店家將水杯攥在手中,邊合上杯的蓋子邊說道:“就我們那水澆地,一畝能產青稞三百多斤,幾畝地一年的產量能夠我們一家人的口糧,我父母除了養犛牛種地,一年到頭再沒有其他什麼事情,那時候蟲草價格非常低,我們挖蟲草全憑愛好。後來,我們這裡開始修路,學校也擴建了,我父母就去工地上打些零工,賺的也可以,他算是很有遠見的人,送我去上學,用鞭子抽着我讓我好好學,要不然,我現在可能連普通話都說不清。我上完了高中,去了大城市拉薩,在那裡的公司上過班,去大飯店學過廚,走過很多地方,後來這邊搞開發,在政府的扶持下,我就開了這個店子,我們一家人都在經營這個店子,旺季的時候都忙不過來。現在還真感謝當時受過一些教育,讓我思想有所認識,眼界寬了許多,所以纔有了今天這樣好的生活。現在蟲草價格很高,牛肉價格也上漲了,而且地的產量因爲新品種推廣產量也高了很多,但我們都不去做這些,我們這個店子可比這些賺多了......”
店家是很健談,將他的過去說的清清楚楚,可我對他的過去並不怎麼感興趣,但我不能打消他的積極性。這個時候他們給我倒上了酥油茶。店家他已經述說了很長時間,這期間有客人過來吃飯,他都沒親自主廚,繼續跟我談論着。
終於,他把他過去他自認爲的光輝和不平凡的經歷述說的差不多了,然後說到了成措。
“成措在小的時候就很不幸,我比她年長十歲,他們家只有父親一個人來勞動,上面還有兩個老人需要供養,下面有四個孩子需要供養,家裡犛牛也不多,只有幾頭,耕地也不肥沃。他們的地靠近山坡,土地貧瘠。我們這裡每年都有旱季,所以靠近河邊的地更容易灌溉,我們家以前那幾畝地就是。後來,他們家實在養活不起這些孩子,就把兩個孩子送出去,成措被送給她的姑媽,也算走運,她的一個小哥哥被送給了遠親,後來這家親戚搬走了,到現在都不知道這個小哥的去向。成措姑媽家沒有孩子,對她還不錯,但也不富裕,只能勉強養活。成措從小就很喜歡讀書,讀初中後,她成績很好考入了高級班,學費不要但要路途費用和其它一些生活費用。而那個時候,她姑父也去世,姑媽身體也不好,根本沒有其他收入,更別說供她讀書了。成措也很懂事,就主動放棄了上學的念頭。”
“是姚俊熙後來支助她的,我想是這樣的。”
“那個時候姚俊熙還沒有來,是我們鄰居還有我們這裡的政府給解決的,解決了她基本生活費,她省吃儉用勉強讀完了高中。可她又考上了大學,還是很不錯的大學。”
“這是值得祝賀的事情。”
“是的,要知道在我們這地方,能考上一所不錯的大學是很不易的。可也是棘手的事情,上大學可不是義務教育範圍,也不在補助範圍內,而且學費和生活費很高,我們鄰居也不是很富有,而且誰願意全心全意的盡全力去幫助一個外人呢?”
“政府呢?不管嗎?”
