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友諒走了。
那個男人不過離開幾天,她卻突然覺得時間開始漫長起來。心裡有一種空落落的感覺。
男人離開那天,以前每天都會在眼前晃盪,費盡心思討好發也的男人一身戎裝,望披黑色披風,騎在高頭大馬上,威風赫赫。她站在不遠處的人羣中,看着那個男人面對城下的幾萬人馬,感慨激昂讓人熱血沸騰的陳詞,只覺心跳不由自主的加快。
那一刻,陽光下的男人異常耀眼,俊美如天神一般,高不可及。
她第一次正視這個從小轉繞在她周圍,跟她說話總是帶着小心翼翼的男人。
高大,俊美,威嚴,偉岸,眼神中充斥着野心勃勃。
原來,他不是溫吞軟弱,沒有骨氣,只是太過在乎她而已。
不知不覺中,他們都已經長大。注意到周圍圍觀的其他女人看向男人時那異彩連連的眼神,徐佩瑤目光瀲灩,與有榮焉。
這個俊美冷冽的男人,是她的。
從來沒有哪一刻,她對自己與陳友諒的婚約如此肯定,心甘情願的接受。
她沉寂無數年,漸漸淡化平靜的少女之心,開始重新蓬勃起來。
或許,她可以期待一下,她今後的婚姻?
十幾年,從年幼到如今,她是不是能夠期待,那個男人對她的真心不會因爲時間的流逝而消散?
她仰起頭,怔怔的看着男人突然回過頭溫柔的望她一眼,然後面色肅然,揮手行軍。
站在原地久久,直到人羣消散,她這才轉身,回了家。
神情有幾分恍惚的徐佩瑤沒有注意到,被母親耳提面命陪同過來要保護妹妹的徐達同樣神情複雜。看着意氣風發的陳友諒,他原先不在意的表情慢慢沉寂下來,然後眼神堅定。
他不能再這樣渾渾噩噩下去。陳友諒都走在了他的前面太遠,自己再安於現狀,何時能夠功成名就,娶回自己心儀的女子?
於是,在回去的第二天,徐達在父母兄長的震驚錯愕下,毅然決定轉身離家,準備投身行伍。
他不準備投靠陳友諒,因爲那樣讓他覺得自己平白低了陳友諒一頭,心裡不自在。雖然,以如今的形勢來看,陳友諒明顯佔據着優勢,又是自己未來的妹夫,對他怎麼來說都是有利的,但他過不了自己心進而的坎。
他的自尊讓他無法低頭。
徐達研究過如今的天下大勢,除了陳友諒,便是南方興起的徐壽耀,以及他並不作考慮,以韓林兒爲傀儡的劉福通了。
劉福通就不說了,那完全是小人,挾天子以令諸侯,註定走不長久。倒是徐壽耀此人,據說急公好義,溫厚俠義,是有名的老好人。投身他的軍下,自己的才能完全能夠發揮,還不用擔心被主公忌憚,可以一展所長。
徐達心裡有了計較,翌日便騎馬朝着南方而去,留下家裡老父老母又急又氣。
*****
端着做好的點心進屋,徐佩瑤看着坐在椅子沉着臉的娘,笑着走過去。
“娘,你還在生二哥的氣啊。”都過去好幾天了,家裡的氣氛還是充滿低沉,不見往日的祥和。
她知道,父母面上不顯,心裡始終是擔心的。
徐母看着步履輕盈優美進來的女兒,心裡的鬱氣消散了一點。
“別提那個不孝子,我沒他這個兒子。眼看還有幾個月你就要成親了,他這個哥哥不說幫着準備妹妹的婚事,居然拍拍手就要跑去造反,他是嫌他娘我礙眼了,存心讓我不好過。我還沒有死呢。”越說,徐母心裡越氣。
“娘,二哥沒這個意思。”把點心放在桌子上,徐佩瑤在母親身邊坐下,挽住她的手。
“那他是什麼意思?父母在不遠游,他倒好,要去參加起義軍。這造反的事是那麼好做的嗎,一個不好,可是抄家滅族的大罪。”
“可是娘啊,朝廷不仁,百姓受罪,現如今多少有志之士都開始出來反抗朝廷了。”知道娘是擔心二哥的安全,只是元末的亂世已經開啓,朝廷不過苟延殘喘罷了。二哥如果不趁機建功立業,何以功成名就,名留青史,成爲明初最戰功赫赫的將軍?
