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平推開他身前的士兵,一直跑到空地的最前面,面向着叛軍騎兵就要來到的方向。是的,許平已經能看見敵人騎兵的身影。他一揮手中的旗幟,把它豎直舉起然後使勁插在地面上,右手扶着旗杆,左手握住腰間的劍柄,面衝前方大聲號令道:“長槍兵在我身後列隊,密集隊形,長槍兵肩並肩,火銃手不要遠離長槍兵保護。”
許平儘可能冷靜沉着地下達命令,可是他身後仍是一團亂麻。不過直衛的那個將領也注意到叛軍的這一小股騎兵,還有友軍的混亂,他立刻拋下正開始潰逃的叛軍右翼,掉頭迎向劉哲聞的馬隊。
看着劉哲聞的騎兵開始向自己這裡加速的時候,許平還沒能整理好他的部隊,叛軍的騎兵呼嘯着嚮明軍步兵直衝過來。那充滿兇光的眼睛再一次被許平清楚地看見,許平目視前方大聲命令道:“長槍兵放平長槍。”
並沒有成排的長槍隨着這聲命令從許平的身後探出,他和劉哲聞之間的那點距離轉眼就被對方吞沒,許平身邊稀稀落落地伸出了一兩根長槍,他叉X開腿穩穩地站直,不讓自己握着旗杆的手顫抖,再次命令道:“長槍兵放平長槍。”
此時從許平的左手位置,明軍的騎兵斜刺裡衝過來,那個直衛將領一馬當先,從許平左手一直衝過他的正前,把許平還有他的旗幟遮在自己的身後。劉哲聞一槍向那個直衛將領左肋下戳去。那個直衛將領一扭腰側身閃過這一擊,接着猛地把腰往回一扭,雪亮的馬刀畫出一個扇面,從反手位置一直砍回到馬頭的正前。這片雪光毫釐不差地從劉哲聞的頭盔和頸甲的結合處掠過,劉哲聞的頭顱怒睜着雙眼在空中旋轉着,他的戰馬馱着還緊握着手中馬朔的無頭屍體,從直衛將領的馬後錯過,跑到許平身前打了一個響鼻,然後邁着小步繞過他的身側。
紅色長羽的洪流從許平面前衝過,一瞬間叛軍的這小股騎兵就像是被急流漩渦所吞沒的小舟,從許平眼前消失不見了。此時許平眼睛裡只有密如森林的紅色長羽,急如驟雨的刀劍相擊,還有無數的人聲馬嘶從這密林深處傳來。不過這嘈雜聲很快停歇下來,正如不能持久的驟雨一樣。最後,只有隆隆的戰馬踏地之聲,紅羽騎士們目不斜視,緊緊跟着前面的同伴掠過友軍步兵的陣前。
劉哲聞的騎兵隊已經和他本人一起不復存在,倒是有兩千多叛軍趁此難得的喘息機會,遠遠地結成了方陣。直衛將領此時在許平側翼停下,直衛騎兵的洪水不斷向將領所在的位置流去,沿着他的身體兩側鋪開,最後從一條長龍般的縱隊變成一字排開的橫隊。遠方的叛軍調整着方陣的角度,用正面朝着新軍直衛,許平看見無數的長矛放下,在方陣前形成密林似的屏障。
此時許平的身旁又探出新的長槍,許平把剛纔插在地上的旗幟拔起,回頭招呼起來:“火銃手,火銃手。”
“火銃手在前,用連續的火力將叛賊的方陣打散”許平給他的部下進行緊急的戰術培訓:“長槍兵保護火銃手,聽我的號令”
根據許平的印象,和他聊天的一個教導隊步兵軍官學員說過,在緊急情況下,步兵要用長槍兵直接發起對敵軍方陣的進攻,以求打亂對方的隊形,讓本方騎兵發起進攻。不過到底什麼是緊急情況,而且如何進攻才能打亂對方陣型,許平就不知道了。他知道的只是一個基本戰術概念。況且
許平看着身邊這一大羣亂哄哄的部下,他們在許平說話的時候又散開隊形變成一個大圈,把許平圍在中間,一張張似懂非懂的臉,瞪圓眼睛望着他。後排的人還顛着腳、伸長脖子竭力望圓心張望,生怕沒聽到許平在說什麼。許平沒能把話說下去,而是用手指點了一圈人數,大概這羣步兵裡還有近三百名長槍兵,用這麼點長槍兵去衝擊嚴陣以待的上千叛軍未必是個好主意,況且許平對如何衝擊也一無所知。
看了看身邊的虎蹲炮,工兵把總許平不禁又猶豫起來,在心裡琢磨着:“或許應該去把剩下的炮手找過來,用這些虎蹲炮轟擊叛賊是個更好的主意。嗯,就是他們會不會用這種炮還不知道”
