鳳安宮內,天瑞國最尊貴的夫妻時隔半個月,再度見面,氣氛仍舊不融洽。
“虞姐姐的孩子呢?”溫筱晚強忍着猜疑,儘量平靜地問。
“早產,沒有保住。”沐無憂漂亮的鳳目緊迫、卻不着痕跡地吞噬着面前的俏麗身影,有多久沒有見到她了?彷彿已過百年。
“桑柔也在,怎麼會沒保住?七個月的孩子也有活下來的可能啊。”
“小柔說,動了胎氣,卻又難產,生下來的時候就已經嚥氣了。”
溫筱晚緊皺着眉頭,明亮的眼睛裡跳躍着一團火,咄咄逼人地問,“爲什麼你今天會突然到臨安殿去?”
“我有事要問她。”
溫筱晚的語氣十分不善,“沐銘天都已經死了,他的精銳也被你滅了,你還有什麼事要問她?若只是問,怎麼會突然早產?”
她居然懷疑他?他若是想要靈兒滑胎,用得着自己親自出馬?沐無憂內心的火焰騰地便躥了上來,磁性的嗓音象是冬季屋檐的冰凌,堅硬、冰冷,“朕要做什麼事,不必向任何人解釋。”
溫筱晚也怒了,怒極反笑,規規矩矩地福了一禮,嘲弄地道:“請皇上恕臣妾無禮。臣妾一時忘了,您現在已經是皇帝了,天下的百姓,您要誰活着,他嚥了氣也得還陽;您要誰死,他立即就得叩謝龍恩再自刎。您說過的話也可以不作數了……今天就當臣妾僭越了,您請回吧。”
說罷,便轉身背對着沐無憂,彷彿再也不想看見這個男人一般。
沐無憂被噎得半死,氣得胸膛起伏不停,真恨不能衝上前抓住她纖弱的肩膀猛搖,將她的尖牙利齒全數搖落在地……爲什麼?爲什麼他們要爲了一個不相干的人相互傷害?在她心中,到底把他放在了什麼位置?
最終,沐無憂滿懷的怒火化爲無奈而傷痛地低吟,“你果然在意沐銘天,你的心裡果然有他。那爲什麼當初不跟了他,爲什麼要選我……”
選我,卻不忠於我?
溫筱晚倏地調轉回頭,有絲着惱地瞪着無憂,“你說什麼胡話?什麼叫我心裡有他!我只是出於人道主義,孩子是無辜的,憑什麼要承擔父親的罪孽?”
沐無憂怒火萬丈又酸楚至極的心中,忽地升起一絲喜悅,他很想央求她明明白白地告訴他,她的心中只有他。可是,這般低聲下氣的話,作爲沐無憂他問不出口,作爲帝王則更問不出口。帶着幾分不確定的試探,他故意反問道:“難道你一點也不在意第一個奪去你身子的男人?”
溫筱晚惱恨地瞪他一眼,“在意!”
果然!
沐無憂的心沉入冰海,理智全數掩埋入土,嗆口的話語又不自覺地衝口而出,“所以你在意他,對不對?就算是他強要了你的身子,你也覺得他與衆不同,對不對?”
聞言,溫筱晚怔了怔,不知道他的邏輯從哪裡蹦出來的,遲疑地問,“你是說……我跟銘天……”
沐無憂冰冷而傷痛地抿緊雙脣,“難道不是?”
“你是個豬頭!”溫筱晚暴跳而起,疾衝過去,怒得“啪”一巴掌拍在無憂那張舉世無雙的俊臉上,“你還可以更混帳一點!”
靠!真是靠了又靠,她完完整整地把自己交給他,他居然吃幹抹淨不認帳,還懷疑她不是處。
沐無憂結結實實捱了一巴掌,臉頰火辣辣地疼,卻顧不得摸一下,怔了半天,才猶猶豫豫地又是緊張又是期盼地問,“你什麼意思?是說我纔是你的第一個男人?可……可洞房的那晚,你並沒有落紅啊。還是說……”他眸光一痛,“你是被那羣殺手給……”
聞言,溫筱晚直氣得差點暈厥過去,她是特警啊!每天在學校裡爬摸滾打,超常訓練,那層薄薄的膜早就沒了,沒落紅不是很正常?這是現代人都懂的知識,他一個古人不懂,她不怪他,可他爲什麼心存懷疑卻不問她
?將疑問留到現在來傷害她、指責她?還以此爲由,懷疑她紅杏出牆……或許,他很介意這一點吧,所以纔會對她這麼不信任。
是可忍、孰不可忍?
