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心瑤眼中精光閃過，臉上的笑容卻更溫婉。
“郡主，這麼冷的天，你怎麼一人在此處哭？”傅心瑤擔憂道，“雖不是三九天，可姑娘家身子貴重，涼出病了少不得讓人心疼。”
“心疼”一詞刺中了墨婉琳心裡最柔軟的那兒，想到顏十一毫不猶豫的背影，心中更加難過。
哪裡還有人來心疼她，在某些人眼裡，她不就是個甩不掉的狗皮膏藥麼？
墨婉琳勉強擠出個笑容來：“我這就回去了，多謝你。”
她對傅心瑤的情感比較複雜。
一開始時有些埋怨傅心瑤成爲墨鳳祈和慕青璃之間的隔閡，一個從天而降的第三者，仔細想想卻對她這個無父無母的孤女頗爲同情。後來逍王和王妃駕鶴西去，墨婉琳又從小舞刀弄棒，平日從未學過中饋之道的她有些措手不及，這時候也是傅心瑤出手幫忙，才讓葬禮有條不紊的進行，沒有出亂子。
是以她對傅心瑤還是頗有好感的。
傅心瑤嘆了口氣，上前一步道：“我知道王爺王妃新逝，對您和世子是個很大的打擊，郡主您心裡若是有什麼不舒服的可以與我說說，說出來會好很多。”她說道這兒眼神一暗，“不過我身份低微，想來您也……”
“這是哪兒的話。”墨婉琳打斷她擺了擺手，“經過這麼多，在我心裡你也是逍王府中的一員，哪來的什麼‘身份地位’，說來也是我們墨家對不住你。”
歷代墨家人一諾千金，嚴遵尾生抱柱之信，墨鳳祈也是這麼多年以來唯一一個公然毀了婚約的，鬧得傅心瑤不上不下，在逍王府中煞是尷尬。
“不怪世子和世子妃，他二人琴瑟和鳴，容不得第三個人的位置，所有人都成了外人。”傅心瑤失落道，“只怪我自己來的太遲。”
墨婉琳只覺得這話說的太對。
自從有了慕青璃，誰人對墨鳳祈來說都是外人，原先啥事都不避諱她，現在卻……
“我哥和我嫂子感情好，但不是針對你的。”墨婉琳苦澀笑道，“於我也是一樣，這些日子我哥終於從靈堂走了出來，但也守着我嫂子足不出戶，我也許久沒有見過他的面了。”
傅心瑤不着聲色道：“哦，世子這些日子都在自己院子裡待着？之前幾日府里人人都說他們吵架了，我還擔憂一場，原來是空穴來風。”
“空穴來風倒不至於，至少我猜的是真的鬧了彆扭。”墨婉琳長吁一口氣，“不過我哥向來寵我嫂子，兩人牀頭打架牀尾和也不奇怪。”
傅心瑤趁熱打鐵道：“可世子妃最近身體不適出了問題麼？這是怎麼回事？”
“我也不曉得，想去探望都被我哥攔住了，說我嫂子需要靜養。”墨婉琳說到此刻看了傅心瑤一眼，“傅姑娘，你想嫁給我哥當妾嗎？”
墨婉琳這話問得突然，傅心瑤愣了下才回答道：“小女自知身份卑微，不敢有次肖想”。
不敢有次肖想，那就是想了？
墨婉琳搖了搖頭，心底又多幾分嘆息。
“這話你可能不愛聽，但是爲你好，我還是要說。”
“傅姑娘，你是個極好的女子，我們王府又沒有門戶之見，你若是嫁給我哥，也能夫妻和睦，不過現在有了我嫂子在前……他眼中已經容不下任何人了。我倒不是想趕你走，不過你這樣待在逍王府也不是長久之計，還是儘快給自己尋個歸處的好。”
“若是你想開了隨時都可以去找我哥，讓他將你認作義妹，趁着熱孝幫你定下人家，守孝三年你也才十八，並不算晚。你……你還是別再費心思在我哥那兒了，不會有結局的。”
墨婉琳這話說的不忍心。
沒人比她更懂求而不得的苦，也正因如此，她纔不想傅心瑤越陷越深。
傅心瑤頓了下，露出個淺淡的笑容：“是，我曉得郡主是爲我好，不過眼下王爺王妃新亡，我一直把他們當做父母，此刻說這個也過意不去，過些日子再看吧。”
她這話說得真摯，墨婉琳一時也不知是真是假，但是她也只能勸說，傅心瑤不願意總不能逼着她走。
“我還有事，便先走了。”墨婉琳說了攏了攏身上的披風，“多謝你今兒陪我說話。”
傅心瑤頷首示意，目送墨婉琳的身影消失在拐角，臉上的笑容才漸漸消失。
“爲妾……”傅心瑤咀嚼着這兩個字，臉上的冷意越來越深，“我怎麼會嫁給他當妾呢？我要的是他身邊的那個位置，是逍王世子妃啊。”