“別人是別人,也用不着我操心,但你哥哥,他好歹是我懷胎十月生下來的肉,我哪裡能夠不擔驚受怕?這打仗的,刀劍無眼,萬一……”說着,徐母的眼淚就忍不住下來了。
氣歸氣,但二郎總歸是她最驕傲的兒子,又從小讀書習字,期文俊朗,鄉里哪個人不說她有福氣,有一個有出息的兒子。
比之大兒子的老實敦厚,從小跟佩瑤最親的二兒子明顯最得徐母的心。
“娘,二哥有一身武藝呢,不會吃虧,將來說不定還能夠及錦還鄉,爲娘你掙一身誥命呢。”連忙拿出手絹爲娘擦拭眼淚,徐佩瑤看似無笑實則肯定的說道。
就算二哥不行,還有她呢。
徐母破涕爲笑,輕輕打了女兒一下。
“誥命豈是那麼好掙的。就知道拿娘開心,你二哥能夠平安無事回來我就別無所求了。”
“二哥肯定會平平安安回來的。”
“但願如此。”只當女兒在寬慰自己,徐母站起來,雙手合十,滿臉虔誠:“阿彌陀佛,大慈大悲的觀世音菩薩啊,請保佑我家二郎平安回來。”
看娘如此,徐佩瑤雖然不以爲然,但也沒說什麼。
不說這世上有沒有觀音菩薩,便是有,人家又怎麼可能注意到芸芸衆生中的他們。菩薩也是很忙的。
“娘,你這些天都沒有怎麼吃東西,吃點點心吧,我親自做的,娘你嚐嚐看。”她輕輕推了推桌子上的點心盤,一雙瀲灩波光的眼睛期待的看着母親,直把徐母的心看得異常柔軟,不忍心拒絕女兒的好意。
“好,好,我們佩瑤真能幹,娘來嚐嚐佩瑤的手藝。”
徐母走回去,從盤子裡拿起一塊,輕輕放進嘴裡。
“怎麼樣?”
徐母低頭,看着女兒帶着一點小緊張的期待,眼神充滿慈愛。
“恩,很好吃,我們佩瑤長大了,將來肯定也是賢妻良母。對了,陳三公子離開這麼久了,有沒有傳信回來,說他那邊的情況怎麼樣了?”想到未來的女婿,徐母不由操心的問道。
徐佩瑤動作一滯,低下頭。
“娘,他倒是有傳消息來,說他那邊的事一了就馬上回來。”
“是嗎?那就好。”徐母下心來,看着女兒微低的頭,不由打趣,“我們佩瑤也知道害羞了,娘還以爲我的佩瑤……”
“娘!”
“好吧好吧,娘不說了,娘不說了。小女兒臉皮薄,只是這往後嫁了人啊,你可不能再對陳三公子愛理不理的了。這男人,總歸是要跟你過一輩子的,相夫教子纔是真理。”
徐佩瑤陷入沉思。
她的確需要好好想想,她對陳友諒懷着的到底是一種什麼感情。等將來成了親,她又該用什麼態度來對待她未來的夫君。
房間內一時安靜下來,徐母靜靜坐在旁邊,沒有打擾女兒。
袖衣進來的時候,感受到房間內的靜謐,腳步頓了頓,繼而走過去。
“夫人,小姐,前來來了一個人,說要見小姐。”
“誰啊?”
徐母臉然有些不好看。哪有直接點名見未出嫁的女眷的。
“這前面來的是何人,可是佩瑤你最近認識的閨中密友?”
