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9章
我陸逢時不稀罕
李之純目光銳利如鷹,看向裴之硯:“不在墨?那在何處?講!”
“學生以爲,問題或許出在‘人’。”
“人?”
“正是。”
裴之硯分析道,“墨都有問題,可卻只有部分學子中招,極有可能它的作用並不是直接致人瘋癲,倒像是一個引子。
此物氣息極微弱,若非嗅覺靈敏之人,根本聞不到。
再者,學生聽王醫官論斷,他說這兩種毒物只是放大內心恐懼,但若學子們只是個別中招,相信以大人的能力,定是能極快的處置妥當,那背後之人大費周章弄這一招,意義何在?”
“學生覺得,若是有心之人,事先掌握了某種特殊方法,能夠遠距離,或者說在特定時辰,精準地引動這墨中潛伏之物,繼而激發其全部毒性,達到擾亂特定目標之人的心智。
這樣,才說的通。”
李之純是純粹的文官,對鬼神邪祟之說向來敬而遠之。
更傾向於人事鬥爭。
他眉頭緊鎖:“你的意思是,有人用這墨做了記號,然後用了我們不知道的手段,只讓一部分人發作?目的是什麼?”
“擾亂科場?”
“這代價和風險也太大了!”
“代價大,說明所圖更大。”
裴之硯繼續道,“大人若是覺得學生所說在理,可以查一查那些發狂學生的籍貫、師承何人……,或能發現端倪。”
李之純何等老辣,瞬間明白了裴之硯的暗示。
他臉色變得無比難看。
“本官知道了。”
李之純深深看了他一眼,“此事,本官自有決斷。你…且先回號舍,今日最後一場,安心考試。
今日之言,出你之口,入我之耳。”
“學生明白。”
裴之硯行禮,退回自己的號舍。
李之純迅速招來心腹,低聲吩咐,命令立刻去調集所有發病學子的名錄,籍貫信息。
同時,加派人手。
明爲維持秩序,暗則嚴密監控貢院內的任何異常動靜。
想了想,尤覺得還不夠穩妥。
親自去了一趟大相國寺,請了兩個頗有些名氣的和尚來。
自然,請和尚來貢院這個舉動。
遭到了御史大夫的彈劾,言堂堂朝廷命官,竟然在貢院這種地方,請和尚唸經。
不過,也有不少爲李之純說話的。
大相國寺是皇寺,爲國家祈福之所,貢院學子科考,亦是爲國家選拔人才,爲確保學子安穩科考,讓高僧誦經並無不妥。
總之,有兩位高僧坐鎮。
的確未再出現有學子癲狂的事情發生。
第四日平穩度過。
第五日依舊是昨天沒有答完的策,要在午時統一交卷。
考官收卷後,舉子需靜候,到未時才能依次離場。
出貢院,衙役會進行二次搜身。
目的是防止夾帶考卷副本外出。
二月初五,萬衆矚目的春闈,也終於畫上句號,從考場出來,裴之硯看到了章昊然。
章昊然也看到他了。
可卻沒有打招呼,匆匆與等在外面的書童快步離開。
裴之硯也就沒叫。
他能順利進入考場,應該是在他提醒之後,將身上的東西給處理掉了。
秦田瑞和譚少傑他們陸續出來。
乍一眼看去,都是一臉菜色,背都有點直不起來。
尤其是譚少傑,說是面黃肌瘦也不爲過。
柳明宇嘆道:“不行了不行了,我回去後,非得睡個三天三夜不可。”
這哪是科考,這根本就是坐牢。
是身與心的雙重摺磨。
譚少傑頗爲贊同點頭:“是要好好休息。”
“誒,章兄呢?”
“走了!”
柳明宇有些不滿,“當初不是說好了,科考完一起回客棧?走走,回去得好好說說他。”
然而到了客棧才發現。
章昊然竟然離開了! “章兄是不是遇到什麼事情了?”