傅心瑤伸手接住樹上的落葉，微微一用力就將它弄成齏粉。
“墨鳳祈，這是你與我的宿命，誰也逃脫不了，誰也不能……”最後的聲音消融在冬日的冷風中，再不見蹤跡。
……
“世子。”兩個侍衛看見遙遙走來的身影，都站直了身影，火焰的紅色將他們的面容映襯的微微發紅。
墨鳳祈走到跟前，伸手扣了下沉重的門環，只聽“吱呀”一聲，大門被從裡面打開，一條地下室像是黝黑野獸，張開沒有盡頭的血盆大口。
此處正是逍王府的地牢，而這通道通往地下，是更爲隱蔽的存在。
墨鳳祈一路蜿蜒而下，下層光線更暗，燈火也只能照應出幽暗的光。
他一路走到地牢前面，裡面有個人背對着他坐着，聽見墨鳳祈的腳步聲也沒有回過頭來。
墨鳳祈也不做聲，就站在那兒看着他，直到對方不耐煩的聲音響起：“東西放在地上就行了，矗在那兒做什麼，還不快滾？”這話剛說完就自嘲的笑了笑，“對了，我忘了你是個聾子，也不會說話，呵呵……”
墨鳳祈依舊沒有動。
那人見他不動彈，忽然暴怒了起來，怒氣騰騰的轉過身吼道：“我說你幹嘛站在這裡礙眼，你——”
剩下的話，在看見他面容的那一刻卡在喉嚨裡，再也吐不出一個字來。
過了許久，他微微躲開墨鳳祈的視線，有些沙啞的道：“怎麼是你？”
此人分明是個兩鬢斑白的男子，卻有着小女生的情態。
墨鳳祈的眼底無波無瀾。
慕青芙有些手足無措，盯了他一會兒黯然的垂下眼：“是慕青璃讓你來的嗎？”
他從始至終都沒將自己放在眼裡，怎麼會來此處找她？
而且那天在宗廟的煉丹室，聖尊已經將話說得那麼開了，墨鳳祈肯定會詢問慕青璃事情的始末，這樣一來他也就知道了自己的來歷。
他會怎麼想她？
分明也是個穿越的，卻混的這麼慘，跟慕青璃簡直是一個天上一個地下。
不，他不會這麼想的，他眼裡至始至終看見的只有慕青璃那個可惡的女人，何曾有過自己。
墨鳳祈看了眼就知道，這身體當真是撐不了多久了。
聖尊在時就已近油盡燈枯，着急着用慕青璃來彌補魂魄，如今換了絲毫不動武功的慕青芙更加糟糕，也就是慕青芙本身足夠年輕，不然早就老死了。
但他也沒經歷過這種情況，不曉得慕青芙從眼下這樣到老死，還需要多久。
“你到底來做什麼？”慕青芙又問了一遍，聲音平靜而絕望，“若是要死了，在死之前再見你一次也挺好的。”
墨鳳祈不喜她這般話，眉頭微微皺起，又很快鬆開：“來放你出去。”說着就將他們要她假扮聖尊的計劃簡述了一遍。
慕青芙聽得愣住，最後纔不可置信的問道：“你……你讓我假扮聖尊吸引宗廟和皇帝的注意，你瘋了嗎？”
“在慕青璃這樣對待我之後，我憑什麼要犧牲自己救她的命？”慕青芙用力甩了甩自己手腕上的鐵鏈，怒聲道，“你看看她都對我做了什麼？”
“她將我關在這個不見天日的地方好幾個月用鐵鏈鎖着我，好吃好喝的供着我，卻不讓我見任何人。每天讓個聽不見聲音和不會說話的聾啞人來給我送飯，幾個月來你是我見過的第一個會說話的人，第一個！”慕青芙嘶吼道，“她憑什麼如此殘忍？憑什麼在做下這些之後還要我去救她？”
想得美！
“就憑這不是一個請求。”墨鳳祈聲音冷淡，“你只需說答應或者不答應。”
他不想聽她的抱怨。
當初慕青芙在外面的時候沒少陷害慕青璃，而且就是因爲她，聖尊才發現兩人穿越的蹤跡，連累慕青璃被抓差點死掉。
慕青芙如今的結局全是咎由自取，有什麼好抱怨的？
現在她的選擇就是答應或者不答應。
答應，活着離開這裡，不答應，在這裡關到死，除此以外沒有選擇。
慕青芙一時語塞，絕望的看着墨鳳祈。
這少年從來都是這樣，她又不是第一日認識他。
她一直覺得，他是看似無情卻有情，只是能讓他有情的人少之又少……所以她纔會彌足深陷，爲了成爲他心裡最特別的那個。
終究是癡妄了吧……
“答案。”墨鳳祈沒有理會慕青芙的傷春悲秋，冷淡的甩出這兩個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