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哪裡人多就朝哪裡轟,哪裡人多就朝哪裡轟!”許平焦急地催促着兩門三磅炮的炮手,炮手們奮力調整着炮口,把炮彈向缺口處擠得密密麻麻的叛軍打去。明軍的火銃手這時已經把其他方向上的叛軍擊退到百步之外,現在都跑到西南坡來了,盡情地向着叛軍最密集的地方射擊。在猛烈的火力的射擊下,處於幹捱打不能還手的叛軍開始自發後退。
許平看到,林光義那一批人已經耗盡了體力,林光義好似支持不住了,跌坐在地上。江一舟帶領的明軍從他身邊越過的時候,林光義用最後的力氣把手中的刀狠狠地向叛軍扔去,然後就往後一仰,躺在地上好像虛脫了一樣。
“廖千總,曹把總,就看你們的了。”許平看到叛軍已經被驅過壕溝,而且還在不停地退卻,就讓廖可宗帶領最後一批體力尚好的明軍出擊。
“遵命,將軍。”廖可宗挺着一杆長槍,大喝着衝下山:“兒郎們,隨我殺賊啊,殺賊啊!”
曹雲和二百多明軍緊隨其後。這些明軍一直處在防禦圈的西北方向上,沒有進行過什麼戰鬥,也是許平最早拉回來的士兵。他們甩開大步吶喊着奔向叛軍,許平一邊吩咐火銃手跟上,一邊讓三磅炮繼續向敵人密集處射擊,同時讓士兵們把林光義、姜大俠等拖回來休息。
二百養精蓄銳的明軍衝過壕溝後,叛軍退卻的腳步已經停止不住。亂哄哄地後退,加上一刻不停落在他們頭頂的炮火,終於讓叛軍徹底失去了鬥志。許多叛軍士兵拋棄武器,掉過頭拼命想擠到同伴的前面去。不斷有叛軍士兵被絆倒,同伴的腳跟着就會無情地從他們身上踩過。一些叛軍士兵被踩得半死但還想爬起來,可不等他們有機會起身,廖可宗就已經帶兵趕到,把他們捅死在他們同伴的屍體上。
林光義被拖了回來,他肋上中了一槍,幸好只是皮肉之傷。但是流血加上疲憊,人已經昏厥過去,許平的手下忙着給他包紮傷口。一會兒,江一舟、餘深河這對兄弟也帶着手下退回山崗上休息。此時叛軍已經被驅趕開二百步,他們爭先恐後地向北逃命,廖可宗和曹雲在背後緊追不捨,不停地斬殺着掉隊的叛軍士兵。許平看得興高采烈,眼見突擊隊已經衝到肖白朗的將旗下,他急不可待地等着叛軍的潰敗,若是能生擒此人自是最好。
雖然許平竭力不讓自己表現出來,但其實已經激動得身體發抖。環顧四周,許平發現周圍的叛軍都退遠了,離開明軍的環形防禦圈都在三百米以上。叛軍還在不停地後退,明軍突擊隊越來越接近勝利,就在許平焦急地等待着好戲的結尾時,廖可宗面前的叛軍突然如波浪般分開,接着就是幾聲悶響。
衝在最前的廖可宗那結實的身體猛地一頓,一下倒在了地上。他身邊緊跟着的十幾個明軍只覺得全身上下同時劇痛,還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就倒在地上翻滾起來。廖可宗像喝醉了一樣搖擺起來,他把長槍撐在地上努力站起。眼前的叛軍已經收住腳步,一個個盯着他的臉龐,彷彿在看一頭垂死的狼。廖可宗的身體又晃了晃,雙手再也握不住長槍,一頭扎向地面——臉埋在雪地裡停止了呼吸。
“虎蹲炮。”山崗上的許平呻吟了一聲,急叫道:“快退,快退。”
四門虎蹲炮在背後發出吼叫,曹雲昏昏沉沉地往回奔跑,身後每一次傳來那悶響聲,身邊就有明軍士兵尖叫着倒地。距離防禦圈只有區區二百步,但這段開闊地卻是虎蹲炮對明軍的屠殺場。曹雲勉強衝進柵欄,差點一頭扎倒在地上。他覺得腰間好像中了一粒霰彈,整個身子都快要軟X下來。