沐無憂的眸中滿是疑問和隱藏的期盼,因爲沒有落紅,那時的他才更堅定了心中的猜測,認爲晚兒被沐銘天或地牢裡的那羣畜生給強了。雖說有點失落,但他愛她,所以不介意她是否是出處-子之身,他一直刻意不在她面前提起,就是怕她會傷心。哪知道,他這番深情愛護,倒成了現在的心結。若當初問清楚了,也就沒有這樣的誤會了。
可等了又等,卻不見她說話,只是背過身,纖薄的肩膀急劇地顫抖,似乎在隱忍什麼,讓他摸不着頭腦,期待、又怕希望越大失望越大。
本是一句話就能說清楚的事情,只是因爲現在兩人正在吵架,氣頭上誰都不理智,兩個人又都驕傲得緊,一個死不肯解釋,一個非要人說清楚,使得心中的隔閡越來越深。
兩人僵持着,木偶一般站立着,直到都失去了耐心、失去了力氣。
溫筱晚忽地一指殿門,“很晚了,好走不送。”
“你……”沐無憂惱怒地蹙起眉頭,“先把話說清楚。”
溫筱晚冷笑,“說清楚?好,我告訴你,沐銘天他沒有強迫我。這是實話,你可以走了。”
她不願意直接承認,覺得有條件的愛,就不純粹了,若無憂愛自己,就應當愛她的優點和缺點、不論她是否處-子,否則,會令她心中產生不是真愛的錯覺。
可這番話聽在沐無憂的耳朵裡,卻自動解讀成了,她是自願跟沐銘天在一起的。難怪,她以前總是爲沐銘天開脫,說罪魁禍首是睿親王,沐銘天也只是枚棋子,是身不由己;難怪,她會這麼在意沐銘天的囑託,甚至爲了沐銘天責怪他、懷疑他。
他當即用連連冷笑掩蓋心中的痛楚,“呵呵呵,好、好、好!溫筱晚,我再給你最後一次機會,等你明白自己錯在哪裡後,你再來見我。在此之前,你就好好呆在鳳安宮中反省一下,天下還有沒有你這樣把別的男人看得比自己丈夫還重的妻子。”
不再停留,不再多言,沐無憂轉身拂袖而去,生平第一次,不顧風度地將門重重一摔。
呯——呯——
厚沉的門板重重撞在門框上,又重重彈回,反覆幾次,才安靜下來。
那敲擊聲如同重錘,一下一下敲在兩人的心上,讓心中某處,訇然下墜,讓心房空蕩蕩的,寂寞、悲苦。
沐無憂緩緩地走出鳳安宮,舉目回望暮色中的巍峨宮殿,嘴裡全是心頭涌上的苦澀。他該拿晚兒怎麼辦?
怎麼辦?
這個問題,沐無憂一直沒理出頭緒,他身爲男人的驕傲,讓他執拗地非要晚兒親口向他道歉,親口告訴他,她的心裡只有他,他才肯原諒她。
可溫筱晚也是個驕傲的公主,她已經暗示得那麼明顯了,他還要誤會她,說明他並不是純粹地愛着自己,他的愛是有條件的。哈!禁足就禁足,有什麼大不了的呢?她依然可以每日逗弄着小亦涵,幸福地當她的母親。有兒萬事足啊!
