朔風城連兵帶人幾萬人,想要完全接管,不是那麼容易的,魏忤生進城之後,便全程監督,親自撫慰,一直搞到了半夜,才總算是可以稍作歇息。
而突然想到了政通和自己說的事情,他便帶着心月,親自的去到了獄衙署房,看望宋時安。
進去後,便看到他將一大堆的卷宗大開,擺放在案上,一條一條的親自過目。
“時安這是?”魏忤生好奇的問道。
宋時安見到魏忤生,擡起頭來,笑着回答道:“這是朔風城內,所有獄案條陳。”
這代表着這個地方的司法生態。
同時,基本上能夠反映整個朔郡的政治生態。
《規則》。
“如若這張公如此頭疼,要不就用軍隊,完全的管制吧。”魏忤生說道,“反正就在城中,將所有的糧食和家眷徵集。”
同樣還是那一句話,死後不用管洪水滔天。
“這自然是最簡單的方式,但作爲統治郡縣的手段,是萬萬不可的。”宋時安解釋道。
道理其實非常的樸素。
宋時安不是搞完這一票就跑路。
守完城後,他還要回朝堂的。
這天下,說到底還是世家共治。
無差別攻擊,那是黃巢。
更別說什麼殺一儆百,把張公滿門給滅了,去震懾其餘人這種孩子氣說法。
大虞就六個州,一州刺史的親姑父說殺就殺?
放眼整個歷史,沒有一例毫無根據就滅人滿門,能夠獲得正向收益的。
更別說隨便安個罪名,但凡反對自己的,那就是‘通敵’,全都給殺了。
那叫白色恐怖。
那殺一個呢?
依舊不行。
曹操這輩子最懊悔的事情,並不是殺了呂伯奢,而是殺了名士邊讓,導致整個兗州全部叛亂,只剩下三個城,差點就被呂布整死,都要投奔袁紹了。
小魏現在的實力,遠不及佔有一州的曹操。
張公作爲北涼第一世家領袖的實力,也遠勝於名士邊讓。
“況且,朔風只是一縣。我們在城中完全高壓,肯定可以完全控制這座城池,調度這座城池的所有資源。”
見魏忤生有這些想法,宋時安再次提醒道:“但殿下要抗齊,肯定要讓半個朔郡,全部爲我所用。對張公等豪族的態度,實際上就是對整個北涼世家的態度。城外的人,都在看。”
雖說只是半個朔郡,但這是大郡。
這半個,就抵得上涼州其餘郡的一個半。
魏忤生點了點頭,認可他的說法,並且也笑着打趣道:“那時安這樣說,肯定是有方略了?”
“基本上有了。”宋時安將一本案宗合上,嘴角勾起一抹弧度,“哪怕霸道如張公,在朔風凡事也都講求師出有名。所以對於這個人,我大概瞭解了。”
“那我就不過問了,放手去做。”魏忤生對宋時安絕對信任的說道,“一切,由我來頂着。”
謝謝小魏。
“有殿下這話,我就放心了。”
宋時安,緩緩的行了一禮。
這時,一名獄吏前來稟報。而見到六殿下後,當即單膝下跪行禮:“見過殿下!”
魏忤生擡了擡手,道:“有何事,直接與宋大人說。”
“是。”於是,獄吏便向宋時安說道,“張公派人來邀請堂尊,去張府一聚。”
聽到這個,魏忤生和心月都警惕起來。
“爲何不親自來說?”宋時安問。
聽到這個,獄吏頗爲難堪的開口道:“張公說,張府的人怕堂尊再杖責來人,在衙門口轉達一下便可。如若不便,那就下次再約。”
B張公還挺幽默。
“好,我現在就去,你去轉達一下,我準備準備。”
想也沒想,宋時安即答。
在吏獄走了後,魏忤生十分擔憂的說道:“此行,會不會有危險?”
