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小武第一次紅了臉, 當着奶奶和薛曼的面,眼眸裡全是姜萊。一點舌尖抵在腮幫上,含着笑, 手底下緊了緊。
姜萊緩緩抽回手, 毫不避諱地看了眼薛曼, 那意思是:你說過的, 如果我們兩情相悅不加干涉。
薛曼立刻明瞭姜萊的暗示, 勾起脣點頭笑,“好的,尤媽媽, 孩子們的事情,讓他們自己處理。無論怎樣我們早就是一家人。”
“好, 吃飯。”
服務員敲開門, 今天店裡搞活動, 每桌送一道主廚拿手的甜湯。遲小紅連忙挪挪桌上盤子端過湯,給每人盛了一碗。
氛圍被手中的甜湯暖熱, 大家說笑起來,口中全都是甜蜜滿足。
一轉眼到了六月,姜萊參加高考。那幾天北小武每天早上送晚上接,儼然成了姜萊的專職腳力車伕。
最後一場考完,姜萊心情大好, 想要犒勞小朋友, 主動騎車載北小武。騎了兩個路口小腿痠痛, 還是換北小武蹬車。
北小武笑着回頭, 衝姜萊眨眼睛, “看來,以後體力活都得我來了。”
“那你以爲呢?要你何用?”
北小武笑得得意, 也不知道想到了些什麼。
姜萊高考考得不錯,超過Q美錄取分數線一百多分,收到提前批錄取通知書後,打電話請兩位私人家教白雪、徐菲菲一起吃飯。
席間,白雪說起劉志近況,畫展很成功,下半年可能會回國一趟,聽說家裡有事。
姜萊比誰都清楚劉志爲什麼要回來,北天貴的案子併入劉興甫多項犯罪案件,估計下半年就要判了。
姜萊其實已經記不太清劉志長什麼樣,更是覺得他回不回來跟自己沒什麼關係,急着把話題岔開。
白雪看姜萊不太想提劉志,便想到另一件事,問:“姜萊,我和菲菲暑假想去外面玩玩,你和小武想一起嗎?”
姜萊心頭一熱,放下筷子,“好!這個好!”
其實去年看王嶽帶着小欣外出旅行,姜萊是特別羨慕的。他也曾幻想過,以後有機會一定要帶着小武出去玩玩。
於是,這個計劃一個傳一個,最後成了古建街同齡人的一場大集會。
不但有姜萊、北小武、白雪、徐菲菲,還有蛤|蟆、黃毛,甚至還拉上了附近住的孫競,孫競又邀請了在Q體等他的女神學姐。
一羣人一起出去玩,又都是一個衚衕裡的孩子,女孩們的家長也不再擔心。姜萊剽竊了去年王嶽選的目的地,提議去陽朔,連攻略都直接拿來拍桌子上。
大家都聽姜萊安排,一行人浩浩蕩蕩,在最炎熱的八月去了最炎熱的桂林,然後又坐了四個小時的船到陽朔,在古鎮裡集體蒸桑拿。
姜萊到了地方是當真有點後悔,但年輕人們在一起又看什麼都新鮮,玩玩鬧鬧並無抱怨。
姜萊在網上訂了家民宿,整個一層五間房都被他們包下了,整整一週同進同出。
姜萊和北小武的秘密目前還只有孫競一個人知道,姜萊不主動提,他也很知趣地從來不問,只是有意無意地多看北小武兩眼,然後對姜萊說眼光不錯。
姜萊晚上和北小武一張牀上睡覺,兩人膩膩歪歪沒個正行,但他做哥哥的總是壓住小朋友不可以過火,理由是——你還未成年!
未成年就是小朋友,未成年就得聽哥哥的,未成年就只能乾等着。
姜萊心裡慌得一批,他其實已經預料到以後和小狼崽子在一起日子大概不會好過,所以能耍威風的時候就耍威風。
對於姜萊制定的一切規則北小武言聽計從,反正以後日子還長着呢,細水長流才能常新。只要能和姜萊在一起,不要說再等一年,就是在等一年零一個月他覺得自己也是可以的。
不過集體活動整天都在一起,時間長了大家還是看出了貓膩。
他們之前都習慣看姜萊這個魔王對北小武呼來喝去,現在怎麼感覺姜萊跟北小武說話聲音溫溫柔的,還夾雜幾絲令人肉麻的撒嬌意味。
而那個狼崽子北小武,以前犟地跟什麼似的,現在對姜萊也是照顧得極其細心,明明是弟弟,卻像是在伺候着一個寶寶。
旅行結束,返程的飛機上,終於有人透過前排座位的椅背縫隙,看到了姜萊把頭靠在北小武的肩膀上睡着,而北小武一臉寵溺地看着姜萊,許久之後在對方發頂落下一吻。
輕輕地,令人震驚地。
北小武和姜萊關係不一般地消息不脛而走,飛機降落古城,古建街八卦小分隊已經黯然成型。他們幾個嘰嘰喳喳地討論着,覺得又震驚又好似本該如此,這種感覺真是太詭異了。
只有孫競一個人提着行李站在參與八卦的女神姐姐身後,含着笑,望着相互偷撓掌心的姜萊和北小武無奈地搖頭。
入秋,姜萊終於如願以償,成爲Q美的一名學生,孫競則在隔壁Q體和他的女神姐姐雙宿雙飛。
十月,劉興甫案正式宣判,李梅問北小武要不要去,北小武微笑着搖頭。
無論怎麼判,他相信法律,他現在是真的決定向前看。
姜萊請了假回古城,本以爲北小武會非常難過,沒想到一切比想象的好。姜萊摸北小武的腦袋,“乖乖長大,翻過年你就十八了。”
出人意料的事還有一件,劉志回來聽宣判,隔着法警與劉興甫見了最後一面。他竟然沒有想象中的難過,儘管他知道劉興甫一直是想做一個好父親的。
但和一個人的好父親比起來,劉志顯然更願意他的爸爸做一個好人。
劉志託白雪送了一張票給姜萊,新年後他要和數位華人中學生一起回國辦畫展,希望到時候再見面。
姜萊收下了。他想他和劉志之間,若是單純論畫還是可以做朋友的。
不知不覺又到了北天貴忌日。遲小紅收了直播打賞,轉身對尤奶奶說:“奶奶,今天賺了好多錢哦,咱們不做飯了下館子吧?”
