不再說一句話。
如劍輕輕的伸過手,小紅馬竟溫順的湊過來,輕輕的蹭着如劍的臂,親暱的不得了。
如劍臉上立馬綻放出溫馨的笑,柔柔的問:“真可愛,它叫什麼名字”
“呵呵,戰風!”幽香仰起臉,故意大聲說給葉楚天說:“戰歌的佔,如風的風。”
陽光下,在如劍那令人如癡如醉的笑容背後,葉楚天那張冷臉又瞬間加了千年的冰塊……讓人看一眼就忍不住哆嗦。
如劍趁着幽香跟蟬兒還圍着“戰風”轉,惦記葉楚天臉色不太好看,趕緊走到他身邊寬慰。
“公子,你別跟幽香計較,她一向口直心快,古靈精怪的,你是知道的。”
“嗯”葉楚天怒怒的瞅着那匹汗血寶馬,從嗓子裡擠出一個音節。
如劍見他不悅,擡起頭來忙着轉移話題:“都怪如劍的病,耽誤了公子送櫻姑娘”聽說無情谷在江南鬧的甚是厲害,慕容櫻惦念着父兄的安慰,終究換了葉御風送她回去了。
“不怪你,如劍。”葉楚天臉色未變,守着如劍一句話不說,心下卻
正說着,漱玉從偏門走過來,抱着一大推的眼花繚亂的東西。
“漱玉,你哪弄的這麼的……補品”如劍一眼掃過去,人蔘,鹿茸,燕窩……都是些造價不菲的補藥。
“這都是別院裡的小王爺送來的。”漱玉回答道:“前幾天他來拜訪你,我說你病了,結果他派人天天來問候,每天都送這麼多的補藥來,倉庫裡都堆了好些了。”
“拜訪我?”如劍問。
“好像……好像是!”漱玉回答。
“怎麼還好像啊?”是就是,不是就不是。
“他說要見葉如劍小姐,我想……大概就是找姑娘的吧”
“葉如劍?”如劍疑惑。
“哼,呆子!”葉楚天卻心下了解,恥笑出聲,面色不悅的說。
月朗風輕,蒼穹上的繁星熠熠閃光,彷彿觸手可得。
星空下的屋頂上一雙湛黑的雙眸一動不動的盯着滿天繁星。手指不時掐算着,雙眉緊鎖。
“就知道你在這,幽香”一聲清新的呼喚,如劍徐徐坐到幽香身邊:“我這爬屋頂的習慣就是被你帶出來的”
幽香一改往日的咋呼,只是仰望着星空,輕輕的嘆氣。
“又在拈星呢?”如劍習以爲常,也不說話了,靜靜的坐着。
風吹過兩個沉默的身影,長髮香影,兩個靈氣的身影惹的鳴叫的蟲兒都忘記工作了。
“你身邊的那個蟬兒可不簡單,你要弄清是敵是友”幽香清清的開口:“汗血寶馬豈是普通人一眼就認出來的,她竟一眼就叫出名字,還有她的身手好像也不錯。”
“我知道”如劍波瀾不驚的開口:“是福不是禍,是禍躲不過,由它去好了。”
“況且”微微頷首,撥了撥耳邊的青絲:“我見那丫頭挺投緣的”
“你啊……”幽香憐惜的搖搖頭:“在你的世界裡就沒有大事,從小就這副要死不活的樣子。”
如劍低頭微笑,突然想起了什麼:“你這次準備出來多長時間,我已經全好了,你還是早些回去吧,要不玉爺爺跟師兄要擔心了。”
天際一顆璀璨的流星劃過,幽香的眼神黯淡下來,許久方開口:“如劍,人的命理全藏在這滿天繁星中,你信不信?”
“我信!”如劍點頭,玉爺爺拈星占卦無所不精,她從小耳濡目染,只是沒有幽香在這方面有靈性,沒繼承衣鉢而已。
“我的“生死劫”就是在我出生時玉爺爺拈星算出來的。”如劍仍是雲淡風輕的笑。
“你就要十八歲了,玉爺爺的意思是要你在十八歲之前回玉茗山,然後一直呆在山上。”
“呆在山上就能躲過去嗎?你最瞭解不過了吧,既然是生死劫,左右都是躲不過十八歲的”如劍平靜的說,像是與己無關,在說別人的事一般。
幽香擡頭望着如劍額間的梅印,五瓣如血的花瓣緊湊在一起,熠熠生輝。這麼具有血氣的梅印,恰恰在如劍剛滿十八歲時顯出來,絕對不是一個好的徵兆!
