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巒在周太后那邊吃過午飯,又做了點不爲外人所知的事情,然後才優哉遊哉從清寧宮出來。
結果還沒等他往就近出宮的東華門方向走,就被等候在這兒的懷恩叫住了。
“懷公公?”
張巒揉了揉眼睛,似乎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懷恩過來與他見禮。
隨後懷恩關切地問道:“國丈爺爲何看上去神容憔悴?莫非是最近忙於朝事,不及休息所致?”
張巒打了個呵欠,道:“是有些睏倦,這不是午餐吃得稍微多了些?又在清寧宮外殿小寐了一會兒,或許有些着涼吧,就想趕緊回府去調養一下。”
懷恩笑道:“張國丈最近公務不忙嗎?”
“忙什麼忙?”
張巒把身上的衣服緊了緊,“年前各衙門都很清閒,再說我爲了籌措錢糧,已經許久未曾踏足過戶部衙門,翰苑那邊更是許久未曾去過,怎麼忙得起來……對了,懷公公,你有事嗎?”
懷恩道:“陛下有請。”
“唉!”
張巒幽幽嘆了口氣,顯得很不情願。
我這都等着回家休息了,你這邊還替我那皇帝女婿來催請我過去?有什麼事不能等我回家睡一覺緩過氣來再說?
不知道在一個懶惰的人看來,睡覺纔是頭等大事?
也就我脾氣好,不然帶着起牀氣,一準兒把你痛罵一頓。
……
……
張巒跟着懷恩一起往幹清宮行去。
路上懷恩幾次試探,後邊的張巒都好像沒聽到一般,鴉雀無聲。
等懷恩回頭打量時,才發現咱這位國丈爺正閉着眼走路。
懷恩輕喚:“張國丈?”
張巒好像驚醒一般,突然睜開眼來,看了下四周環境才問:“怎的?”
懷恩心念電轉,立即道:“看來,您是真的疲憊不堪……咱家得提醒您一聲,陛下等下或要問您,是否有意親自帶兵往西北。”
“不去、不去!”
張巒很實在地說,“我沒有帶兵經驗,西北又從來未曾去過,山川地理全不熟悉,所以這事兒我實在難以勝任……如果只是這件事的話,其實根本就沒必要叫我來……”
“還有旁的事,聽說第一批二十萬石糧食已經籌措上來了,但朝廷還需要第二批……”
“一切得等到年後了。”
張巒又打了個呵欠,才接着道,“不過聽說第二批錢糧不是運往西北,而是送薊遼的?我能力有限,又不是下蛋的母雞,憑空變不出糧食來!真是難爲我了啊!”
懷恩面對這麼個喜歡在人前裝孫子的國丈,着實無語。
當然對方具體是推卸責任,還是真情流露,懷恩懶得去計較。
“咳咳咳……”
懷恩捂嘴猛烈咳嗽起來。
張巒關心地道:“懷公公,你肺疾纏身,早該多休息了……陛下也是的,爲何在這個時候派覃公公往西北?他留在京師,多少也能幫到你一些忙。”
懷恩氣息稍微平復後,用略微不解的目光望向張巒。
他也在琢磨。
眼前的國丈到底是惺惺作態,故意裝出不知道覃昌曾經算計過他而被皇帝貶斥?還是說真就可以做到宰相肚裡能撐船,不計前嫌?
“還得多勞煩國丈幫忙診病。”
懷恩一臉感激地道,“話說自從用了您的藥,我的病情的確平緩很多。”
張巒感慨道:“還是得多休養,這纔是治病之道。”
懷恩道:“能在死之前,多爲朝廷做點兒實事,懷某死而無憾。”
…………
二人到了幹清宮,一起見到皇帝,此時覃吉並沒有服侍在側。
朱祐樘請張巒坐下來後,立即看出岳父病懨懨的,似乎情緒不高,不由好奇地問道:“岳父病了?”
