幾個成年皇子中,齊王邵璋已在青州選定一海浦,並監督當地官府修造。
楚王邵珪最近在南陽,監督地方官府、大族疏浚河道,修建陂池及灌溉渠網。
趙王邵勖之前在京,這會剛去洛陽,巡視坊市,再度幹起了他的老本行。
燕王邵裕則在薊城,時而去燕山苑,練兵的同時結交宇文部貴人,同時還要抽空去漁陽國,監督王國軍的訓練。
韓王邵彥之前回了一趟京,與北宮氏完婚,後來再赴弘農,清點左羽林衛餘丁數量。
吳蜀巴荊四公沒有差遣,於是自己折騰買賣的同時,派人打理位於竟陵、江夏、南郡的莊園。
漢王自然在京了,一邊學習文武本事,一邊跑到邵勳身邊,時時請教。
就在本月,邵勳又分別冊封皇十二子、十三子爲夔公、宋公。
十二子邵瑱,生於神龜七年 (323)八月,母劉野那;
十三子邵紀,生於神龜八年 (324)十月,母羊獻容;
又冊封皇八女邵荑爲巴陵公主--生於神龜七年四月,母宋禕;
冊封皇九女邵彤爲建平公主--生於神龜八年十二月,母殷琪娘。
而在去年臘月,淑儀庾氏還生下一女;今年正月,修華荀氏誕下一女;四月,美人崔氏誕下一子。
七月初七,皇后庾文君於甘露殿含蓮亭召開遊藝,在京官員女眷大多與會。
邵勳則在與含蓮亭旁邊的玉芙亭內,默默看着。
“陛下,那位着綠色箭衫者便是盧氏了。”侯三悄悄說道。
“唔,看到了。”邵勳微微點頭。
身量挺高,儀態雍容,不過怎麼看起來有點憂鬱的樣子?難道不想當太子妃?
邵勳暗暗猜測着不會皇后給太子定下的這門親事橫刀奪愛了吧?
孃的,那又如何?老子橫刀奪愛的事情做得多了,樑奴須不能怯了場。
人羣之中,邵勳的幾個兒媳也在。
她們去遊藝了,孩子全扔在乳孃手裡,方纔一通哭鬧,弄得邵勳頭大。
孫子孫女們好玩是挺好玩的,但邵勳只想玩一會,過完癮就不想玩了。
齊王妃和夫人都在。
繼五年前生下長女後,去年十月齊王妃又生下一子,被立爲齊王世子,夫人小劉入府後也很快進入角色,今年二月生下一子。
這對姐妹爲金刀生了二子一女,讓他成爲諸王中子嗣最多之人。
二兒媳祖氏不在,她去南陽了,前陣子爲獾郎生下一子,目前有一子一女。
三兒媳沈氏也不在,不是因爲去外地了,而是懷孕了。
燕王妃糜氏、韓王妃北宮氏手挽着手,說說笑笑。
邵勳就無奈了,五郎就不說了,要到處跑,四郎常年待在薊城,也不把老婆帶去,何意?聽聞他在那邊納了兩個夫人,分別是宇文氏和田氏,看樣子是樂不思蜀了。
邵貞之婦吳氏跟在二人身後,時不時也搭上一句話。
她半年前生下一子,這大概是生完孩子後首次出來遊藝。
邵勳收回目光,不看了。
幾個成婚的兒子、義子才爲他貢獻了七個孫輩,加起來也不如他一個人戰鬥力強。
難道是他天天練武搞得慾望超強,而兒子們卻不這樣?
“二兄。”身後響起一聲輕呼。
“小妹。”邵勳回身一看,原來是妹妹邵鶯。
“你怎不去遊藝?”邵勳招呼妹妹坐下,問道。
“年紀大了,與她們合不來,怕敗了衆人興致。”邵鶯說道。
邵勳仔細看着妹妹面容,暗道她小時候很活潑的,便是剛來洛南住在綠柳園那陣,也和樂嵐姬有不少話說。
嫁到袁家去這麼多年,慢慢變得循規蹈矩了,再不復少女時的脾性。
“你纔多大?在兄長心中你就是從小跟在我後面大喊大叫的泥猴兒。”邵勳笑道。
邵鶯笑了起來,笑着笑着又擦了擦眼淚。
邵勳一見,臉落了下來,問道:“可是袁能那廝讓你不高興了?”
