悽清的暗夜,荒蕪的岸邊。
秦三公子抱緊懷中的燕唯兒,喘口氣,輕輕搖晃道:“唯兒,唯兒,你醒醒。”撫上她冰涼的臉頰,一探鼻息,氣若游絲。
伸手不見五指的黑暗中,他調整下姿勢,卻無意中觸到燕唯兒的頭部,竟然摸得一手粘稠,心內暗叫不好,怪不得唯兒這半天沒有反應,只道她被凍得暈了過去,不想是頭部受了傷,流了很多血。
秦三公子焦急萬分,眼睛已適應了黑暗,四周荒無人煙。他將燕唯兒抱起,帶着阿努,順着船行進的前方走去,只盼碰上戶農家,趕緊把燕唯兒的衣裳換了。
這大冷的冬天,就是習武之人也不見得抵抗得住這刺骨的寒浸,更何況是燕唯兒這般嬌弱的女子,頭部又受了傷。秦三公子大步向前走去,懷中燕唯兒的呼吸漸漸微弱。
秦三公子走南闖北也見過不少世面,但這一次被家丁出賣,實屬異常,敢這麼明目張膽地加害於他,只有一種情況,家裡出了大事。他本也不至於逃得這般費勁,卻因不會武功的燕唯兒在身側,導致他此時萬分狼狽。
他心知家有變故,更知如不盡早讓燕唯兒就醫,情況十分危險。思緒整理清楚,心倒一下子靜了,抱着燕唯兒更快地向前奔去。
走得天都快亮了,秦三公子才隱隱看到一戶農家,心中升起一絲希望,忙騰出一隻手來敲門。
敲了好半天,纔有人隔着門迴應,聲音十分蒼老:“誰啊?”
“大叔,我們是路過的,船沉到河裡了,麻煩你開開門,讓我們進去歇歇。”秦三公子用臉捱了挨燕唯兒,她的肌膚透着冰寒。
又過了一陣,裡面傳出咳嗽聲,繼而門打開了,是個上了年紀的老翁:“進來吧。”他睡眼惺鬆,身上胡亂穿了個棉襖,將兩人讓了進屋,阿努也趕緊跟在秦三公子的身後。
屋裡十分簡陋,堂屋正中一張四方桌,周圍排了幾個凳子。牆的一角,還放置一張簡陋的小牀,顯是平時用來白天休息之用。傢什的陳設都十分老舊。
屋裡還有個老婆婆,也穿着棉襖起來了,正點亮油燈,眼睛盯着秦三公子懷裡的燕唯兒看。
秦三公子道了謝,按照老兩口的指引,將燕唯兒放在外屋簡陋的小牀上:“可否借一件婆婆的衣裳給我妹妹換上?她掉到河裡,凍得不行了。”
他神情十分扭捏,從未如此狼狽過。
花白頭髮的婆婆湊近燕唯兒,細細看了燕唯兒的小臉,對老頭兒招手喜道:“這小姑娘長得真俊,跟我們家阿花樣子很像呢。”
秦三公子哭笑不得,都什麼時候了,還有心思看模樣俊不俊俏,卻又不好出聲,只得站在一旁焦急看着,訕訕地不知所措。他平時發號司令慣了,此時落魄成這模樣,哪敢指手劃腳。
那老翁也趕緊湊過來看,還掌着油燈:“咳,果真有些像我們家阿花呢。”言語中對那老婆婆甚是言聽計從:“她頭部受了傷,流了很多血。”皺着眉頭,將油燈靠得更近,細細查看起傷口來。
老婆婆趕緊一扭身,進了內屋,拿出兩套衣服,一套男裝,顯是老頭兒的衣物,一套女裝,便是老婆婆的了,她對秦三公子道:“把你妹妹抱進那屋,我幫她換衣服。你就隨便換上這套吧。”
秦三公子感激涕零,忙抱起燕唯兒進了另一間內屋,屋裡竟是女兒家閨房的陳設,雖是簡陋,倒也乾淨可喜。他將燕唯兒放平,趕緊退了出來,也顧不得那套是老年人的衣服,三下五除二,立刻換下,全身這才舒服許多,漸漸有了一絲暖意。
不一會兒,老婆婆將燕唯兒換下的衣服拿了出來,又將秦三公子的衣服一起拿到院子裡晾上。
那銀髮老婆婆對老翁道:“她傷勢嚴重嗎?”
老翁搖搖頭,又點點頭:“先止血吧。”走進屋內拿藥去了。
秦三公子沒料到老翁還懂醫術,大喜過望:“婆婆,真謝謝你們,我妹妹算是有救了。”長舒了口氣,本來凍得僵硬的臉上浮起一抹笑容。
“別高興得太早,你妹妹傷情有些嚴重,我也只是盡力而已。”老翁拿着些藥進了燕唯兒的房間,他先是清理了傷口,又灑了些藥粉,纔將頭包紮起來。
阿努跟在一旁,大氣也不出,只是緊張地盯着自己的主人,穩穩坐在離牀一米遠的地方,那老翁走出走進都要盯幾眼阿努,生怕它忽然竄上來咬人。
“你們是在哪兒沉船的?”老翁隨口問道。
“前面河心。”秦三公子簡短回答,並不想把情況描述得太詳細。
老翁倒不再追問,只道:“你先守着你妹妹,她有些體熱發燒,似乎是河水涼浸所致,等中午再看看情況,現在最緊要是,她必須醒過來,否則……”搖搖頭,出得門去。
老婆婆還在仔細端詳燕唯兒那張精緻的小臉,如出水芙蓉:“我去燒點熱水來給這姑娘喝下。”
秦三公子感激地向婆婆點點頭,坐在牀沿邊上,輕輕將她額間凌亂的發整理好,手覆在她的額頭,剛纔還冰涼,現在卻非常滾燙。
他第一次這麼近距離地凝視一個女子,一排細密的睫毛在臉上投下一道彎彎的陰影,脣色發白,小臉楚楚可憐。
秦三公子心中忽然涌出一腔柔情,曾經只是覺得她才華出衆,當她是知己;後來又把她當妹妹,見到有人對她不利,便想要挺身而出保護她。
想起她危難之時說:“唯兒能認識哥哥,實屬三生有幸。”一意只想讓他逃命。
此時面對燕唯兒,秦三公子似乎不止是知已或是妹妹的情誼,還有某種情愫暗涌。
如失火的河心中開出一朵驚豔的蓮花。
無關乎長相,無關乎身份,無關乎才華,是一種共同經歷,在生死關頭,他們互相攜手,互相盼着對方生還。
便是這種情愫,久久縈繞在秦三公子心中。他外表風流,內裡卻是個對感情極鑽牛角尖的人,需要深刻的認定,纔會慢慢交出真心。
這一刻,正是此種深刻認定。牀上這女子,身世成謎,從哪兒來,到哪兒去,都不清楚。
但她有時言語中一派天真,有時表情又憂傷悽婉,還老是促狹地學阿努叫他“秦三哥哥”,最後自己又心甘情願地叫了他“哥哥”。時時都在爲對方着想,怕對方難堪,怕對方不便,怕自己給別人造成拖累。
有的人相處一世,也不見得有多瞭解。
他們之間,只是短短十日,卻經歷了生和死的考驗。在生死邊緣,他們誰也沒拋棄誰,如此美好的經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