“政府又不產錢,在權限範圍內能幫助,但資金少缺口很大,她考上一所好的大學,在一座很大的城市,一年至少要兩萬以上的費用,她們家包括我們這些鄰居都沒有能力來承擔這筆費用,而且讀完大學要四年。當時我們想到很多辦法,求助了政府,他們能申請一些好的支助政策,但還是遠遠不夠。眼看就要到開學的時期了,她又準備放棄。雖然那個時候她也讀完高中也能找到一份工作,但大學對於我們這裡的人來說是改變命運的機會,天壤之別。就在這個時候,姚俊熙他調過來,在這邊一武警部隊任職。”
“這個時候姚俊熙來了,支助了成措,因爲他看到成措長的漂亮。”我半開玩笑的說道,半真半假,這是出於我對一般男人心裡分析所得出的結論。面容好的女人在男人面前更容易獲得好感,因爲好感可能得到更多的幫助。
“這你可說錯了,對於這些,我很瞭解,當時可是我籌備了這事情。”店家很有自信,看得出這件事對於他來說是一件很有成就感的事情,他接着說道:“當時他,也就是姚俊熙是位新任的軍官,他原本不在這個單位,是從上級調過來的,他來我們這邊一箇中隊任副隊長,是個一槓兩星的軍官。有一次我們這邊地方單位在跟他們連隊搞籃球比賽,他喜歡打籃球,我也喜歡,當時我是這邊一所學校的後勤保障人員,代表學校跟他們打籃球。一場球賽下來我們便認識了,第二天他約我打籃球,他說我打的好。但那天我在給我們小學領導人還有鄉政府工作人員溝通成措的事情就沒怎麼跟他說話,我想把成措聘任到學校當老師,當時進入學校條件比較低,而成措是本地人,雖說是臨時的,工資也不算高,但總算有工作。在後來隔天的時間,我跟姚俊熙遇到,我們簡單的聊了一些,不經意間我說到有個學生因爲上大學沒有學費而輟學的事情,我並沒有跟他說明是誰,甚至是男是女多大年紀我都沒有說。當時我只是簡單的說了這麼一句,他便接過話題,他說他正好想要支助些貧困學生,每月可以拿出一些工資作爲支助金。”
“他當時每月拿多少?”我有些急切的問道,至於這個問題我爲什麼這麼關心,源於我曾經受過他們家的鄙視——當然是我認爲的鄙視讓自尊心受到傷害的緣故,他們一家人都自命清高,他們看不起我們,尤其是像我們這家那種暴發戶樣式的有錢人,我又回想起當初劉老師那諷刺挖苦的言語,不禁讓我紅了臉。我倒是想知道姚俊熙是如何對待錢的。
“八百。”
“才八百?”我頓時帶着藐視的語氣,這種語氣是發至心裡的那種不平衡,所以不假思索也不在乎自身形象更不符合我一貫平易近人謙虛謹慎的作風,而是發至本能的。
“不少了,要知道那時工資都不高,後來我瞭解到他每月的工資才四千。”
“奧。”我皺起了眉頭,做出理解的樣子,“也確實不少了。”但我在想他們一家人都是拿工資的,而且他父親還是一所大學的教授,收入很高,這點錢根本是鳳毛麟角,看來他們也並非視金錢如糞土。我轉而又想,也許他們家並不是不喜歡錢,而是不喜歡我們那種有錢的人家。當我內心對姚俊熙父母充滿藐視時腦中浮現出了姚教授夫婦蒼老的面容,頓時心裡一陣酸楚。
“當時我一聽,頓時激動起來,我想如果他每月的錢援助給成措,再加上我們這些鄰居和這邊政府的支助,支撐她讀完大學也不難了。但我又擔心起來,擔心他會不會信守承諾,萬一他只是隨便說說呢?必定是每月給錢又不是一次性給清。我問他‘每個月八百,你能履行嗎?當然,要知道支助貧困學生是長期的事情’。他當即跟我敬個軍禮,把我嚇了一跳,我還從來沒有受到過如此尊重。他說他以他軍人的身份保證不會食言。我一聽,覺得這人可靠,當時我不過是與他第三次見面,我不瞭解他,但我信他那身衣服。於是我就把成措的事情告訴了他,我說這邊的學生在義務教育階段甚至是高中階段一般有國家政策來保障,上學是沒問題的,只要孩子願意上,貧困學生是因爲整個家庭貧困,保住學生上學是可以的,而大學就不一樣了,所以我跟他說建議將這些錢全部支助給成措。我將情況跟姚俊熙說完後他想了想,他說在上海上大學一年的學費加生活費很高的,還有每年寒暑假回家的路費。我告訴他說其它差的錢我們這些鄰居還有這裡的鄉政府可以解決。他看了看我,問我的工資高嗎?我說只有一千多一點。他又問其他鄰居的收入呢?我說更低。他又問我除掉開支能剩下多少。我說要養活一家老小,剩下的不多。他說他每月出一千二,他還說即便是我們有一點錢,也不可能將剩下的錢全部拿出來,說這個缺口差的還多,他說每個月這麼多錢是這個被支助學生的生活費和來回的交通費,至於學費,要由我們這邊來籌備。我一聽高興壞了。於是這事情就這麼決定下來。姚俊熙果然是個很守信的人,他每月定時把這些錢交給成措,一連就是四年,到後來,姚俊熙甚至將學費都給她出了一部分,直到成措畢業。在這四年當中,姚俊熙沒有見過成措,我所知道的就是他們通過幾次電話。姚俊熙不願意見他支助的這個人,因爲他怕給她造成心理負擔,讓別人惦着自己的恩情是最不自在的。”
“原來姚俊熙這麼好?”