這時候直衛騎兵又開始行動,許平跳出人圈,看見那個直衛將領伸直手臂,把馬刀向前壓低,直衛騎兵緩緩踏着小步,開始向叛軍那裡逼去。許平不知道是不是對方等得有些不耐煩,但他記得步兵長矛能夠有效對抗騎兵,而用騎兵硬衝這種陣型會帶來慘重的損失。
沒有時間再猶豫了,許平叫了聲:“跟着我來。”就又帶頭向敵陣跑過去,準備盡力用火銃把敵人的長矛陣型打散。
不過直衛騎兵的行動要比許平快得多,他們迅速展開形成一個扇型圓弧。直衛騎兵從容地從許平眼前跑過,插在許平和叛軍之間,高大的身影遮斷了他的視線。許平有些茫然地停下腳步,看着眼前的直衛騎兵轉過身,並排繼續向前行去。
這時許平的身側又傳來“得得”的馬蹄聲,是那個直衛的將領,現在他沒有在軍前帶隊而是在其他直衛官兵的馬後面,繞着騎兵的大弧線一路小跑着。許平擡起頭,正好和那個衝他而來的直衛將領視線相交。
在長長的紅羽頭盔下,許平看到了一張年輕英俊的臉,可能是爲了便於指揮,直衛將領的面甲沒有落下,他看見許平的時候還微笑着點點頭,並衝許平眨了眨眼睛。許平聽見那個將領清楚地大聲發佈着命令:“預備——”
這時許平纔看見這名直衛將領已經把他的馬刀插回鞘中,右手把一支手銃舉在耳旁。
“射擊!”
發令的同時直衛將領同時向天開槍,頓時就有無數的手銃響起,迴應着這聲號令槍。直衛將領的坐騎搖着尾巴從許平身前小跑而過,許平聽見騎在上面的人大聲號令:“換槍!”
直衛士兵熟練地把打過的手銃塞回馬背上的一個袋子中,從另一個袋子裡抽出了第二把。許平仔細一看,這個直衛騎兵的馬背上總共有四個這樣的口袋,另外一個直衛士兵的馬上也有同樣的四個手銃口袋。
“預備——”的號令聲遠遠地傳來,許平前方的直衛騎兵都放平手臂,把手銃指向身前的叛軍。
“射擊!”傳來命令的同時,許平聽到再一次槍響,直衛官兵用齊射回應着命令,然後就把第二把打過的手銃塞入口袋,開始掏他們的第三把槍。
那個直衛將領騎着他的馬又回來了,他在馬上嫺熟地做着同樣的換槍動作,將領完成換槍後又稍微等待一下,才把手銃舉過頭頂,清晰地叫道:“預備——”
此時直衛的官兵也已經換槍完畢,他們聞令第三次把手臂放平指着叛軍。一陣喧譁鬨然而起,透過前面直衛騎兵的縫隙,可以看見叛軍士兵扔下他們倒地不起的同伴和旗幟,如潮水般的向東南方退去。其實兩次齊射也不過就打倒了五十名叛軍,可是這卻成爲耗盡叛軍士氣的最後一根稻草。叛軍統帥肖白狼早已經逃之夭夭,眼下這種幹捱打不能還手的場面,讓士氣低落的叛軍士兵誰也不願意站在前排,互相的推搡擁擠導致了全面的崩潰。
“籲——”
將領勒定戰馬,停在許平的眼前,低下頭定定地看着他好像在等許平說些什麼。
許平仰頭和那個直衛將領對視片刻卻不知道對方爲何會用這樣的目光看着自己,終於,那個將領笑了一下,開口問道:“附近可還有賊兵麼?”
“哦。”許平恍然大悟地叫了起來:“有!還有一千叛軍的騎兵,大約兩個多時辰前往德州方向去了,一直沒有見到他們回來。”
瞭解敵情後那個直衛將領點點頭,立刻挺直胸膛大聲發佈命令:“直衛衆官兵聽令!向東南追擊十里!”
直衛士兵都無聲地收起手銃,然後就是一片鏗鏘的刀劍出鞘之聲,他們揚起雪亮的馬刀,在一片“殺”聲中,催動胯下的戰馬,風捲殘雲般地向着潰不成軍的敵兵追去。
那個直衛將領沒有跟着他的部下一起追擊,而是輕鬆地跳下馬來,向着許平一抱拳:“本將——新軍直衛指揮僉事——金神通。”
“我我我卑職”按說這個時候許平就應該報出自己的官職和姓名,可是他一連串說了幾個“我”字,卻什麼也說不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