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天,我來到那處已經破舊的小區,兩扇鐵門已經被鐵鏽腐蝕的破爛不堪,那鐵門上的菱形格子鐵網上的鐵鏽就像棉花絮一樣,輕輕一吹就能被吹掉。鐵門一裡一外,一扇門的下邊卡在地上,另一扇與卡在地上的這扇門斜對着,兩扇鐵門都已經變了形,已經閉合不上,歪七扭八的樣子。
看到這兩扇鐵門我便想起了過往,那時候我們幾個年紀相仿的孩子總喜歡站在鐵門一扇開着的小門的開口上以擺動鐵門爲樂,每次都搖擺着這扇鐵門咯吱作響,而且總是樂此不疲。現在回想起來,覺得小時候的樂趣總是這麼簡單。那鐵門轉動發出的“吱溜”聲彷彿突然間從遙遠的那方迴盪過來,我視乎又聽到了這聲音,不過是我回憶的太投入。
我從兩扇鐵門的縫中進去,眼前所看到了已經物是人非了,一切都是那樣的陳舊,視乎在我離開這裡這麼些年,這裡加倍的經歷滄桑。想想,從這小區離開已經十年有餘,確切的說自從我上了大學後就很少回來這裡,記憶當中的這裡還是當初的模樣,我以爲變化不會太大。
連接大門處的這條長了零星荒草的道路上停放着一輛電動摩托車,那是我母親的,她比我早些到來。摩托車能從那道大門的開口處進來,我因爲開車,只能將車停在門外。母親做事總是很急,決定的事情老是惦記着,我想母親所決定的每一件事都是重要的,這是對於她來說。
既然母親都已經到了,我也不能在這裡作太多感想,於是朝着我們家的老房子過去。老房子是在二樓,當我進入樓梯入口時發現樓梯口處和即將踏上的樓道很乾淨,是很明顯的被人爲打掃過的。這小區已經荒廢幾年了,誰還會在這個時候來清掃這裡,我自然想到了我媽。
我三兩步跨到二樓,看到我們家的門已經敞開着,屋裡有聲響。我邁進屋裡,便看到母親正在刷那張老式的木質沙發上的灰,她是用之前教訓過我的雞毛撣子在彈灰塵,於是滿屋子飄散的灰塵遊蕩着到處亂串,一股被攪合起來的發黴的氣味刺激着我的嗅覺,不禁讓我連打了兩個噴嚏。
“快別掃了,幹啥子用?”
母親彎着腰回頭,倒是停下手中的動作,說:“啥作用?可以坐一下。”
“還能坐嗎?”我已經看到同樣破舊的老式的木質茶几上的捲尺和本子之類的,這些是她爲今天的測量帶來的工具,木質茶几已經被她掃過,但也不怎麼幹淨,殘留着一道道淡淡的灰痕。
我知道我媽的計劃,等下測量完房屋的長和寬後會坐在那裡算面積,就像我曾經上學的時候,一到做數學作業時母親就會給我擺放好米尺、三角尺、圓規之類的文具一樣,她沒有文化,沒上過數學,但她知道數學是計算,計算就需要這些。
我也不再反駁她,說道:“那打掃樓梯幹什麼?又不會住在這裡。”
我媽這時候也略顯驚訝,“這可不是我弄的,我來了也在想怎麼樓梯被打掃過?”
“難道這棟樓還有人住?”
“這可說不定。”
“不是說好幾年前這裡都沒人了嗎?這小區最後一戶搬走的不是老田他們家嗎?”
“這幾年我們都沒來,誰知道呢?三年前這裡都劃定了拆遷範圍。”
這時,聽到樓下有開門的聲音,因爲是那種老式的鐵質防盜門,鑰匙開鎖的聲音會很清晰,而且這裡又沒有什麼嘈雜聲,所以這聲音就更清楚。
我慌忙躡手躡腳跑到樓梯處往下看,看到樓下打開的門的一角,接着便聽到關門聲。
“是樓下的姚教授家。”
“他們怎麼回來了?”
“也許跟我們一樣來拿東西的。”
“也許是”我媽說着接着幹着她手裡的活路,突然又停下跟我說:“他們家搬走都快二十年了吧?這裡還會有東西?”
“也是奧。”
“你確定是姚教授?他們的房子後來給了他們家親戚住了幾年,幾年前他們親戚因爲要拆遷才搬走的。”
“不是姚教授,是他愛人,劉老師。她的身影我不會不記得,教了我幾年書,我當然記得。我從上面看到了她的身型,錯不了,而且她手裡還提着菜籃子。”
“菜籃子?有菜嗎?”
“有的。”
“奇怪,難道他們又搬回來了?”
