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屠山,影閣密室。
淡雅的薰香從鎏金麒麟香爐上方嫋嫋飄散,石青色幔帳虛掩着一張六尺餘寬的白玉石牀,而那身材魁梧面容英挺的黑袍男人閉目仰躺,額頭上不斷滲出岑岑冷汗,似乎睡得並不安穩……“殺……殺了她……殺了她……”
睡夢中,男人蒼白的嘴脣喃喃開合吐出斷斷續續的夢囈。
而就在距離石牀幾步之遙的空地上,默然立着澹臺十月幼童般嬌小的身影,看着眼前昏睡不醒的男人,她微不可察地嘆息了幾聲,步履輕盈地向前邁出兩步走到榻邊,露在繃帶外的一雙眼瞳猶如夜空般漆黑深邃。
“閣主,十月能爲您做的,也只有這麼多了……”
神情肅然地注視着噩夢纏身的男人,澹臺十月緊抿雙脣,層層疊疊的繃帶覆蓋了她全部的表情,只有那涼薄中帶着一絲傷感的嘆息能表達出她此刻複雜的心情。
藉着忽明忽暗的燭火,映入眼簾的是掛滿了四面牆的畫像,那身着彼彼岸花一般血紅霓裳的女子,或坐或臥,或低頭淺笑,或蹙眉沉思,面面俱是那同一個人。
由於只有兒童的身高,澹臺十月看那些畫像的時候只能吃力地仰着頭,原本只想隨意看看,可目光停留片刻後,她再也忍不住心底的怨恨,嘲諷一般低聲笑了起來,“何苦?何苦?你說你這是何苦呢……”彷彿透不進光線般深沉的黑眸隨着她壓抑的笑聲漸漸冰冷,同樣被繃帶覆蓋的手掌強硬地捂住嘴角逼迫自己止住笑意。
最後再深深看了一眼躺在牀上的男人,澹臺十月緩緩轉身走向門外。
環環相扣的機關門鎖發出尖利的摩擦聲,瘦小的女童身影跨過門檻很快就湮沒在那蒼茫的夜色之中。
……
與此同時,燕山腳下。
自從那日在蒼州郊外發現疑似葉清的血跡之後朝露一路上都心神不寧,雖然從那慘烈的場面推測葉清多半是遭遇不測了,可她心底始終不願面對這個事實,總覺得到了刀劍門決鬥那天對方仍會出現要回寄放在自己這裡的東西……
這麼多天朝露都不在狀態,不僅御風弦和殊墨覺察出不對,就連同來的隨從都免不了擔心,比如今天,一行人剛抵達燕山腳下的小鎮找了客棧歇腳,朝露就悶聲不吭地把自己關在了房間,連晚飯也沒下來吃。
合上房門坐到牀上,朝露手裡緊緊攥着葉清出事前託付給自己的卷軸,卷口處滴了一層薄薄的石蠟加以封存……會不會就是因爲這個東西才讓葉清陷入險境的呢?朝露一邊暗自揣測,一邊用拇指和食指摩擦卷軸封口處。
說實話現在麻煩事挺多的了,如果可以她根本不想再往自己身上攬責任,可是又沒法對葉清的生死不聞不問,於是幾經猶豫之後她帶着卷軸敲開了御風弦房間的門。
光顧着想事情心不在焉地沒注意時間,直到房門打開一襲素白中衣顯然是剛沐浴了準備休息的御風弦出現在眼前,朝露才驚覺已經很晚了,看着對方脖頸處濡溼的黑髮,她尷尬地咳了幾聲,“咳,這個……能不能請你幫我看看?”
