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找誰?”她整個上身依靠着這邊的一扇木門,另一隻手扶着另一扇木門,於是兩扇木門就由她從中間連接起來。
她說的是漢語,應該看出來我不是這裡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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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找的人應該就是你,丁增成措。”雖然眼前這個人與照片上的人簡直判若兩人,但憑藉着五官我能肯定她就是丁增成措,雖然我自己都不敢相信。
“你是誰?”她的普通話說的很好,但少了些表情和語氣。
“我是姚俊熙老家的來人.............”
我簡單的介紹了自己,她面無表情的帶着我進了院子裡面的房屋當中。我原本以爲她見到我聽到我說“姚俊熙”的名字時至少會露出驚訝或是笑容之類的,然而什麼都沒有,她現在就像個木頭人。
“你是姚俊熙什麼人?”她坐下便直截了當問我。
“我是姚俊熙的鄰居,之前的鄰居,也是高中同學,這次受他父母所託,專程來找你的。”
我以爲她聽到我說出這些話會好奇,但她的表情讓我很失望,她一直是面無表情的。不過這時它目光低垂下來,她在盯着眼前的地面,當然她的注意力完全不在那地面之上,她在回憶,只是短短的幾秒鐘,她又說道:“他們找我幹什麼?俊熙....已經不在了,他失蹤很久了。”她說這句話先是語氣高昂後是語氣低沉帶有明顯的傷悲。
還沒等我回答她又說道:“爲什麼他們不自己來?”
“他們身心力竭,無法過來,所以拜託我來。”
她沒有接着說話,屋裡安靜極了,我能感受到她內心傷心的又或是委屈的情緒,從她這簡短的語言當中,我知道她很思念他,她用“他失蹤很久了”這句話表明出了她的內心的思念,要不然,她會說他失蹤了一段時間了。
“可能?......”她欲言又止。
我盯着她,等她說接下來的話。
她緩緩擡起頭,眼中含着淚水,繼而順着臉頰滑落,顫顫抖抖的說出:“他們說....說他不可能活着了。”
她的話倒是讓我震驚,天哪!姚俊熙不是已經確定死亡了嗎?難道她還抱有希望?我該怎麼說接下來的話呢?面對一個如此傷心之人,我告訴她“根據法律認定死亡的規定,姚俊熙已經死了,他是因爲意外下落不明,而且過了兩年,在法律意義上已經宣告死亡。”我能這樣說嗎?用我的言語讓她心中的希望破滅?我最好還是等待着。
丁增成措斷斷續續的抽泣幾下,我看得出她是在極力壓制自己的情緒。我認爲她在面對第一次見面的人是不敢肆無忌憚的表達出自己的情感的。
我盯着她微微顫抖的身軀——我是不願意看到這樣悲傷的情景,但我也必須要觸動她內心當中那悲傷的玄。我靜靜的等待着,她坐在我對面,身體前傾,我雙手交叉仰靠着。從窗外射進來的強烈的陽光照的整個房間亮堂堂的,陽光有些刺眼,尤其是照射在我面前那張用硃紅色油漆漆過的圓桌面上所反射的光,讓我不禁眯起了眼睛。電視是開着的,但沒有放出任何聲音,我偶爾看向電視的畫面,看到畫面當中那些人動作表情,卻不知道他們在說些什麼。
她沉默了好久,我等待了好久。大概到了中午的樣子,那束照射進來的光束已經隱匿過去。
“他們找我做什麼?”她的情緒已經穩定下來。
“他們想讓你回去,回到他們身邊,他們會把你當作自己的兒女一樣對待。”
她又沉默起來。
丁增成措並沒有答應,但也沒有明確拒絕。
這次會見,觸動了我的心絃,讓我對姚俊熙有了不同的看法。一直以來,我認爲姚俊熙就是個軟弱的乖乖男,對父母之命唯命是從,從來不敢反抗,這是我從認識姚俊熙以來對他最爲直觀且肯定的看法。我不能理解一個人因爲家庭的反對而放棄所愛之人,凡事有溝通緩和餘地。姚俊熙大學時期放棄他所愛之人,換作我,我哪怕用離家出走的方式也要反抗到底,但姚俊熙一個大男人卻用妥協選擇了放棄。
從丁增成措這裡我得知一些具體的消息。
姚俊熙早在前些年以專招大學生軍官爲途徑入伍西部某部隊,他父母當時雖然不怎麼樂意,但面子上也不好駁回。原本我以爲姚俊熙入伍不過是因爲他父母反對他跟大學女友的事情而賭氣,但從丁增成措這裡得知並非如此。丁增成措告訴說姚俊熙的選擇是他志向所在,他喜歡軍旅生涯,他喜歡高原的天空,之前的情感經歷有所左右他的選擇,但不是絕對的。
後來,姚俊熙遇到了丁增成措。
“我從認識他開始到現在有四年多了,那是在一次文化藝術節上。”丁增成措回憶着說道,我從她回憶的表情當中看到她臉上流露出那麼一絲的笑容。
她接着說道:“那是我們藏族人的傳統節日,在這一天,我們會在草原上歡歌載舞,女人和男人們會圍成一圈手拉着手,一樁接着一樁,跳個不停,唱個不停,我們讚美星星讚美月亮,歌唱父母的養育之恩,歌唱情人的愛情。記得那是八月的一天,草原上的草長的特別旺盛,天空也特別明亮,我跟着我們藝術隊跳完一支舞下臺休息,來到那棵孤獨的樹下,我背靠着樹,仰望着藍天白雲,耳邊傳來模糊的歌聲和歡呼聲。那時候,我還很年輕,心中總是充滿着浪漫憂傷的氣息,對人生和愛情充滿了幻想。‘嘿,你好’,我突然聽到一箇中厚的聲音從我的背後傳來。我慌忙扭頭,便看到了他。這是我們第一次見面,他高高的看上去略顯消瘦,但很精神,他衝着我笑,笑容很真誠。我問他有事情嗎?他很直截了當的說我很美麗,我頓時羞紅了臉,就像現在這樣,每當我想起當初時刻,我的臉上都火辣辣的。”
“他就這麼直接?”
