剛纔許平已經看到了部下們的表現,不過他仍不打算食言,等歡呼聲漸漸平息後,許平伸出雙臂向下按了按,沒有下令打掃戰場而是讓全軍都靜下來聽自己講話。
“剛纔我已經決定,任何擅自殺俘的人,將被鞭打二十計,現在,我把這個決定變爲命令。”
喜悅之色從遲樹德他們的臉上漸漸退去,周圍的士兵們變得沉默,許平暗自慶幸,或許是因爲這場勝利吧,士兵們沒有發出憤怒的叫嚷,而是安靜地聽自己說話。
“官兵從來不留活口,即使是黃候的部下也是一樣”
因爲殺俘等於斬首,首級意味着軍功,無論是出兵山東還是出兵河南,鎮東侯頂多是以老長官的威望勸說領兵的部下們少殺人。
“官兵不但殺俘,更殺良冒功,因爲殺人會給他們帶來財富和權勢,他們不會問一問,這個人是否是良善,不會想一想,這個人家裡是否還有父母要奉養”
許平掃視着周圍的闖賊,他們中的每一個在成爲賊子前幾乎都是本份的莊稼人、老實的小百姓。
“在戰場上,官兵要殺我們,所以我們就殺他們,這是理所應當,這是天公地道,但殺人不會給我們帶來財富和權勢,我們不是官兵,我們羨慕官兵更不想變成他們,所以我們在殺人前,應該想一想、問一問”
許平提高聲音,向周圍的部下們大聲疾呼道:“弟兄們,官府禍害了你們的親人,你們是不是認爲,殺一個官兵的俘虜就算是報了你們親人的仇?如果是的話,那弟兄們儘管動手去殺,二十記鞭子只是不守紀律的懲罰,如果挨二十記鞭子就能得報大仇,那誰還會猶豫呢?如果弟兄們不認爲這樣就能讓你們的親人含笑九泉,那麼想一想吧,或許官兵的俘虜中,也有一些是因爲迫於生計才參軍的,或許是被官府的謊言蠱惑才從軍的。我想,就算是官兵中,大部分人也都是和弟兄們一樣的窮人吧,那些能夠讀書、認字、考上功名、坐在大堂上催糧的士人,又有幾個肯去從軍呢?”
周圍的部下們仍保持着沉默,許平的目光從他們臉上一一掃過,有些人已經顯得意動,但始終沒有人出言贊同,就像之前一直沒有人出言反對一樣。
許平從人羣中找到了上次那個給陣亡汴軍士兵送銀子的傢伙,他側頭看着這個士兵的臉問道:“這位兄弟,殺人是一件不得已的事,而絕不是一件快事,對麼?”
“是的,大人,”嶽牧揚起頭,朗聲回答道:“大人說的對!”
“這位兄弟贊同我,”許平伸出手臂指着嶽牧,目光再次投向全軍:“你們呢?你們贊同我麼?我們是揭竿而起的闖賊,不是以殺人爲樂的官兵,對麼?”
人羣中的聞商銅突然重重嘆了口氣,大聲叫起來:“大將軍說的對,我們是好人。”
支持的呼喊聲此起彼伏,很快就傳遍全軍,就連遲樹德也點頭道:“大將軍說的是,我們是闖賊,不是官兵。”
“打掃戰場吧。”許平下令道,不用仔細清點,他也知道此戰傷亡慘重,估計近衛營就會上千,更不用說那些協同部隊。
“以前,賈大人在我心裡就如同天神一般,”部下們散開清掃戰場時,餘深河、周洞天彈冠相慶:“今日賈將軍也沒有什麼辦法啊,若沒有西營的貿然出擊,賈將軍本不會有任何機會的。”
許平點頭道:“當看到選鋒營那次騎兵逆襲時,我本以爲贏定了,新軍因爲慘重的傷亡而變得心浮氣躁。”
“賈帥在遼東不過是一個營官,在西南雖然獨當一面但還是營官,兩仗都是在侯爺的指揮下,他手下的營官,以前都是些隊官。而我們十個月來攻城掠地,大小三十餘戰,攻堅、設伏、詐敗、急襲,哪樣不是玩了七、八次?不要妄自菲薄。”陳哲笑道,他又問周洞天以前曾問過的問題:“現在我們近衛營比長青如何?”