張巒解釋道:“沒大病,就是剛纔吃飽喝足後在清寧宮小寐了一會兒,可能是着涼了。打算回去後喝點兒薑湯,歇息一天,應該就會康復。”
“那……懷大伴應該讓岳父早些回去休息纔是。”朱祐樘瞥了懷恩一眼,用批評的口吻道,“大伴,有時候你還是得隨機應變纔是。”
懷恩連忙道:“奴婢未能體察到陛下對國丈的關懷,不該在這時候把國丈請過來,請陛下和國丈恕罪!”
說完長鞠一躬。
張巒趕緊道:“無妨,無妨,懷大伴不必如此自責。”
說完看向朱佑樘,“既來之則安之,既然來了,那咱就說正事吧……陛下有什麼要緊事交待嗎?”
朱祐樘點頭道:“岳父先前說,回去後會好好斟酌往西北護送錢糧的統兵人選,不知可有着落?”
一旁的懷恩頓時眯眼望過去。
因爲他已經提前做好了鋪墊,眼下無論張巒舉薦誰,都等於說落進了他的陷阱。
完全可以說,這些人是通過賄賂張巒,才獲得被張巒舉薦的機會。
不然的話……
你張巒入朝才一年,又沒真正見識過那些勳臣帶兵的能力,憑什麼認爲那些人能勝任護送錢糧的任務呢?
先不管皇帝怎麼想,至少會讓朝中大臣覺得,你張巒看起來與世無爭,但還是會因爲一些私人上的關係和利益,去舉薦很多你認爲更親近的人。
這不是篡權自專是什麼?
張巒卻一臉無奈地搖頭:“臣實在不知該舉薦誰。”
這個回答,連朱祐樘都很驚訝,當即問道:“真的一個人選都沒有嗎?”
張巒解釋道:“以臣所見,其實誰都行,誰也都不行。這次的事,看起來任務並不重,只是押送糧草去西北,但實際上卻要承擔抵禦外夷的重任,看似只是防禦邊陲,但若是有韃靼來襲,除了要與之交戰,很可能還要帶兵發起反擊,深入草原不毛之地。如此重擔,落到誰身上,或都難以勝任。”
“嗯。”
朱祐樘釋然點頭,顯然是認爲張巒言之有理。
誰說這只是一次簡單的軍事任務來着?
不好意思,至少在我這個皇帝看來,這次戰事乃是我登基後的軍事首秀,絕對不能馬虎。
懷恩心中暗罵張巒滑不留手,居然沒有留下任何把柄,當即發出質問:“張國丈,說好了您回去後便斟酌人選,這怎麼都過去一晚了,連個合適的人選都沒有呢?
“先皇文治武功不輸太祖成祖,對外作戰幾乎無往不利,朝中猛將如雲,你至少舉薦一二人出來,如此放到朝會上議論時,也好做個開篇。”
張巒反問道:“懷公公,你說我明明沒有屬意的人選,還非要跟陛下舉薦,這不是不負責任,更有欺君之嫌嗎?”
懷恩聽了就來氣。
我鋪墊那麼多,都已經做好準備,讓朝中清流文官以你任人唯親來發起攻擊,結果你一個人都不推薦?
朱祐樘問道:“岳父,先前皇祖母叫你過去,就沒提及這件事?”
“提了。”
張巒很實在地承認,“太皇太后說,真要派人往西北治軍,一定得選一位德高望重且一定能取勝的勳臣。臣說是啊,這要是稍有疏忽,就等於說是開局不利,馬上就是弘治年,咱可要開個好頭啊!”
懷恩苦笑道:“國丈爺如此說……還真是直白。”
張巒道:“我學問不高,太皇太后垂詢,自然是要如實相告。”
朱祐樘道:“皇祖母就沒讓你舉薦一下週家人?”
“有啊。”
張巒道,“只是太皇太后希望周家子侄能在都督府內有所建樹,可沒說要統兵去西北前線打仗……身爲大明勳臣,與國同休,做事最好還是得量力而爲,不然害人害己。懷公公你說呢?”
“呵呵。”
懷恩苦笑不已。
懷恩自己也在疑惑,清寧宮那個老太太有這麼好說話嗎?
都特意把你叫過去了,甚至特地提到了軍政上的事,就沒說讓你幫周家人謀求個什麼官職?
這怎麼有悖於我對那老太太的認知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