“沒有。”邵鶯說道:“只是看到二兄高興,一時失態。”
邵勳嘆息一聲,道:“這些年見得少了。以後就留在京中,時時看看爺孃,入宮與我說說話。母親今歲身體又不好了,你就別去偃師了。”
袁能目前是司州別駕,與司隸校尉同治偃師,而不在洛陽。
邵鶯自然也跟着在偃師安家。
“好。”提到母親,邵鶯又抹起眼淚來。
邵勳拿出一塊絲絹,像小時候爲妹妹擦眼淚一樣,輕輕擦拭着。
自小一起長大的親人,情分自不一般。
“阿嫂前陣子去偃師。”邵鶯擦完眼淚後,又道:“她年紀也大了,時病時好。卻又不敢進宮找皇后,只能去偃師找我說說話,她現在頭髮全白了。”
邵勳默然。
他上一次和嫂子說話還是過年那會。當時她正與樂嵐姬、宋禕聚在一起,頭髮白了大半,身邊跟着兒媳杜氏和長孫媳楊氏。
這是他生命中最重要的幾個人之一,而他卻過於疏忽了。
想起寒冬臘月裡,嫂子晨起割葦草編席,邵勳心裡也堵得慌,突然覺得眼前的遊藝索然無味。
收拾心情之後,他問道:“去爺孃那坐坐吧。”
“嗯。”邵鶯高興地點了點頭。
邵勳也笑了。
兄妹二人離了玉芙亭,自去看望父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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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月中旬以後,諸子陸陸續續回京。
邵勳又帶着他們一起來到仙居殿,看望祖父祖母。
邵母劉氏被宮人從榻上扶了起來,顫顫巍巍坐在院中,看到兒孫滿堂之時,臉上綻放出了發自內心的笑容。
她也不說話,就靜靜看着兒子與諸孫,彷彿這樣就無比滿足了。
“金刀,你選東萊郡黃縣爲海浦,爲父當初同意了,今還想問一問理由。”邵勳看着長子,說道。
“阿爺,黃縣東北海邊有一內凹之處,水比較深,正合船隊碇泊。鍾離克六月率第一批船隊起航,抵達此處後都說好。”邵璋說道:“站在岸上高處可看見海中一連串小島。鍾離將軍說七八月間就遣人上島,修建營房,囤積資糧器械。”
“北上可有損失?”邵勳問道。
“有,不多。”邵璋說道。
邵勳點了點頭,那地方就是後世明朝的登州港了,其實不是一個優良的海港,因爲淤塞較爲嚴重,但這會似乎還可以,黃河還沒來得及輸送大量泥沙過去。
邵勳同意在此處建港口的最直接原因就是離遼東半島近,中間還有一連串的島嶼作爲中繼,對航海技術低下的這個年代十分友好。
問明情況後,邵勳便不再廢話,直接道:“金刀你且在京休養兩三個月,十月出任青州觀察使,兼領東萊太守,開始囤積資糧。冬日無農事你可先操練丁壯。”
“是。”金刀應道。
說這話時,他的神色坦然,也沒太過在乎他人尤其是太子怎麼想,反正就這樣了。
舅舅寫給他的信早就燒了。就像父親說的,你連家事都不能理,還能理天下?
沒有那麼多雜七雜八的想法後,感覺焦慮少了很多,與劉氏姐妹相敬如賓,不知道多快活。
就連父親交給他的差遣,也辦得妥妥帖帖,青州諸官對他刮目相看。
邵勳隨即看向老二、楚王邵珪,道:“獾郎,這幾年苦了你了。”
邵珪臉上沒有太多表情,道:“些許微勞全仗父親指引。 ”
邵璋看了二弟一眼,心中暗哂:二弟啊二弟,你就不能實誠點麼?終日套話、假話。
“都水監確實苦爲父也沒指引你什麼,自己的功勞就是自己的。”邵勳不輕不重地點了一句,然後說道:“你巡視荊北諸郡之餘,還做了不少貨殖之事,很有成效,不錯。接下來--回京吧,都水少監之職繼續領着,不過在汴梁辦公,多陪陪你阿孃,她前天感染風寒,身體不適。”
“能侍奉孃親晨昏定省,實乃兒之夙願。”邵珪說道。
邵勳欣慰地點了點頭,然後又看向三子邵勖,道:“念柳,之前在汲郡做得不錯,可敢去河西?”
“爲阿爺分憂,有何不敢?”邵勖說道:“卻不知是何處?”
“涼州。”邵勳說道。
“正願去見識下大漠風物。”邵勖笑道。
“你知我讓你去做甚?”邵勳笑道。
“莫不是通商?”邵勖問道。
“就你聰明。”邵勳忍不住笑了,道:“茲任你爲河西安撫使,領武威太守。首要之事便是通商,朕總覺得西域商途還不夠通暢,你去好好整頓一下。另,安撫諸部的事情也不要落下了。”
“是。”邵勖應道。
太子邵瑾適時說道:“三兄,此去保重。”
“六弟且放寬心,定弄回來許多財貨。”邵勖笑道。
邵瑾也笑了,道:“一言爲定。”
邵勳看向老四邵裕,道:“虎頭,聽聞你近來用心了許多,王府事務打理得井井有條,這便不錯嘛。看來你是會的,只是不屑於做。你這憊懶性子啊,唉!不過爲父還有些不放心--”
“阿爺儘管吩咐,兒照做便是了。”虎頭說道:“今日還帶了紙筆,阿爺說了什麼話,兒可當場記下。”
“你是不是還要裱起來?”邵勳笑罵道。
虎頭嘿嘿一笑,然後收起笑容,認真道:“阿爺,今年以來我在燕山苑住了數月,一起墾荒,頗知農人不易。阿爺你說吧,兒記得呢。”
“幽州採訪使仍留着,再領北平太守,好生做事。”邵勳說完,頓了頓,又道:“也別急着現在就去。九月再走。先陪陪你母親,她雖然嘴上不說,但其實很想你。走的時候來見下阿爺,有東西給你。”
“好。”提到母親,虎頭神色有些怔忡。
邵勳最後看向五郎邵彥,道:“春郎,聽說你在弘農查餘丁時很強勢啊,誰的賬都不買?”
邵彥心下一突,老老實實道:“阿爺,我……我其實也是硬着頭皮做的。怕稍一軟弱,就被人輕視,我做錯了嗎?”
邵勳大笑道:“沒錯,你做得很好,讓阿爺對府兵家庭戶口、田地有了瞭解,不被諸衛那些賬本上的數字糊弄。但你以後做事要有技巧,不要一味強硬,有時候稍稍變通一些,手腕靈活一些,別人也不一定就輕視你,相反可能會很感激你,讓事情做得更好、更圓潤。”
見父親沒有全盤否定他,邵彥臉上浮現笑容,點頭道:“阿爺,我知道了。我會請教楊公的,其實他提醒過我,但我聽不進去,回去就向他道歉。”
“真是癡兒……”邵勳滿意地笑道:“弘農查完,就回京交卸差事。”
“是。”邵彥大聲應道,惹得其他人都笑了起來,就連老二楚王都不覺莞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