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萊不會放任北小武去做蠢事, 他喜歡他,他也喜歡他,他們還有很多事情要一起做, 還有共同的家人需要關懷。
他們明瞭對方的夢想, 知道對方最需要的是什麼, 一個眼神就能探清對方心底的秘密, 無論隱藏多深。
姜萊抹了抹發酸的眼睛, 微笑,用口型回北小武,“我……也……喜……歡……你……”
就在此時, 貪吃蛇被另一波人浪衝斷,兩羣年輕人開始笑鬧着pogo。這真是一場失敗的告白和失敗的迴應。
但是姜萊卻笑得更開, 因爲他確信, 以後他們還有無數次相互告白的機會。
姜萊被不知道從哪竄出來的人擠進了人羣, 北小武也被人潮淹沒。他們遙望着對方,都知道哪怕有整個星河橫亙在面前, 以後也沒有人能把他們拆開。
當晚,過了午夜,北小武和姜萊一起回家,沒有了音樂和哄鬧,他們像是變成了啞巴。誰也不提音樂會現場那光怪陸離的一幕, 雖然他們都非常確定那句“我喜歡你”和“我也喜歡你”真的存在過。
他們還太稚嫩、太單純, 殘酷的世界裡喜歡不值一提, 他們要做的只是儘量守護對方。
姜萊和北小武各自回房, 拉上窗簾關燈睡覺。表面上看起來和每一個普通的晚上沒有差別。
北小武訂了凌晨三點的鬧鈴, 他強迫自己補眠,因爲幾個小時後註定將面對人生的極大考驗。
然而直到鬧鈴響起的那一刻, 他還是沒能真的睡着。
北小武穿戴整齊出了門。小衚衕裡冷風嗖嗖,大街上更是少有出租。
三點半,北小武終於打到車,給司機報的地址是距離劉興甫租住地200米外的街口。
到了地方,北小武深吸口氣,這個時間點的空氣格外冷冽,吸進肺裡整個人都會跟着哆嗦。
北小武花了二十分鐘,避開攝像頭一點一點地挪到劉興甫家附近。小巷子里正有環衛在矇頭掃地。
因爲小街上總有商販佔地經營,這裡的衛生狀況一直不好,環衛粗略清掃掉被凍得發脆的爛菜葉就扛着掃把走了。
四點四十,自動垃圾車從路口拐進,司機師傅明顯沒有注意到,車燈光柱曾掃過一個立在路邊的黑衣少年。
那少年目光如刀,神情冷地能讓閻王修羅退避三舍。
司機打着哈欠從車上下來,搞垃圾分類是好事,可這附近並沒有多少人嚴格執行。他一邊抱怨一邊把垃圾桶拖過去掛上自動垃圾車,然後回身去按傾倒垃圾的啓動按鈕。
北小武從暗影中走出來,手腳麻利地勾住司機的脖頸,“不許動。”
司機渾身一哆嗦,當場就被這股力道嚇得腿軟,他幹這行十多年還是第一次碰到打劫。
幾分鐘後,老舊居民樓裡三三兩兩走出紅着眼睛的賭鬼,各個神情恍惚、睏倦至極。
他們撒拉着步子消失在小街的盡頭,誰也沒有注意往日站在垃圾車旁邊一邊收垃圾一邊抽菸的司機,已經換成一個身高體健的少年。
又過了幾分鐘,那破破爛爛的居民樓裡聲控燈再次亮起,隨着幾身狗叫,北小武翻身鑽進了駕駛室。
他的目標只有一個,撞劉興甫,然後去自首。
宋友和所說的一切都只是一個人在臨危時刻出於自保的猜疑,幾分真幾分假全然不定。而勢單力薄的少年只能用這種方法來引起人們的注意,好讓已被認定爲酒駕的北天貴案重新啓動調查。
車燈大亮,亮白的光柱讓晨間出門的狗兒們興奮地吠叫。大腹便便的中年男人不耐煩地緊了緊狗繩,注意到開着車燈的垃圾車後毫不客氣地破口大罵。
沒錯了,就是他!