尤老太點頭,笑,“我請客。”
“我請,”遲小紅晃晃手裡最新款的手機,“吃完飯後您再陪我逛逛商場。新年了,我想給家裡人買點禮物。”
“不是纔給爸媽郵了東西?”尤老太問。
遲小紅笑笑,“是給你、薛阿姨、姜萊哥和小武買的。”
尤奶奶眼睛彎了起來,笑呵呵的,“好孩子。”
遲小紅知道兩年前的今天奶奶在家裡收到噩耗,怕她心情不好,所以才專門提議去外面逛。
於是姜萊回來之後家裡空空蕩蕩地一個人都沒有。
他打電話給薛曼,薛曼在工作室輔導學生,他打電話給遲小紅,遲小紅那邊鬧哄哄地正和奶奶一起逛商場,他打電話給北小武,北小武的手機似乎不在身邊,一直沒人接聽。
北小武不是沒帶手機,是關了靜音,因爲下午他接到了律師的電話,想要約他見一面,後來也忘了開鈴音。
這個律師北小武之前見過,經常幫宋友和處理一些經濟上的糾紛。
他開門見山地對北小武說,“宋友和先生想把名下貴和車廠的股份全部讓渡給你,用以贖罪,雖然法律沒有懲罰他,但這段時間來他依然受到內心煎熬。希望你能成全他。”
北小武挺震驚,首先是沒有想到愛財到冷眼看人殺人的宋友和會把車廠給他,其次是沒有想到宋友和竟然還會內心煎熬。
“小武,你爸爸身前我們也是打過一些交道的,他和你宋叔叔的感情很深,出了這樣的事情我們都很惋惜。收下這個車廠好好經營吧。”律師對北小武說。
北小武說需要考慮一下,從聖誕氛圍濃重的咖啡廳出來之後直接憑兒時的記憶去了宋友和家。
那時,他是一個小小的男孩,手被爸爸牽着,路過商店買上白酒和滷煮一起去朋友家玩。到了宋友和家,兩個大人喝酒聊天,北小武就蹲在院子裡一邊啃雪糕,一邊看池塘的金魚在荷葉下面捉迷藏。
那時候的時光總是很慢,停留在記憶裡的畫面總是鍍着一層淺淡的金色。非常遙遠的童年回憶了。
北小武一步步走進宋友和家所在的衚衕,有些地方變了有些地方還是老舊的模樣。
宋友和的父親去世之後,宋友和爲了籌集賭資,一點點地把老宅子分批租了出去。以前養金魚的池子成了別人的倉庫。偌大的院子宋友和只住着其中一間,明明是在自己家,卻像是個落魄的異鄉客。
“叔?”北小武推開宋友和家的門,一個垂喪腦袋的中年男子木訥地回過頭來。
“來了?”宋友和聲音沙啞,有氣無力,一年未見,他彷彿老了十歲。
北小武站在門口,逆着光,男孩已經成了男人,那身材體格以及輪廓像極了年輕時候的北天貴。一時間看得宋友和有些晃了神兒。
北小武跨進房門,空氣凝固了片刻。而後屋子裡發出一聲懊悔悽慘的哭聲,那哭聲來自於宋友和,而北小武纔看清宋友和的手裡拿着他與北天貴年輕時的照片。
那一刻,北小武心中五味雜陳,他想他們曾經應該真的是很好很好的朋友。
北小武什麼都沒說,從褲兜裡掏出一個陶瓷圓片的籌碼,背面的獅子頭花紋已經有點斑駁。他把它輕輕放進了宋友和的手裡,什麼也沒說,走了。
宋友和再次見到那個從菲律賓帶回來的籌碼,哭聲更加難以自持。
他還記得那一晚,他毫無尊嚴地跪在北天貴面前,把不知道什麼時候掉進兜裡的籌碼給了北天貴,發誓以後再也不賭了。然而,他還是沒有說到做到,並且還一步步地走向無法挽回的深淵。
宋友和捏緊了帶着體溫的陶瓷片,踉蹌着追了出去,遠遠叫住高大背影,“小武!”
北小武站住,回頭,看宋友和不動又一點點地走回來。
“小武,聽律師的,我已經沒臉再回那個地方。”
北小武深吸口氣,看着殘破的院牆,看着早已消失不在的金魚水池,他當下做了一個決定。
他要那個車廠,那是北天貴的夢想開始的地方,也是宋家老爺子一生的心血,他不但要要它,還要打理好它,讓他成爲古城最好的修車廠!
並且,北小武要恢復他以前的名字——萬寶!那是宋友和父親、北天貴師父的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