沐無憂只得每日裡耐着性子、壓抑着思念和焦躁批閱奏摺,時不時暗示安從去問下鳳安宮的守衛,皇后娘娘有沒有求見。然而,每一次的希望,都被失望擊敗,絕望得沐無憂開始懷疑,晚兒到底有沒有愛過他。
***
四月,初夏。
人間四月芳菲盡,但御花園不是,工匠們憑着自己靈巧的雙手,爲皇宮留住了最後一抹春意。
原本應當在春季舉行的春闈,因爲朝政動盪,挪到四月初才進行,所以由皇帝恩賜的百花宴,也就自然地挪到了四月末舉辦。
百花宴,既是中榜進士的恩科宴,也是京城上流社會未婚男女的大型相親會。
因爲皇后娘
娘被禁足,許多事管理不來,這次的酒宴完全由兩宮太后主持。但百花宴的當日,身爲天瑞國最尊貴的夫妻,帝后應當攜手亮相。
是日,沐無憂早早地乘輦車來到鳳安宮外,假作淡定地看着那一抹俏麗的身影,緩緩走近。
身着明黃色金絲繡鳳夜明珠綴紋鳳袍的溫筱晚,淡然地來到沐無憂的眼前,淡然地將纖纖玉手,放在他早已伸出的掌中。
沐無憂用盡全力,卻只能輕輕地握住她的手,一同乘輦車到達太液池邊。
安安靜靜的一段路,兩人都沒有言語,卻都用心去體會對方就在自己身邊的感覺。這一刻,心中被驕傲和自尊高築起的圍牆,悄悄塌陷了一角,露出了裡面柔軟的心房。兩人都有些後悔自己的倔強和固執,都在思忖,如果服個軟,能不能回到最初的甜蜜?
就在兩人心有靈犀地對望的一瞬,安從尖細的嗓音恭敬地唱諾道:“皇上駕到——皇后駕到——”
太液池邊,恭敬地跪了一地的,是天瑞國的文武百官和其家眷,以及今天宴會的主角——今科上榜進士。
沐無憂和溫筱晚的驕傲和自尊,又瞬間被召回,剛纔那一瞬的心軟似乎只是個夢境。兩人再度互望一眼,都從對方的眼中看到了堅持:如果你道歉,我就原諒你!
然後,兩人同時調轉了視線,望向下跪的人羣,和藹地擡手,“平身。”心中卻同時道:明明是你的錯,當然應該是你向我道歉。
向兩位太后見過禮,帝后宴會順利地進行着,宮女內侍們如穿花蝴蝶一般在會場穿梭,佈菜、斟酒、清理食渣,井然有序。沐無憂和溫筱晚含笑舉杯,在衆人的面前扮演最恩愛的夫妻。
酒過三旬,菜過五味,娛樂節目開始正式登場。宮中有舞伎、藝伎,表演的歌舞十分柔美,只是看多了,也會有些審判疲勞,因而,在場衆人不過是禮節性擊案稱好。
一名淡紫羅裙的美女適時地從席間起身,步態嫣然地來到場中央,盈盈一拜,嬌聲道:“東離國清琴,請旨爲陛下獻舞一曲。”
沐無憂微微一愕然,在安從的小聲提示下,纔會意過來,這是他登基之時隨使團來訪的東離國的清琴公主。那幾位異國公主,現如今還以貴賓之名住在皇宮之中,只是因爲他無心理會,加之她們也算安分守己,所以他幾乎已經忘記了她們的存在(風如雪在他心中,只是師妹)。
鳳目俯視下去,清琴公主一身淡紫羅裙,廣袖纖腰,婷婷玉立,一頭青絲挽了一個墜馬髻,僅釵了一隻金步搖,卻更襯得她脣不點而紅,眉不畫而黛,簡約明媚得如同……某人,某個刻在他心底,坐在他身邊,卻又似乎遠在天涯的佳人。
因着某種相似的感覺,沐無憂的脣角自然而然地綻開一抹微笑,他的眸光似有若無地掠過皇后端莊的俏臉,柔聲道:“有勞清琴公主。”
清琴淡然一笑,旋身後退數步,在宴會場中俏然站定。
一陣急促卻歡快的鼓點,令場面頓時安靜下來。
清琴忽地展臂飛旋,應着鼓點的節奏,跳躍舞動。
沐無憂瞳孔一眯,神色悠然神往,飄入不知名的空靈之境,似乎從她的身上,看到了一個重疊的身影……那個在沐銘天的萬壽宴上,在熱切的鼓樂聲中,急速飛旋成一朵妖冶的淡紫海棠的美麗身影。
就是那一天,他如同密鼓的心跳讓他明白,這個火辣俏麗的身影,原來早已在他心間生了根。
雖然,清琴跳的並不是溫筱晚那日跳的胡旋舞,卻也是剛勁熱辣的舞種之一,四周或豔羨或讚美或癡迷的目光緊緊相隨,沐無憂的眸光也帶着回憶,緊緊隨着那一抹剛勁又不失嬌柔的身影,脣角帶着一抹他自己都沒察覺的微笑。
這一切,都落入了溫筱晚的眼中,長長的指甲深陷入掌肉,他居然……當着她的面,看另一個女人入了迷!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