“對,他很直接,而且說出的每一個字都很簡潔。當時他一身迷彩軍裝,看上去英姿颯爽,我本來就很崇拜軍人,再加上他這一身端莊的樣貌,我當然也是心潮澎湃,我甚至不知道當時大腦是不是已經沒有了意識,我只記得當時低着頭急促的呼吸盡量的來掩飾我內心的慌張。那天我們只是短短的相遇,機緣巧合的很,後來,我們交往了。但我們的交往並非那樣順暢。他們家是大城市的人,而我們家是這樣偏僻的一個地方。”
“他父母反對你們在一起。”
“這是必然的。”
雖然之前我早已知道原因,但我還是要問,只爲聽到這樣的回答,只因爲在得到這個回答後對姚俊熙父母產生一種藐視的憤恨。
丁增接着說道:“我也覺得滑稽,在這樣一個延綿幾千公里的山區,像我們這樣一個家庭又是怎樣能得到他們的認可呢?一開始我都是迷茫的,我想姚俊熙怎麼會喜歡上我,我質疑過,躲避過,但他卻不依不饒。而我,必定對他懷有憧憬,雖然我知道結局是不可能,那時候我沒想到結果,只想到擁有當下便是最好。後來,他們單位改變建制,他回去了,回了老家。”
“那後來呢?”
丁增文文靜靜的說道:“後來.....我原本以爲就這樣結束了,他走的突然,就是那種頭天我們還見了面第二天就突然消失的那種。我苦笑着,這是我早就預料到的結局,我沒什麼可抱怨的,只是心中的幻想突然破滅,內心失落起來,尤其是對他的思念,那幾天簡直折磨我生不如死。”
“再後來呢?”我有些迫不及待。
“再後來,事情更突然。突然有一天,這一天是他消失的第十一天,我接到了他的電話,原來才知道他的事情,是因爲突然的命令,單位變動遷移,無法跟外界交流。他說他回去了,回到老家的大城市去了,他說他一定回來找我。我以爲這是他給我的安慰,不過是漸行漸遠的理由而已。可又是突然的一天,他都沒有事前告知我一聲,就突然出現在我面前,這一天,是我們分開半年後的一天。我記得很清楚,那天是二月接近月末的一天,天氣很好,但卻十分的冷,到處都是未融化的冰雪,他穿着一身黑色厚重的棉大衣,頭髮比以前要長了一些,但同樣是被風吹過不帶動的那種平頭,只是看上去面容有些憔悴,不過我看到了他臉上的喜悅。那一刻,我已經不在是我,彷彿是另一個靈魂支配着我的身體讓我毫無意識的撲了上去。我緊緊的抱着他,貼着他厚實的肩膀,模糊的看到遠方山際上那皚皚白雪,彷彿是蔚藍的天際邊升起的雲彩。他從家裡偷來戶口本,我們領了結婚證。”
“...............我們就這樣結婚了,我完全放棄了所有的顧慮,我知道,那個紅本意味着什麼,是他千里迢迢不願放棄的擔當和責任。那時候,我是這個世界上最幸福的人。”
說道這裡,她沉默了,又陷入了回憶,我看到她微微向右陷入沉思的眼神和她臉上露出的微笑,看到這微笑我想到了秋天裡泛黃的樹葉,又想到平靜湖面上的一葉孤舟。
從我見到她時,她都沒有問起我的名字,她一直在表述着過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