“不對,腰部不是炮傷,好像是剛纔被刀砍傷的,一直沒有留意這點小傷還要不了我的命。”曹雲咬着牙,拼命向山頂許平的將旗處挪去:“我去包紮一下就好了。”
更沉悶的轟鳴聲響起來,一處木柵欄隨之分崩離析。一個附近的明軍火銃手被飛濺的木刺紮了滿臉滿身,他摔倒在柵欄旁,掙扎着的手在木牆上留下寬寬的一道血痕。
一聲又一聲,沉悶的炮聲不斷地響着,南坡上的土地被打得亂石飛濺。有一發炮彈剛好擊中明軍的三磅炮炮彈堆,一時間炮彈四射,五個站在旁邊的炮手筋斷骨折。山崗上的明軍慌亂地四下躲避,可是誰也不知道下一發炮彈會打在哪裡。許平又是一聲呻吟:“叛賊的炮兵什麼時候到的?這絕不是三磅、六磅炮能有的威力。”
許平掏出望遠鏡向叛軍那裡望去,只見除了五門虎蹲炮外,另外有六門火炮一字排開,這些炮顯然是剛到的,叛軍士兵正急着從大車上把炮彈卸下在炮邊排好。
炮擊還在不停地繼續着,在半個多時辰裡就有十多名明軍被打死打傷。炮彈尖嘯着飛過明軍的陣地,不時有大團碎屑被拋到空中。還沒能逃出南坡的明軍士兵都緊緊趴在地上,捂着耳朵閉目祈禱。受驚的馬匹在山崗上亂跑,發出大聲的嘶鳴,沒有人去拉住他們。
許平趁炮彈的間隙擡起頭,看見叛軍又重新集結起來,再一次向着明軍陣地緩緩走來。
“起來,都起來!”許平一躍而起,大聲召集着他的部下:“叛賊又上來了,我們還要把他們打退。”
冷靜下來以後,許平發覺炮擊並沒有給他造成太大的傷亡,與之前的戰鬥相比,明軍被火炮傷到的人微乎其微。可是並沒有人響應許平的命令,炮彈不斷尖嘯着從頭頂飛過,許平把一個又一個士兵從地上拉起來,可是當他去拉這一個的時候,那一個士兵又捂着耳朵趴下了。許平回頭一看,被他從北坡拉到南坡的士兵又都逃回去了。
叛軍不停地逼近,只有一百五十步遠了。許平匆匆地看了他們一眼,又去拉那些趴在地上瑟瑟發抖的士兵:“快起來!你們在等死麼?”
炮彈還在不停地飛過,伴隨着碎石紛飛的刺耳尖叫,伴隨着柵欄被砸成碎片的粉碎聲,還有明軍恐懼的叫喊聲。
沒有一個火銃手就位,也沒有一個長矛手做好迎戰的準備,他們甚至把武器拋在身旁,用雙手緊捂着耳朵,企圖把自己從巨大的恐懼中解脫出來。包括江一舟,包括餘深河,包括德州的三位大俠,他們都貼在地上,恨不得能鑽到地裡面去。
叛軍已經走到了一百二十步之內,
叛軍已經走到了百步之內,
叛軍離明軍的防禦圈只有八十步遠了,他們上次進攻差不多就是在這個距離開始衝刺的。
許平站直身,呆呆地看着不斷逼近的叛軍,只覺得手足冰冷,整個南坡只有他一個人是站着的。
這時候叛軍的炮擊突然停止了,上空驟然死一樣的沉寂,許平知道這意味着敵軍就要開始衝鋒了。
“老許。”
許平突然感到有人拉扯他的褲腿,他低頭一看,負傷的曹雲躺在地上,明亮的眼睛看着他,一手正揪着許平的褲腳:“老許,我們完了,是嗎?”
吶喊聲再次響起,許平擡起頭,看見叛軍向自己這裡猛衝而來。
“完了。”
許平腳旁的人發出一聲長嘆,曹雲的手鬆開了。
這聲嘆息一下子激勵了許平,他抽出長劍:“我們還沒有完!或許我許平片刻後就會死,但現在我還渾身都是氣力,等我睜不開眼了,曹兄弟你再說這話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