徐佩瑤也迷惑,除了阿卓,她在這邊可沒有認識什麼人啊。她看向袖衣,讓她說清楚前面的情況。不想,袖衣臉色遲疑起來。
“這個……”
“有什麼問題?”
“小姐,是那天在酒樓的那位白衣公子。”考慮到徐母還在這裡,袖衣不好說得太明白。
“公子?”徐佩瑤起先沒有明白,繼而才意識到袖衣說的是誰。
“她?她怎麼來了?”
徐母臉色沉了沉。
“什麼公子?佩瑤,你什麼時候去酒樓見過什麼公子嗎?”
母親的聲音可以說透着幾分嚴厲,徐佩瑤一怔,繼而想到娘肯定是誤會了。
袖衣的話有些不清不楚的,不瞭解的人聽了頗有幾分私相授受的味道。要知道這個時代畢竟是封建社會,漢人對女子的名聲看得極重,而她過不了多久就快嫁人了。
“娘,是不認識的人。那天我和二哥陳友應該一起去藥王莊,回來的時候和陳友諒去酒樓吃飯,無意間碰上的,發生了一些過節。”
聽到有陳家公子在一起,徐母臉然頓時放鬆下來。
“既然只見過一面,他怎麼突然找上門來了。佩瑤,你跟娘仔細說說你們那天到底是個什麼情況?”
無奈,徐佩瑤只好把那天的事說了一遍。
聽完事情經過,徐母頓時對來人充滿了不喜。
“這些有錢人愛的紈絝子弟,都是一個德行。”顯然,徐母想到了曾經在鍾離縣的時候那個當街調戲的縣令家的公子。
“佩瑤,你在這裡好好呆着,看娘去打發了他。”
“娘——”
*****
“前輩?”
“阿玉啊,我們真的要出谷嗎?我還真有些捨不得。”
一頭白髮不減豔麗容顏的女子收回回頭看向自己住了十幾年的山谷,瞪了旁邊耍寶的老頑童一眼。
“你捨不得可以不走。”
“別啊,阿玉,你去哪裡我就去哪裡。”
“那還磨蹭什麼,還不快走!”
白髮女子旁邊,因爲受盡折磨身體虛弱被朱重八攙扶着的完顏碩明霞看不慣,低聲嘀咕了一聲。
“老妖婆!”
“啪——”的一聲,一陣掌力襲來,完顏碩明霞的身體頓進被擊飛了出去。朱重八一時阻擋不及,只能眼睜睜看着。
“明霞!”
“哼,小賤人倒是牙尖嘴利,我倒要看看,你能夠撐到幾時。”
朱重八連忙衝過去抱起受了內傷的明霞,回頭有幾分哀求:“前輩,明霞曾經救過我性命,還望前輩看在我的面子上饒她一命。”
“她父殺我夫,仇人之女,死有餘辜。不過,看在你能夠帶我找到我失散多年的女兒的份上,只要這小賤人消停點,我倒是可以暫時留她性命。”
明霞郡主貴爲元朝最尊貴的郡主,何時受過這種侮辱,自然不服氣,還想再逞口舌。只是朱重八眼明手快,連忙捂住了她的嘴巴。
“多謝前輩。”
白髮女人不再看那礙眼的蒙古郡主,擡頭看了看出谷的山路,胸腔滿懷着說不清的激動。
“佩瑤在什麼地方,快帶我去!”
朱重八扶起明霞,想了想。
“其實我現在也不清楚佩瑤在什麼地方,先出去外面打聽打聽,看陳友諒在什麼地方,佩瑤肯定也在那裡。”
“陳友諒?是誰?”卓玉皺眉。
朱重八頓時義憤 填膺起來,把陳友諒這人的陰險狡詐一五一十說了個遍,成功引起了佩瑤親生母親對他的不滿。
哼,你不是想娶佩瑤?有佩瑤的生母在此,我看你怎麼娶佩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