“……你先進來吧。”御風弦鬆開撐住門框的手讓開路讓朝露進房,然後轉身拿起放在牀榻上的外袍隨意披在肩頭,這才走到桌邊對着油燈的光線觀察起那幅卷軸來。
御風弦指尖觸及那蠟封的卷口,不確定地擡起頭來看向朝露。
知道他這是在詢問能不能打開,朝露輕嘆了口氣,點點頭。
雖然私自看別人的東西有些不道德,但是現在這情形也沒有別的辦法了,葉清生死不明,也只有這唯一的線索了。
油燈微弱的光芒下,漸漸鋪開的卷軸竟然是一幅女子的畫像,一襲豔麗的紅裙逶迤曳地,金絲刺繡的彼岸花淺淺淡淡地開滿水袖,三千青絲盤在腦後挽了個鬆鬆的雲髻,堪比花嬌的玉顏略顯愁容,可即便如此也美得讓人移不開眼……
只是在朝露看來,她並不是被宣紙上紅衣女子的美貌所震驚,而是這畫中人她根本就認識……是葉清…
然而在看到畫中女子容貌後,驚訝的不止朝露一個,御風弦愣怔片刻後表情微微凝重下來,“這個女人,感覺很眼熟。”
聽到御風弦這話,朝露迅速轉過頭來,“你也認識?”回憶起少年英雄大會那日御風弦和葉清兩人只是通過自己的關係打了個照面而已,難道只是因爲這樣御風弦就覺得眼熟?再說這女人雖然很美,可御風弦這樣的身份地位各種類型的美女也該見得不少了,實在沒道理英雄大會上那匆匆忙忙的一瞥就如此印象深刻……
不,不對……
再次將目光移到畫卷上以後朝露才發現,這紅衣女子只是和葉清很有幾分神似,可仔細看來又有很多地方不一樣。
比起朝露,御風弦留意的地方卻是畫卷下方的落款,他伸出手碰了碰那頗有些年份的墨跡,低聲道:“這幅畫是十多年前所畫,只有時間,卻並未寫明作畫人是誰。”再次看了一眼那紅衣女子的面貌,御風弦心中疑惑更深,可思來想去就是記不起在哪裡見過。
“奇怪,只是這麼一幅畫像,沒道理會惹來殺身之禍啊……”朝露摸着後腦勺將畫卷顛過來倒過去地檢查着,本以爲這裡面應該有什麼玄機譬如暗藏着某某武功秘笈之類,可看了老半天也沒發現不對勁的地方,就是一幅很平常的美女圖而已。
見朝露絞盡腦汁地想得費勁,御風弦有些無奈地笑了笑,輕聲說道:“時候不早了,你先回去歇息吧,要是沒什麼問題這畫卷可先放在我這,過段時間我再給你答覆。”
“嗯,這樣也好。”朝露點點頭,心想御風弦情報網發達,東西擱自己這也查不出什麼線索,還不如放心交給這傢伙去辦好了。
目送朝露走出房門,御風弦眸光漸沉,目光看向牆角的陰影處,“影七。”
御風弦話音一落,立刻有衣袂抖空的聲音從暗處傳來,一個矯健的身影從房樑躍下……“影七參見少主…”
……
因爲腦子裡總想着葉清和畫卷上紅衣女子的事情,朝露這一夜睡得並不安穩,趟牀上翻來覆去眨眼就天亮了。
還好提早了一天到達,明天才是刀劍門比武的日子,所以用不着大清早的起牀上山,朝露乾脆在牀上躺到日上三竿才磨磨蹭蹭地爬了起來……想着還有一整天時間可以支配,吃過早飯後她就一個人出了客棧大門打算隨便轉轉。
街道上人來人往,已經可以看到不同門派的服裝摻雜其中了,但是最爲引人注目的還是這次主角:刀劍雙門的弟子。
說起來兩年前那場試劍大會被自己挫了銳氣後就從此一蹶不振的天劍門本來是武林中使劍的最高門派,沒落後才換了如今的無極劍門,可在朝露眼中這兩個門派似乎沒什麼區別,且看那門下弟子的服飾和佩劍就知道,那規格統一的精鋼寶劍雖然價格不便宜,可並未根據持劍人的自身條件來打造,實戰中每個人的力量、速度等方面不可能完全一樣,劍的重量、刃面寬度等因素直接影響着一套劍法的發揮,所以有這閒錢給每個弟子配備樣子好看顯得高大上的劍,還不如發點銀子讓人自己上鐵匠鋪買去……
比起劍門,刀門的弟子就樸素多了,乍一看去根本不像是那土豪金小鬼帶出來的模樣……除去那合身剪裁的褐色粗布短打之外,每個弟子配備的刀並不像劍門那般統一,而是長的短的、單刀雙刀各有千秋。當然了,其中最最閃瞎眼的非尉遲斬那把兩米長的大刀莫屬了。漆黑的刀鞘上雕刻着猛獸的圖騰,未及出鞘就散發出令人膽寒的凜凜殺氣。
霸氣側漏的名字,霸氣側漏的刀,那土豪金熊孩子還真是個奇葩。
朝露一路數過來,發現這次來的門派還真不少,明明只是兩個不大不小的門派之間的爭鬥~吐槽別人的同時,某女忽略了自己其實也是來圍觀的……
誰知就在她不動聲色地觀察那些武林人士的同時,一隊人馬低調地從城門進來,騎着一匹棗紅色駿馬走在隊伍最前頭的陰沉臉青年朝露一眼就認了出來,來人正是差點害得她翹辮子的金翎山莊少莊主沈謙…
尼瑪老孃還沒找你算賬呢,居然自己跑上門來了…
站在人羣中目視金翎山莊的隊伍走過,朝露拼命壓制住心頭的怒火,尤其是看到沈謙騎馬經過時,她眼睛裡都快飛出火星子了。
而十幾米外的沈謙似乎也感應到那兩道飽含怨恨的視線,迅速回過頭在茫茫人海中搜尋,本就陰鬱的臉色比之前更添了幾分冷淡。
“少爺,您怎麼了?”一旁的隨從立刻關切地詢問道。
沈謙收回目光搖了搖頭,一言不發地夾緊馬肚子加快向前方趕了過去……R40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