“是“生死劫”就會有許多不定的變數,你還是聽爺爺的話吧,還有……”幽香咬脣:“還有,你跟楚天……還是不要妄生事端纔好……”
如劍不做聲,默默的盯着楚天已經熄了燈的房間,這場大病在她即將十八歲時來的這麼突然,如劍突然醒悟,自己左右怕是躲不過十八歲這一劫了,既然如此,她還逃什麼,能陪他一天是一天了,即便有一天自己真的突然離去了,也就真的了無遺憾了。
兩人突然都陷入無盡的沉默。
“如劍,我可能暫不回玉茗山了”幽香突然開口。
如劍瞪大了眼睛,望着幽香。
“有時候提早看透自己和別人的命運,未必是一件好事,我心中積慮的心結太多了,我想到處走走,四處看看別人平凡滿足的生活,釋放一下心氣。”
“幽香……”如劍第一次看幽香如此沉重,隱隱覺得有什麼事情,卻又說不出來。
“傻丫頭,我們都是命苦之人,你不知道你的爹孃是誰,我也不知道我的父母何在,你有你的生死劫,我也是生來就有舊疾,可是我還是很感謝老天爺,讓我遇見你,真的如劍,在我們四個人中,我把你排在第一位,即便有些其他的事情,也都在你之後。”
“幽香……”如劍將頭靠在幽香頭上,聞着她身上獨有的香氣,聽玉爺爺說,幽香自收養時,身體便有這清新的香氣,那時幽香已經到記事的年齡,卻不知受了什麼打擊,只記得自己的名字,其他一切一概也想不起了。
玉茗山上學習的日子十分的刻苦跟嚴苛,跟着他們的福祿壽喜四個師傅平時和善,可對他們的功課一絲不容馬虎,所幸幽香大她幾歲,十分的照顧她。在那些對於孩童來說異常難熬的艱苦的學藝過程中,每天晚上她都是趴在幽香的懷中,聞着幽香身上的香氣入睡的。
“我只是出去逛逛,有咱玉茗山的暗衛們在,誰敢欺負玉茗山的二少主啊”幽香堅強的拍拍胸膛:“在山上呆了那麼多年了,是時候到處看看了……”
有句話,幽香沒有說出來,她其實是想出去看看外面沒有戰歌的世界,畢竟在玉茗山上朝夕相對,年齡相當的雄性動物只有他一隻,所以她一度懷疑她對戰歌的癡迷是所謂的雛鳥情結。
“如劍,想當年我們的二師叔筱如被奸人所擄,大師叔情到深處,毅然決然的追隨二師叔所取,這對江湖上人人豔羨的神仙眷侶不過也是轉瞬間香消玉殞,化爲灰塵了,所以說,世上的事,哪由的住自己,全都是這漫天的繁星給註定好了的”
“嗯,玉爺爺這些年一直不讓我們提起幾個師叔的事情,幾個師叔的名字甚至在玉茗山也是禁忌,想必爺爺是傷痛了心……”如劍垂眸,那些關於玉茗山一代子弟們的傳說,他們幾個也都是聽江湖上的人們傳聞知道而已,而在玉茗山,關於師叔們的事,是半個字也不許提的。
“所以,在我回去之前,你一定聽玉爺爺話要回去!葉楚天已經完全可以獨當一面,你已經不用母性氾濫的把他護在你身後了,他的武功加上那把吹雪劍在江湖上已經沒有幾個人可以傷他了,所以你就放心吧,況且,你不回去玉爺爺他們也會把你抓回去的!”
還是有些話,幽香沒有告訴如劍,比如說葉楚天的執掌星便是那顆天煞孤星,方纔她拈星走運時,驀然發現,天煞孤星周圍烏雲籠罩,極爲不祥,她靜心選籤,是下下籤,卦辭只有四個字:大喜大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