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類旁通,孺子可教。”顧炎武點點頭:“那老夫就不用多說了吧?”
“顧先生且慢。”許平還有些顧慮,那就是闖營的威信問題。
顧炎武靜靜聽完許平這套說辭,才道:“第一,許將軍怕百姓明理便不好控制。驅黔首如羣羊,使民無知,這是法家心術;第二,許將軍明知講理講不過訟師,但不想着反省改悔,卻打算焚書坑儒封人之口,這是法家的徵誅之術。好吧,老夫是聖人門生,道不同不足與謀,只好請辭。”
話雖然這樣說,顧炎武端坐着毫無起身的意思,許平苦笑一聲:“只是朝令夕改總歸不妥,我先在河南撥出三縣給顧先生以爲用武之地,其餘從長計議,如何?”
“這倒是老成謀國之言,”顧炎武立刻答應下來:“這幾個縣司獄之事我和夏生會去照看的,其他的我們暫且也不管。”
說罷顧炎武起身邊要離去,許平沒想到顧炎武答應的這麼痛快,心中一鬆忍不住把藏在肚子裡的擔憂說出:“甚好,在下還擔心顧先生不得全勝,誓不收兵呢。”
正要離去的顧炎武聞言收住腳步,看向許平:“許將軍不是自稱念過書麼?我怎麼看不像?好吧,老夫再來考一考,儒學四書都是哪四書啊?”
許平連忙答道:“《論語》、《孟子》、《大學》、《中庸》。”
“不錯,看來不是虛言,”這四書是朱熹定下的,稱除此以外的儒家書籍就意義不大了,理學根扎於這四書之中:“可是顯然沒看懂,至少沒看明白《中庸》。哦,忘記了,許將軍是心學門徒。”
“這又和心學有什麼關係?”許平好奇地問道:“還請顧先生賜教。”
站在營門口的顧炎武上下打量許平兩眼:“許將軍,這裡不是詹事府,老夫也不是教諭,你更不是龍子龍孫。自己體會吧,下次老夫再來時會考考許將軍在中庸之道上的進度。許將軍不是黃侯的弟子麼?一開始功課不必太重,論黃侯在覺華島的中庸好了。”
“在下週圍沒有精通理學的先生”
許平還在說話時候,顧炎武已經邁出了他的營帳,同時用一聲大吼打斷了許平的追問:“讀書!”
新軍緊鑼密鼓地籌備出兵時,李自成已經返回河南,高一功等將領則被他留在四川繼續攻打成都。在闖軍歸途上,楚軍聞風而逃。但是再一次,闖軍過境後仍沒有留兵駐守,左良玉在確認李自成走遠後將這些州縣重新收復。
聽說李自成回到河南後,許平也很高興,得知闖王輕騎趕來視察開封府他就更加得意。其他地區旋得旋失,只有許平治下的兩府蒸蒸日上,他迫不及待地想把自己的成績展示給李自成看。
進入十月以來,開封府界內的糧價仍然沒有什麼波動,極小的一點漲幅也是因爲闖軍又進一步提高糧食的過路費。孫可望對顧炎武和夏完淳接過一部分開封府的司法工作毫無意見,這期間他在歸德府的人手也相當不足,就因此把這些騰出來的手下調去自己身邊效力。
只不過孫可望認爲這種政策必然導致官司數量大大增加,因此他提出官司不能像以前那樣由官府無償提供服務,他說服許平下令對打官司的人收費,收入用於抵償人員開支。對這種改革顧炎武一開始是不同意的,但是夏完淳認爲不妨一試,因爲這看起來似乎也符合社會合同述的思想。因爲現在這幾個縣司法和負責收稅的地方官分開,夏完淳就乾脆僱傭了一批訟師來當暫時法官,效果看起來還不錯,這些人對律法的精通程度遠遠強於許平和孫可望緊急建立起來的地方官,甚至也遠遠強於顧炎武這樣的理學大師。
九月時,河南境內的糧價已經與周圍各省持平,預計十月以後就會漸漸被山西超過。闖軍提高糧食的過路費主要目的是預防糧食流出境外,等開春以後,闖營更會嚴防四境,糧食許進不許出,只是眼下還沒有添加人手的迫切需要。而律法改革雖然磕磕絆絆,但日益改善,只是每次看到訟師出身、披上官袍的法官和他們的前同行在公堂上咆哮爭論時都會讓顧炎武覺得有些斯文掃地,不過夏完淳看得很開心,還高興地表示因爲旁觀過新式堂審後他對律法的見解都深刻了許多。看到司法靠收取訴訟費實現自給自足後,孫可望還想提高收入以便讓司法系統補貼闖營庫房,但是這計劃被顧炎武堅定地否決了,夏完淳則認爲稍微盈利也不是不可以考慮,就是這筆錢不能給孫可望拿走,而是要留下用以培訓法官,或是修繕司獄公堂。
李自成到達時,內政大功臣孫可望此前正在歸德視事,對孫可望制定的各項經濟政策許平都蕭規曹隨。聽說李自成趕來後,許平派人連夜去通知孫可望,後者也急忙趕回許州。等李自成抵達後,許平就讓孫可望向李自成報告政績。牛金星陪同李自成前來,但闖軍的軍師宋獻策則不在列,衆人對此都不以爲奇。許平在闖軍高層呆過一段時間以後,很清楚牛金星纔是李自成的謀主,至於宋獻策不過是一個幌子,一個用來激勵軍心的招牌——很多闖軍士兵都覺得軍中需要一個類似三國志通俗演義裡諸葛亮似的人物,宋獻策神機妙算的形象因此應運而生。
“以往我軍不得不高價從楚商手裡收購軍糧,每月耗費都在十萬兩銀子以上,儘管如此弟兄們還不一定能夠吃飽。今年開封府界不但不需要購買軍糧,還可以支援歸德府和河南府一些。省下來的銀子可以用來購買農具,等開春我們把農具發給農民,明年就會有一個豐收。”孫可望興致很高,喋喋不休地給李自成述說着他的宏偉計劃。今年秋季的雨水比去年還要充沛,入冬後,十月十五日就有一場薄雪落地,看起來大雪也在醞釀中。這種情景不要說年輕人,就是上了歲數的河南老人也從未見過,只有一個七十多歲的老頭聲稱,他依稀記得在他五、六歲的時候,好像雪就是這麼早來。
太陽黑子活動正在恢復正常,肆虐地球七十年的小冰川乾旱期即將過去,雖然這個時代的人不知道這一點,但眼前的景象讓每一個人都充滿希望。
李自成在許平和孫可望的帶領下巡視了許州各營。
孤老營配給的各種物資比以前增加了很多,營內也有足夠的炭火;而撫養孤兒的童子營也擁有足夠的衣服,孩子們不用穿着單衣、赤腳度過崇禎二十二年的冬天。童子營內超過六成都是女孩,在這個大饑荒的年代,父母總是先拋棄女兒,試圖保住男孩。軍隊行進途中,這些棄兒隨處可見,因爲年齡小,不少孩子連自己的姓名都不記得。往年,即使闖軍收留這些孩子,他們也會因爲衣食不足而成批地死去。
“今年童子營死亡的孤兒還不到一成,大多都是四歲以下的孩子,十歲以上的幾乎沒有人死亡,入冬後也沒有死幾個。”孫可望越說越是得意,跟隨李自成前來開封的多是闖營老營的嫡系部隊,但是他們無論衣服還是裝備都遠遠不能與開封府的闖軍相比,不要說許平和李定國手下的野戰精銳,就是地方上供給較好的童子營的飲食都不差於李自成的親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