“長青遠不是我們的對手,山東聽說沒有什麼慘烈的戰事,而且新軍一貫是靠兵利甲堅欺負人,從來沒有像我們這樣長年累月與十數倍的敵人周旋,在強敵環視中長途奔襲、攻城拔寨,更不用說像中牟那樣一日數戰,一連數日。”周洞天信心充足許多:“就算選鋒營有些老兵,但近衛營至少已經和選鋒營不相上下,就是士官還遠遠不如,果長們太差了。”
“或許是我們的果太大了,二十人吶。”餘深河隨口說道:“現在我有一種感覺,那就是新軍被侯爺慣壞了,侯爺練出鬥志蓋世的部隊,打造出前所未有的利器,多少年來,侯爺的部下攻則必克、守則必固,結果大家都懶惰了,懶得去想萬一攻不下敵人的陣地該怎麼收場?因爲這在新軍看來是根本不可能的事。懶得花精力去設伏、去奔襲、去欺敵,因爲多少年來,侯爺只要放馬一衝,對面就必然土崩瓦解;只要堵住敵人的退路,就必然能全殲敵軍。真的啊,都被侯爺慣壞了。”餘深河大發感慨,越說越是激動:“以前教官們總是重複侯爺的一句話:裝備比勇氣重要。我剛聽到時崇拜得五體投地,現在感覺完全不是那麼回事,侯爺比誰都重視勇氣,用侯爺的辦法練出來的兵,比別的軍隊的勇氣強到哪裡去了?比如西營這幫,一會熱血上頭殺出去了,猛得根本不聽指揮,一會兒就潰敗回來了,下一刻他們到底是重新振作還是繼續潰敗,你根本無從預料”
“雖然損失大一些,但終歸是贏了。”許平打斷了餘深河,:“凡事都要往好裡看啊,我看這樣也不錯,讓那些看不起我們的人繼續看不起好了,讓他們繼續認爲我們能取勝只是因爲運氣好吧,失敗者只要還在怨天尤人就不會反思不足。”
餘深河點點頭,高興地叫道:“卑職恭賀大人大勝。”
其他人也紛紛向許平道賀:“恭賀大人。”
“這是河南萬民的勝利,而我們有幸站在了勝利者一邊。”
蘭陽一戰;四百三十四名近衛營士兵陣亡,六百八十餘人負傷,被找來虛張聲勢的流民部隊傷亡上千、西營二百騎兵也損失過半;新軍陣亡官兵一千八百人,由於新軍但凡能行動都竭力撤退,所以只有一百四十人被俘。此戰闖軍繳獲長矛一千三百支,燧發槍九百支,盔甲近兩千套。根據許平的命令,俘虜中的傷員一樣將得到照顧。
崇禎二十二年八月十八日,曾經天下無敵的白羽兵,在河南落敗。
(筆者按:《虎狼》實體書第一冊已經上架,第二冊這兩天應該就能上架了,在實體的蘭陽一戰中,讀者會看到闖營以微乎其微的代價乾脆利落地取得勝利。電子版設定和實體不完全相同——所謂另一種可能,賈明河是我喜歡的一個角色,既然電子版篇幅可以長一些,那我就想法設法多給他一些表現英武之氣、他的正直和善良的機會。實體中許平在面對戰略抉擇時,冷靜地選擇設伏、防守而不是電子版中這個集中精銳爭取殲滅選鋒營的決定,這樣他就不會向西營借兵,不會刺激到李定國、孫可望的自尊心而導致他們也制定出殲滅戰計劃。在蘭陽這面,當然也沒有幫倒忙的西營、沒有拉來充數的流民迷惑部隊,只有近衛營獨自對付選鋒營加上赤灼營一部,沒有友軍的擅自出擊、沒有讓許平傷亡慘重的逆襲,不需要用人命堵缺口。這是一個連鎖反應,起因就是爲了賈明河的表演機會,只好讓許平胃口大一些選擇了另外一個方案,冒着友軍狀態不穩定的危險強行集中兵力,最後受到了一些懲罰。)
在遙遠的歐洲,
“真沒看出來,你居然這麼喜歡看演義故事。”鮑元朗看着抱着幾頁紙讀得津津有味的施天羽說道。
“不是演義故事,是泰西的上古英雄傳說。”施天羽頭也不擡地說道,他專門從僱傭的翻譯裡找了一個,每天幫他翻譯希臘神話。
“還不是一樣。”鮑元朗嘴上這麼說,心裡也有些好奇:“他們的英雄是什麼樣的?”
“很多,不過我最喜歡一個叫安泰的。”施天羽道。
“哦,有什麼特別的?”
“力大無窮,百戰百勝。”
鮑元朗奇道:“還有不是這樣的上古英雄故事麼?”
“我覺得他有點像我們的長生軍。”
“哦?”
“書裡說這個叫安泰的泰西英雄,是地母之子,只要他的雙腳還站在地面上,他就會全身充滿了力量,無論被擊倒多少次,他都能重新站起來,身上仍保持着無窮的偉力。你看,是不是有點像侯爺的長生軍?無論是在遼東、還是福建,無論我們被擊敗或是損害,都絕不會讓我們的力量稍稍減少,只會讓我們變得更強大。”
“聽你這麼一說,好像是有點這個意思。”鮑元朗點點頭:“這個叫安泰的英雄豈不是天下無敵?”
“是的,當他還站在大地上的時候,他絕不會被擊敗。”
“我想也是。”鮑元朗笑起來,片刻後又忽然皺眉問道:“你說——‘他還站在大地上的時候’,這句話是什麼意思?”
“哈哈,”施天羽笑道:“這個英雄最後還是被擊敗了。”
“他離開了大地?”
“是啊,當他不再與他的大地母親接觸後,他失去的力量就再也不能恢復了,所以他被擊敗、殺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