來人是皇上的親隨龐樹龐大人。
他風塵僕僕,馬不停蹄地追上季連少主,是爲了幫皇上搬救兵來了。
朝廷已是外強中乾,拋卻年年邊關戰亂不說,近年朝廷大臣各結派系,各皇子也暗自鬥得如火如荼。眼看風楚雲邊關大捷,正以爲鬆了口氣,卻不料,這纔是戰爭的剛剛開始。
近年苛捐雜稅,日益繁重,百姓生活得越是艱難,尤其朝廷大量徵兵,以應付戰爭之需。民不聊生,自然會揭竿而起。
外戰未平,內亂紛起。各地自立爲王的隊伍越來越多,風楚陽臨危受命,帶兵平定內亂。
風楚雲初戰告捷後,卻被邊塞靈國聯盟的立即反撲打得措手不及,一路失守,直退到銅渡城中。
銅渡城池是個大城,那裡是京都最好的屏障,有着優越的地理位置,並擁有巨大的豐富資源。
風楚雲帶兵退守在銅渡城中,與當地的官員與將士浴血奮戰,卻仍然不能擊退敵軍,倒引起了越來越多的盟國加入到這場戰役中來。
朝廷一次一次增兵,也無法解除這一困境。
如今京都人人自危,生怕一不小心銅渡城失守,天然屏障一失,敵軍便可長驅直入。
萬般無奈之下,皇上派龐樹帶着密函請求季連增援。
不得不說,這是個天大的笑話。幾個時辰前,皇子纔派人伏擊暗害;幾個時辰後,皇上便請求援兵。
季連別諾思慮良久,令華翼從最近的幾個牧場調派三萬兵馬直奔墨高城。
“墨高?”秦三公子不解:“銅渡在南,墨高在北,豈不是越走越遠?”
華翼本也在想這個問題,忽然靈光一閃:“少主是要圍魏救趙?”
季連別諾笑了。
秦三公子恍然大悟。
華翼爲自己偶爾的一次靈光乍現感到不好意思,竟然摸着腦袋訕訕道:“跟着少主久了,猜也猜出了幾分。”
“去吧,多帶幾個人。”季連別諾讚賞地看着華翼,這是他能安心當少主的一個重要原因。
華翼匆匆吃了飯,帶着幾個手下,連夜出發,披星帶月。
燕唯兒吃完飯,也不去擾季連別諾,帶着阿努來到帳篷外。順着星光的指引,漸漸走得遠了,帳篷變得很小,但依然在視線之內。
草原的夜,低低的,滿天繁星鑲嵌,彷彿一伸手,就能摘一顆下來捧在手心裡玩。燕唯兒索性坐下,然後平躺在草地上。地爲牀,天爲被,原來是這麼空曠神秘的幽靜。
阿努順勢也趴在一旁,盡忠職守地守護着主人。
“阿努,你說,我能順利嫁給少主麼?”燕唯兒將手臂伸出,做出摘星的動作,彷彿捧了星星在手上,用嘴呼一吹,星星彷彿就飛了起來。
亂世橫流,還有這麼一刻,來享受生命與大自然交匯的美妙,比價值連城的寶貝更來得奢侈。
阿努發出嗚嗚的叫聲,像是在回答她的問題。一側身,阿努以一個無比慵懶的姿勢,來感受草原靜夜。
一個身影走近了,對阿努做了個噤聲的動作,阿努本已擡起的頭,又懶懶耷拉下去。
那身影走到燕唯兒身旁,並肩躺了下來,發出均勻的氣息,輕輕握着她的手。
手心裡,傳來灼熱的力量。
如多年的夫妻,不必說話,也能感受彼此的心意。卻是大婚在即的動人時刻,一路艱辛而來,得到這樣一寸像是天長地久的光陰。
天長地久,海枯石爛。
所有的表白和盟誓,都顯得蒼白無力,比不過這一刻十指相握,握得那麼緊。
燕唯兒渴望着這一刻變得長久,但很快,這願望就落空了。
秦三公子拿着一壺酒和剛烤的羊肉,笑咪咪地走過來:“起來起來,陪我喝酒,縱情人生。你們兩個以後有的是時間相守,這一刻,歸我。”
季連別諾與燕唯兒雙雙坐起身來,十指卻未放開,仍然緊握,相互看一眼,滿含笑意。
秦三公子瀟灑坐下,將酒壺放在草地上,又從懷裡拿出幾個銀盃。
美酒斟滿杯,混着泥土的青草味。遠處柴火燃燒正旺,星空下,一邊坐着好友,一邊坐着妹妹。
秦三公子率先舉杯,一口飲盡:“人生快意!“他哈哈一笑,笑聲裡卻又隱帶蒼涼。
恍如隔世,不久之前,還是家裡最閒散晃盪之人,如今,已是一肩扛起家族的命運。
“秦三哥哥,”燕唯兒俏皮地舉起酒杯,在季連別諾未來得及阻止時,便一飲而盡,一派灑脫的姿態:“我想過了,開心是一天,不開心也是一天,不如開開心心過。”