“殿下放心,絕對不會。”宋時安非常篤定的說道,“張公是聰明人,知道我是殿下的心腹。現在他敢殺我,殿下必將殺他全家。此番而去,就是談事。”
見宋時安如此確之鑿鑿,魏忤生也不好阻攔。但是,依舊是不願意冒任何的風險,遂說道:“那心月跟你去。”
聽到這個,還想着上次的逆反之舉,心月身體僵了一下。但下一刻,在宋時安的眼神與之對視後,她連忙做出剛纔只是恍惚的連忙道:“遵命,殿下。”
擔心殿下多心而無法正視宋時安,那纔是心裡有鬼。
心月明白,自己繼續做好本職工作,那纔是忠誠。“那好,我們現在就去。”
宋時安想過張公會來找自己,因爲他們沒有選擇,面對徹底瘋狂的小魏和自己。但沒想到,剛挨完打,現在就與自己和解了,張公還是能屈能伸。
政治就是這樣。
只有利益,沒有恩怨。
於是,什麼都沒有帶,宋時安便和心月一起,出了署房。
而魏忤生,則是看着這房間裡,如此多有過閱覽痕跡的卷宗,充滿了安心感。
………
心月和宋時安剛出衙門,門口就是張公派人來的車駕。
張府下人伸出手,微笑道:“請。”
接着,兩個人就一起的上了馬車,坐在一塊。
“六殿下沒有責罰你吧?”宋時安問道。
心月搖了搖頭,但依舊有些低落的說道:“但不知道殿下心裡所想。”
“君子論跡不論心,論心世上無完人。”宋時安對她安慰道,“既然殿下沒有說,就不要去私自揣測他的大度了。這樣,於殿下而言,也不公平。”
很多時候,人們喜歡猜測對方心裡怎麼想,認爲他會小氣,會多疑。然後,便把一個無端端的人,塑造成了你所覺得的壞人。
這樣想的話,那小氣、多疑的人到底是誰呢?
宋時安的一句話,便將心月的心結所解開,看着對方,她緩緩點了點頭:“嗯。”
沒過多久,二人的馬車就到了張府。
下了馬車,在一個下人帶路下,很快的就到了大堂中。
一位相當有格調的老者,坐在了一張方茶桌對面。桌上,擺放着的是兩個茶杯。
見到宋時安,張公徐徐的伸出了手。
稍稍行了一禮後,宋時安也緩緩的走了過去。
在他的對面,坐了下來。
配劍的心月則是立在一旁,守護着宋時安。
下僕也將門給關上。
深夜,滿堂的燈盞之下,這古色古韻的大堂內,被照的通明。
“下人不懂事,觸怒了景修,還請見諒。”
張公主動的替宋時安,斟了半杯的茶。
“張公還知道時安的字?”宋時安問道。
“朔風閉塞,本是不知的。但大軍隨至,外面的一些情況,老朽也就稍稍瞭解了一些。”張公笑着道。
不動聲色的,就將他在琅琊軍隊之中也有人的鐵腕給展示出來了。
不過也很正常,他是刺史的親姑父,還是北涼第一豪族家主,沒有點能量纔是不可能的。
“那外面的事情既然都知道了,時安也就不對張公隱瞞來意了。”
宋時安先伸出手,敬其飲茶後,開口道:“朔風必定是死守,六殿下下了決心。沒有人,能夠阻攔。”
“守住大虞疆土,何人會阻攔呢?”張公笑了笑,“老朽也是期盼齊賊退去,守國境寧安的。”
“張公說的好。”宋時安語氣認真道,“天下興亡,匹夫有責。張公作爲北涼名士,又是刺史的親姑父。我想,這個時候,更應該帶領我等,守土安民。”
“好好好。”張公笑了,“天下興亡,匹夫有責。來時就聽聞景修是才子,出口成章。如今一見,果然如此。”
“那張公覺得這句話,何如?”宋時安追問。
“當然是好。”張公點了點頭,然後注視着他的眼睛,問道,“那我等豪族,能爲抗齊,做些什麼?”
毫不猶豫的,宋時安道:“所有豪族,將全部的糧食捐出,由軍隊統一的分配。當然,一定會優先保障諸位的生存。然後,各族所有的下僕,家眷,全部參與城防構築。除了張公,夫人,還有公子這些尊敬之人以外。”
這番話說出來,心月都怔了一下。
這就相當於讓所有人都服徭役,豪族一粒儲糧都不留?
宋時安不是說不能莽撞嗎……
這些話,就這樣說出來了嗎?
“景修。”
淡淡的,張公笑了,看着這位了不起的解元,提醒的問:“那你有想過,守住城之後的事情嗎?”
“沒有。”
宋時安毫不猶豫。
張公眼神逐漸肅然,盯着他,有些質問的開口道:“年輕人,你到底想要什麼?”
同樣,盯着張公,宋時安擡起手指,在桌面上輕輕點了下去,一字一句道:“我,只要朔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