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完飯已經晚上八點,天色擦黑。兩家人宛如一家般說說笑笑地從餐廳出來,順着衚衕往回家的方向走。
薛曼聞着北天貴身上的一身酒氣,勸他:“天貴哥,你整天和車打交道,這酒啊能戒還是戒了吧。”
北小武連忙附和着:“薛阿姨說的對,爸你都答應過我多少回了。”
尤老太太在一旁搖頭嘆氣,扶着北小武的胳膊:“唉,你爸爸年輕那會兒可是滴酒不沾的。”
空氣凝固了幾秒鐘,薛曼第一個回過味兒來。北天貴這些年過得並不容易,偌大一個機車修理廠從無到有,從有到全市數一數二,壓力和風險肯定不小。更何況,十多年前北小武的媽媽因病去世,後來北老爺子也在牀上癱了幾年撒手人寰,原本一個三代同堂的幸福家庭支離破碎,他又當爸又當媽還得扮演好兒子的角色,夠累的。
人都說一醉解千愁,想必北天貴愛上喝酒是被生活所迫。
北天貴笑着擺手,摟住比自己矮不了多少的姜萊:“好好好,不就是戒酒嗎,你們看好吧,這一次我是真打定主意把酒戒了,徹底戒了,以後一滴都不沾。”
姜萊正捧着手機給孫競發信息,兩人原本約定第二天坐公車去上學,現在突然有了山地車想要改變路線。他被北天貴弄得搖搖晃晃,索性停下打字笑着扶住北天貴:“男人嘛喝點兒酒怎麼了,小喝怡情,叔,等我滿18陪你一起喝。”
薛曼:“姜萊你!”
北小武:“爸!”
北天貴:“好!”
尤老太太:“哈哈哈。”
說笑間到了家門口,北天貴把買給姜萊的山地車推了出來。在兩家人的注視下北天貴藉着酒勁兒把交接弄得頗具儀式感。
“以後這就是你的車了,騎着他好好學習。我聽你媽說你吵吵着要戀愛,這不叔還給加了個後座。十七八歲的愛情最美好了,喜歡就不要慫。這個坐只許給最喜歡的那個人坐。”
北天貴這一席話說得一向臉皮厚實的姜萊都有點不好意思。他看看北天貴,看看薛曼再看看尤老太太,難以壓抑心中尷尬,只好揪着北小武,緩解壓力似的在小朋友臉上揉了一把。
“謝謝叔!”姜萊美滋滋地從北天貴的手中接過鑰匙。
薛曼頭疼地故意別過臉去。前些天她是給北天貴提前通過風,說姜萊未滿18沒有摩托駕照,之前還因爲半夜出去玩車摔折腿休了一年學,言外之意是讓北天貴幫忙扣着那輛騷綠小電驢的。沒想到反而又給買了一輛山地車。
北天貴雖然喝了點兒酒但沒醉,他看出薛曼有情緒連忙解釋:“小曼你放心,非機動車上不了機動車道,這車小萊玩兒命蹬也不到那輛摩托十分之一快。”
薛曼無奈笑笑望着尤老太太嘆氣。老人家笑着拍拍姜萊的肩:“孩子,注意安全,別讓你媽操心。”
“唉。”姜萊應着,提了下車。碳纖維的材質輕快耐用,塗裝也是姜萊喜歡的風格,黑底上面亮綠色的熒光條,暗騷。
北小武捂着被姜萊揉麻了的臉蛋坐在門墩兒上,歪鼻子斜眼地已經開始盤算來年考上一中,一定要問老爸要一輛比這個還要好十倍的車。
交了車,兩家互道晚安,各回各家。
姜萊把車推進院子,讓車靠在覈桃樹旁給拍了張照片。然後又迫不及待地騎上車繞着核桃樹轉了一圈又一圈。
車比姜萊想象的舒適多了,坐高也合適,看來是北天貴早就幫他調好了的。姜萊擡頭望着一層層巴掌大的核桃樹葉,被城市光污染過的暗紅色天幕透過樹葉縫隙星星點點。姜萊笑,他暗自感嘆,人和人真是沒法比。如果姜必成有北天貴這麼懂得男孩兒心思,他一年前就不用刻意說自己是個同性戀來氣姜必成了。
姜萊騎着車拐進雨棚,把車停在了原本放小崎的地方,而後吹着口哨進屋。
不知不覺又把北天貴和姜必成比較了一番,姜萊按不住邪笑。