她下午暗自傷心,胡思亂想,一時覺得莫名給季連帶來禍端,一時覺得自己成了不祥的女人,自怨自艾了半天,哭了一場。
此時,心境澄明。
季連別諾曾說,他也需要她的守護。
所以她想通了。是福不是禍,是禍躲不過。那就輕輕鬆鬆,兵來將擋,水來土掩,見招拆招。
風雨一肩,總是有他替她擋着。
季連別諾寵溺地摸摸燕唯兒的頭,星光下的她,那麼美,如暗夜的仙子下凡,來開導世人,要開心以對。
“唯兒妹妹說得對,倒是哥哥執着了。”秦三公子有些慚愧,當年最是狂放豪邁,而今竟是處處畏首畏尾。
“好在,軒梧有救了。”季連別諾也將杯中酒喝下,豪氣萬千:“這次,我得讓皇上,還軒梧一個清白。”
“真的麼,諾?”燕唯兒大喜,立刻就想到了微雨:“那軒梧就可恢復他的本姓了。”
“那當然,當時讓軒悟入季連姓,本是權宜之計。他宣氏一門,怎可斷後?”季連別諾隨手拿起酒壺,給各自又倒滿。
“別諾可是想讓他帶兵圍攻靈國?”秦三公子問道。
季連別諾點點頭,這次去集帕爾牧場見到軒梧,便要令他帶上五千人馬到墨高城與華翼匯合,然後奇襲靈國,務要令得靈國調頭自救。
屆時,軒梧便可以將領的身份要求皇上重新徹查宣家的冤案,還他清白。
“好辦法!”燕唯兒興高采烈:“到時軒梧就不用怕這個那個閒得沒事到季連家來拿人。”她說得搖頭晃腦,使勁扯了一塊烤得香噴噴的羊肉,放進嘴裡。
大家都被她的情緒感染,談笑一陣,阿努吃着燕唯兒扔過來的羊肉,也高興得打滾。
白天那種被魚肉的鬱悶氣息,一掃而空,朗朗笑聲,在夜裡分外清亮。
過不幾日,順利到達集帕爾牧場。
季連的當家人到來,集帕爾牧場歡天喜地自是不在話下,各自一番問候之後,季連別諾連飯都顧不上吃,就與秦三公子以及季連軒梧攤開羊皮地圖,商量了半響。
季連軒梧立即挑選五千精兵,次日出發。他一手調教出來的“十九騎士”正愁沒地方實踐,此番便是最好的鍛鍊場所,人人躍躍欲試。
還有那個編外人員俊美小哥季連修,聽得此次出征打仗,也手舞足蹈,不過卻被季連軒梧拒之門外。
“爲什麼?”季連修氣急敗壞:“這段時日,我哪天訓練比他們晚了?我哪裡比他們差了?”
燕唯兒失憶了,自然不認得,卻是和失憶之前一樣愛捉弄他,聽得介紹他是叔叔季連漠南最小的兒子,不覺大致明白:“嘻嘻,你真的別去了!”看他一身粉嫩氣質,氣得跳腳的模樣真的太好笑了。
“唯兒,”季連修現在還沒空來跟他扯跟她長得相象的姐姐妹妹的事:“你起什麼哄?”
燕唯兒眨眨眼睛,不再說話,俏皮地站在一旁看季連修賭氣。
半響,不見人理他,他沉不住氣了,又來到季連軒梧跟前:“師傅,我要是讓我爹爹同意,能帶我去嗎?”他終於帶了腦袋想事情,知道問題的癥結所在。
季連軒梧與季連別諾相視一笑,都沒說話,但神情溫和。季連修立時懂了,便像風一般奔了出門,找他爹去了。
秦三公子又與季連軒梧惺惺相惜了一番,看得燕唯兒在一旁暗自着急。
終於,燕唯兒忍不住了,鼓着腮幫指揮道:“諾,你和秦三哥哥快去吃飯,軒梧借給我一下。”說着便徑自出門,回頭見季連軒梧還在發呆,不由道:“走啊,還愣着幹什麼?”
一寸光陰一寸金。時間如此寶貴。
明日,季連軒梧就要出征。聽季連別諾的口氣,那時季連軒梧便要以將領的身份晉見皇上,翻查舊案。此時如果不讓微雨和他見面,那要等到何時才能見上一面?
燕唯兒心急如焚,只恨自己不能把時間停下來。她帶着軒梧來到微雨的房間,莞爾一笑:“進去吧,有人在等你。”就那麼輕快地跑掉了。
像是她自己與季連別諾見面一樣的心情。
季連別諾搖搖頭,嘴角勾出一抹若隱若現的微笑。他怎麼會不知道她要幹什麼?
她自己幸福了,便要微雨也幸福,甚至,要周圍每一個人都幸福,如茉莉,她也關懷備至。
身處集帕爾牧場,情不自禁又憶起她在城樓上包紮傷員的情景。
並肩風雨,原來,他們一直是這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