“管他呢?他們想住那裡又不是我們決定的。”
“也是,高知識分子的生活我們可不理解。一輩子都看不起其別人,我們不配作爲他們家的鄰居,可到頭來又怎麼樣?老年喪子,再有錢又能怎麼樣?他們看不起我們,我們還看不起他們呢?”
母親這幾句話說的讓人心裡直倒咕,但我也覺得有理,只是我不屑於她這種表達方式。於是我腦子裡浮現出他們兩個人的模樣,一位是年近古稀白髮蒼蒼戴着眼鏡圓臉的老頭,一位是年過知天命年紀修着齊耳短髮的老婦人,我可以想象出這兩位老人相互攙扶着蹣跚行走在院子那條母親停放電動車道路上的樣子,當然這是我記憶當中他們十多年前的樣子,剛剛並沒有正面看到劉老師,而從上而下看到的她的身影也並不能分辨出現在跟多年前她的身影有什麼區別。
我跟母親量過房屋面積,跟之前開發商報給我們的面積完全相同,甚至開發商報出的還多那麼一點點。
“這下你可放心了吧,一點都沒有錯。”
“你確定算的沒錯?”
“高中時我可是我們班理科狀元。”
母親微微低下頭表示認可,但從她臉上的表情上看出她很不情願接受這樣的結果。
“哎!”母親嘆氣。
“你嘆什麼氣?總是認爲自己的東西是好的。”
“也是啊!住了這麼多年,總感覺他們賠償的不值。”
我們從屋裡出來,經過一樓窗戶邊特意放慢了腳步,聽到裡面有炒菜的聲音。等走過那裡後母親又小聲說道:“真搞不明白,他們怎麼在這個時候回來了?”
“嗯,確定生活在這裡了。”
“他們家可是享受政府特殊待遇的,大房子又不是沒有。”
母親騎着電瓶車從兩扇鐵門空隙中穿過便消失掉,我走出來正準備拉開車門,不料母親來電。說是屋裡的水和電可能沒有關,讓調轉回去看看,雖然我再三肯定是關上的,可母親非常堅持她的判斷。我只好折轉回去,打開房門,確實沒有關。
我完成好母親交辦的事項後關門下樓,在經過一樓姚教授他們家門口處發現房門是開着的,繼而看到依靠在房門跟前的劉老師。我差點認不出來她,她蒼老的已經完全顛覆了我的記憶,我想她應該是在六十不過半的年紀,雖然我映像當中還是十多年前她的模樣,但眼前所見的還是她嗎?她身體佝僂着,以往那挺直的身板已經不見半點蹤跡,她還是那樣的齊耳短髮,但頭髮已經完全發白,頭頂禿了一片,頭髮稀疏,滿臉皺紋如被千百年暴雨沖刷過的溝壑。她依靠在門框上,一副有氣無力的模樣,眼神也消失了光芒,嫣然失去了活力。
我是不敢相信眼前的劉老師與十多年前教我數學那個氣質挺拔的老師是同一個人。那時候她教我們初中數學,一直教到我高二下學期分科後,她那時候雖然也上了年紀,但身材高挑挺拔,行爲舉止大方又不失優雅,兩眼銳利總是保持着一副精神勢頭,她那時喜歡穿帶有一點高度的高跟鞋,所以走起路來很有氣質,雖然我見到她時她已經上了些年紀,但可以想象出在她年輕時是怎樣一個漂亮。
而眼前,卻是一位佝僂的老奶奶。
“劉老師?”我雖然知道她就是劉老師,但我還是不禁因爲驚訝而發出個疑問句。
她看着我,臉上的皺紋往上擡了擡,算作是一種可以描述但卻看不到的笑容。
“你還記得我,我也記得你呢?秀兒。”她的話蒼白無力,但卻像是費了很大力氣。
我臉一陣緋紅,她的話是慈祥的,但我卻不自在,因爲在我對她的映像當中,慈祥是她從來都沒有過的,而這句話,不僅僅是帶着慈祥,還帶着一種親切感。
“我當然記得,您可是我老師呢?”
“那好,進屋裡坐坐吧!我剛剛聽到樓上有人,我想一定是你們。”
原來她這門是爲我而開的,我也不好推辭,雖然我極不情願進入他們家。
“我現在已經不叫呂秀了,我改了名字,叫呂曉婷。”我在進屋的同時說道,只是告訴她我的名字不再老土。
“那也很好聽,兩個名字都好聽。”她這短短的幾句話當中很明顯能讓我感受到她的愉悅,這不應該啊。
說着,我的一隻腳已經踏入他們家的房屋了,這時我又問道:“姚教授呢?他不在?”
“他在呢,只是身體不怎麼好。”她淡淡的說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