北小武像中了邪一樣眼眶通紅,在心裡給自己鼓氣——一腳油門踩到底,衝着劉興甫和他的狗踩到底……
時間彷彿回到去年12月25日那天傍晚。北天貴接到劉興甫打來的電話後惱怒地開車出門。他一刻都不想宋友和和這樣的人在一起混,可對方似乎總有辦法誘惑宋友和。
北天貴不知道劉興甫這一次打電話來是要做什麼,儘管他已經拒絕過對方很多次,這一次依然可以拒絕見面,但那一天他心情很好,便想耐着性子再去警告對方一次。
然而,他出了修車廠之後,就再也沒有回來。
霎時間北小武覺得自己的世界被拉起一條明確的分界線,這一腳踩出去他將迎接完全不一樣的人生。
三……二……一……北小武默數着。
垃圾車還未啓動突然有一個人影閃進北小武視野,同時,又有幾個身材高大的男子從黑暗中竄出,衝着劉興甫就撲了過去。
劉興甫手裡牽着的狗兒瞬間掙脫捆紮在脖頸上的項圈,跟耗子見了貓似地作鳥獸散,它們終究還是喂不熟的野性子,渴望自由,無所謂主人是誰。
劉興甫被撲倒在地,無力地撲騰着。北小武坐在垃圾車的駕駛位上,難以置信地看着擋在車前的人,以及更遠一些的抓捕場面。
姜萊被車燈照得睜不開眼,他手無寸鐵地衝上來攔車無疑是場豪賭。
他不能完全肯定北小武腦子裡充滿復仇念頭的時候,還會不會注意到車燈下攔截的人。可是他必須衝上來試一試,因爲如果北小武真的啓動了車子,那性質就全然不同。
幾位便衣搞定了牽着半條狗繩已無力掙扎的劉興甫後,破舊巷道里由遠及近閃動紅藍警燈。北小武親眼看到劉興甫被人押着肩膀從地上拖起來送進了警車。
而後的幾秒鐘內,北小武喉嚨幹疼,震驚地一個字都說不出,等他終於確定了擋在車前面的人是姜萊之後,他眼睛酸澀,終於長呼出口氣。
爲了這一腳終究未踩出去的油門,北小武曾想象過無數次血濺當場的慘狀,沒有真的經歷,突感萬幸。
片刻後,北小武身側的車門被一位年輕警員拉開,那人輕輕嘆了口氣,握住北小武顫抖的手,“小武,回警局說吧。”
原來,在北小武暗暗計劃這一切的時間裡,姜萊也做着周密的佈置。
北小武以爲讓蛤|蟆守着曹向虎是僅存於他們之間的秘密,卻沒想到所有的一切,自從姜萊回到古城之後,蛤|蟆都告訴了他。
這一段時間,北小武一個人經歷了怎樣的痛苦與折磨,姜萊全都瞭然於心。
於是姜萊第無數次去了李梅那,把這一年裡北小武和自己對北天貴酒駕事故的種種懷疑詳細梳理了一遍。
令姜萊沒有想到的是,劉興甫這個人早就在警方的視線範圍內。
他在南河體育場建設期間自以爲毫無痕跡的經濟犯罪,多次組織賭博以及經營地下錢莊,與不法分子交往過密……他早就上了警方的黑名單。
爲了牽出他身後更大的魚兒,警方已經暗暗追蹤他半年,沒想到姜萊提供的線索竟然還牽扯到人命。
前一晚北小武的種種赴死表現,讓姜萊意識到如果再不行動,北小武這個蠢孩子就很有可能把自己也搭進去,所以凌晨五點,守在這裡的不只有北小武還有隱藏於暗影之下的便衣。
姜萊看到北小武從車上下來,快步跑了過去,他不知道這種場合要說什麼,請警員給他一分鐘的時間。
警員默默點頭,拍了拍北小武的肩膀背過身去。
姜萊哽咽,紅藍色的燈光在小巷裡閃動,朝陽升起前最黑暗的時刻,兩個人終於站在了一起,他有太多話想說,卻全部梗在喉頭說不出來。
北小武明白姜萊的意思,笑笑,擡手摸了摸姜萊的耳垂,“等我回家,我們去玩跳舞機吧。”
“好,好,好。”姜萊一遍遍地重複着這一個字。
時間一秒秒過去,直到警員回過身來對北小武說:“小武,走吧。”
趕來擺早市的商販從無到有逐漸多了起來,警車緩緩開出小巷,垃圾車也被人開走了,似乎一切恢復到了往日破爛不堪的場面,可一切又都不太一樣了。
等姜萊反應過來的時候,太陽已經從樓宇的縫隙中探出腦袋,金燦燦地耀得人睜不開眼。
姜萊慢慢挪動腳步,掏出手機打給李梅,“姐,小武他……他不會有事吧?”
李梅在話機裡輕輕嘆了口氣,“幸好他沒對那個司機做什麼,對方只是膽小暈過去了,小武雖然坐上駕駛位,但並沒有開動車子。但這已經違反《治安管理處罰條例》,還是要拘留7日。”
姜萊輕輕嗯了一聲,微微閉上眼睛,他猜想屬於他們兩個人的至暗時刻,大概已經快要過去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