他還記得那一天他冒雨從家裡出去,騎着車在環城快速路上飛馳,不知何時迎面一輛油罐車不住地打着雙閃。等他反應過來已經避閃不及,油罐車就在眼前斜插了過去,而他直接撞上那車的車尾。還好,當時油罐車的車速不高,加上姜萊臨危不忘猛踩剎車,小命保住了小腿卻被壓在了摩托車下粉碎性骨折。
而姜必成是在他手術後一週纔到的醫院,匆匆看了他一眼丟下一句話:“乾脆直接摔死得了。”
醫院裡其他病患的陪牀家屬都驚愕親生父親說出這樣的話來,只有姜萊忍痛抹去滿頭大汗笑着回:“讓您失望我就開心了。”
叛逆期的孩子了不得,以專門挑釁父親權威爲樂,看堂堂姜總在外人面前丟臉就是姜萊最開心的事情。而後他下定決心以後都讓姜必成以己爲恥,今天剛好是個絕妙的機會。
姜萊先是打開了美圖軟件,把自己白天和孫競一起在塗鴉牆前拍的照片拉進去,給兩人的腦袋貼上卡通頭像,只露出少年人精緻的脖頸,又調調顏色試圖讓兩人的喉結再清晰一些。再打開朋友圈,把精心製作好的照片和核桃樹下的山地車一起選中,配文:看畫展開心,得到叔叔的禮物開心,新的生活開啓。
姜萊知道姜必成有在朋友圈視奸自己的習慣,以往無論他發什麼內容,總是會在第一時間收到日理萬機的姜總的責問。所以自從老爸老媽離婚後,姜萊爲了避免與姜必成染上不必要的聯繫讓老媽不開心,已經很久沒發過朋友圈了。不過誰讓他今天心情好剛好想看姜必成抓狂呢。
姜萊捧着手機等了幾分鐘,沒等到姜必成的信息,卻收到一條孫競發來的。
sjjjjj:你發個照片還遮臉?是覺得我醜帶不出去還是怎麼的?
姜萊在鋼絲牀上一個鯉魚打挺,他剛纔居然忘了發分組,小心臟立即撲通狂跳。再看朋友圈,那兩張照片下面已經噼裡啪啦地多了一堆點贊和評論。
大多是以前的同學和朋友,看到沒人起什麼奇怪的話頭,姜萊心跳漸漸平復。
姜萊心虛地想,自己只對姜必成一個人出過櫃,並且是在出於暫時失去理智的那種情況下。父母離婚的時候,姜必成可能對薛曼提起過這件事情。但薛曼從未問過自己,大概是沒怎麼當真,或者是以她奇怪的思路根本沒放在心上。但是在外人眼中,兩個男生一起出去玩還拍張照片,應該是很正常的一件事情了。
姜萊這麼盤算着,心想就算大家都看到也只有姜必成一個人心驚肉跳、狂躁暴怒,便更開心了。
姜萊得意地聳肩,又把孫競發來的信息看了一遍,突然覺得可解讀的空間不小。他敏銳地在對方的字裡行間捕捉到一絲微妙的氛圍,剛剛平復下去的心臟又開始奔騰了。
怕帶不出去?什麼樣的關係纔會用“帶”這個字。姜萊琢磨着,立即把姜必成丟到腦後,小臉難得地紅了一丟,加緊試探起孫競。
萊卡哇伊斯基:是怕太帥被搶了呀。
姜萊眯起眼睛,這句話看似過分實際上完全看對方怎麼理解。姜萊和好哥們兒王嶽也經常這麼說,玩玩鬧鬧的。
卻不想孫競那邊回過來一個圖片,經典的熊貓耳朵表情包,臉上兩團紅暈,還誇張地流着鼻血。
姜萊努力做閱讀理解,最後還是覺得單憑几條信息就判定對方是不是和自己同類過於莽撞。但抑制不住還是在心裡掀起了一場不小的波瀾。
一個人被另一個人的外貌吸引不難,但如果是相互吸引呢?那不就是傳說中的一見鍾情?!
姜萊尖叫一聲,翻了個面把頭埋進枕頭,鋼絲牀上下震顫讓他眩暈。
雖然姜萊知道這種可能性不大,但還是覺得並非完全沒有可能。於是姜萊起牀從新買的一堆畫材裡翻翻找找,抽出一本嶄新的素描本,撕了封皮開始潦草地起型,畫中無疑是孫競的身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