“你是他的鄰居,難道你不知道這些?”
“我在高中時他就搬走了,後來我們聯繫少。”
“成措大學畢業後準備留在那座城市的,她很優秀,在那座城市她預約了一份很好的工作。那次夏天,就是她畢業的那一年,她回來了,於是他們相遇了,這也許是上天的安排,機緣巧合。成措因爲姚俊熙最後選擇了留在這裡,而後來姚俊熙也因爲成措選擇回到這裡。再後來,成措應招進入這裡的學校當了老師,姚俊熙轉業到這邊的派出所。這原本是件金玉良緣非常美好的事情,可後來就發生了那次意外。”
“哎!真是天降橫禍呀!”我也感慨道,雖然這感慨有些牽強。原來成措是這裡的一名老師,我見過她幾次,也是現在才知道這些。我突然敬仰起他們,這算是一段美好的相遇,彼此選擇對方,彼此選擇留下,這中間經歷一段美麗的邂逅,是一段美麗的緣分,但我並不想了解他們從相遇到選擇彼此的過程,我內心是排斥的。
“那你爲什麼要說成措是自我欺騙?”
“哎!這姑娘,因爲姚俊熙出事就變了一個人,變的不正常了,她幾乎不與外人接觸,只活在她所期盼的幻想世界裡。”
“怎麼說?”
“她一直認爲姚俊熙還活着。”
“難道不是嗎?有證據證明姚俊熙可能真的活着?”
“是成措給你說的吧?你真的相信?權威機構都出具了他的死亡證明,不可能活了。倒是成措已經回不到現實了,她甚至都不願意去上課,也是這裡的學校理解她,讓她這樣子。”
“你知道那本日記嗎?”
“什麼日記?”
“沒什麼?據說姚俊熙留下的筆記。”
“你見到了?”
“見到過。”
“那不是真的。我雖然沒看到過,但我知道那不是真的。”
我並沒有跟店家爭論,是別人去相信一件事不關己的事情是沒有意義的,事實並不因爲他人相不相信而改變。跟店家交談結束出來,天色黑,天空當中是一片灰藍,一輪半月掛在一邊,但並沒有很強的月光,千家燈火照亮的小鎮的夜晚,沒有喧囂,也說不上靜謐,倒是有一些縈縈夙語夾雜些淡淡的沸沸揚揚,要去尋覓聲音卻也找不到源頭,是那些路人各自的談論、街道上孩童追逐的嬉笑、甚至還有些迷途牲畜尋找圈舍火同伴的哀叫,等等這些聲音混雜成的旋律,彷彿是來自遙遠的天邊,有好像就在耳邊碎語。小鎮在這樣的夜晚慢慢沉睡下去。看到這夜景,我想起了姚俊熙的日記當中所記錄的夜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