招呼都不打一聲,就這麼一聲不響的走了。
秦田瑞眸子動了動:“若真是有急事,也該給掌櫃的留個話。”
分明就是不想與他們告別。
譚少傑虛弱的咳嗽兩聲:“也許是真的有急事,若是有緣,總有再見面的機會,那我先回房。”
接下來就是近一個月漫長等待的過程。
說是等待,其實也不能閒着。
學子還需參加各種交際,並參加對應的禮儀訓練,免得到時進入殿試後,在殿前失了禮數。
天雲寺村的陸逢時。
此時正被陸大根指着鼻子罵不孝。
到這個時候,陸逢時才知道,楊彩雲爲何突然對她變了副嘴臉,不再做老好人,對她惡語相加。
因爲陸大根跟楊彩雲說了狠話。
若是她不能讓陸逢時心軟同意,留下明哥兒,他就要休了她。
當楊彩雲哭着說出來後,陸逢時簡直刷新了認知。
兩人窮苦哈哈的過了這麼多年,半截身子都入土了,心心念唸的兒子也過繼來了,陸大根竟然還想着將楊彩雲給休了? “逢時,你就答應下來吧。”
楊彩雲抹着眼淚:“明哥兒已經過繼了,就是你的親弟弟,將來他有出息,也能成爲你的助力不是。”
“就是。”
陸大根鼻孔朝天的哼了聲,“趁着現在日子過的不錯,將你弟弟給供出來,萬一也考上舉人,進京得了個功名,你也有個當官的弟弟,裴家人不敢拿你如何。”
陸逢時冷笑兩聲:“你想的還夠遠的。”
“你畢竟是我生的,我也希望你能過得好。”
“爹,”
陸逢時實在憋不住,“你說,你怎麼可以這麼不要臉。又當又立說的就是你!”
“你,你敢這樣罵你老子!”
陸大根也不顧冷不冷,脫下鞋又準備動手。
陸逢時直接用靈力,將兩人給扔了出去,明哥兒哭着喊着,跟見了鬼似的跟着跑了出去。
她把院門一關。
陸大根就在門外罵她不孝。
這次陸逢時沒有用靈力堵他們的嘴。
只是封閉聽識。
讓他們使勁的罵! 左鄰右舍剛開始還不知道怎麼回事,陸大根罵罵咧咧的,倒是將事情都說了個七七八八。
那些鄰居也就差不多清楚是怎麼回事了。
於是開始竊竊私語:“沒想到陸娘子的爹孃這麼不要臉,自個過繼來的兒子,還想讓女兒幫給他們養大?”
“可不是,也不知哪來這麼大臉。”
“人不要臉,各有各的,但沒想到還有這麼不要臉的人。這簡直就是吸自己女兒的血啊! 帶一個孃家弟弟,陸娘子以後的日子還要不要過了?帶也沒問題,那也是要死了爹孃,才輪到她這個當阿姐的吧!”
王婆在村裡憋屈了大半年,終於逮到不會得罪村裡人的機會,那陰陽怪氣的勁,差點把陸大根給氣瘋。
這死婆娘,是在咒他死啊! “我們陸家的事,關你一個外人什麼事?”
王婆繼續陰陽怪氣:“我一個外人都看不下去,你們也是好運氣,趕着他們二叔嬸孃不在家,若是在,非得用掃帚打你們。”
陸大根指着院內:“這個不孝女,已經將我們趕出來了。”
“你這當爹的,不拿女兒當人看,將你們趕出來都是輕的,我要是陸娘子,非得跟你們這喝血的爹孃斷絕關係。”
……
院門外的喧囂持續了約莫一炷香的時間。
陸大根罵得口乾舌燥,氣喘吁吁。
卻發現女兒院門緊閉,毫無反應,他想要用指責女兒不孝的行爲,可完全不管用。
那些村民也不知道是得了裴傢什麼好處,這麼幫着她。
尤其是王婆。
跟刀子似的陰陽怪氣,讓他臉上徹底掛不住。
楊彩雲只是在一旁低低哭泣,既覺得丟人,又感覺到無盡的絕望。
終於,陸逢時的院門“吱呀”一聲,從裡面被拉開。
她面無表情地走出來,手裡拿着一個小布包。
先是對周圍看熱鬧的鄰居福了一禮朗聲道:“多謝各位鄉親鄰居在此做個見證。
今日之事,大家也看到了聽到了。”
“我陸逢時自問嫁入裴家以來,恪守婦道,勤儉持家,從未做過對不起孃家,對不起裴家之事。
今日我爹孃如此相逼,實在寒了我的心。”
她目光轉向陸大根和楊彩雲,神色平靜道:“爹,娘。”
“你們口口聲聲生我養我,恩重如山。
好,這‘生恩’我認。這‘養恩’我也認——用我六歲起當牛做馬、寒冬臘月雙手爛透的辛苦來還!”
“今日,我再最後還你們一次!”
說着,她將手中的布包扔到陸大根腳前。
布包散開,裡面是幾錠雪白的銀子,粗略看去,至少有二三十兩。
“這些銀子,足夠你們二人豐衣足食好幾年,也足夠給明哥兒啓蒙讀書的束脩!
拿了錢,從此我和陸家兩清!”
陸大根看到銀子,眼睛瞬間直了,麻繩戛然而止,下意識地就想彎腰去撿。
“慢着!”
陸逢時冷喝一聲,“錢,可以拿走。但話,要說清楚。
今日,當着衆多鄉親的面,我陸逢時立誓:自此之後,與陸大根、楊彩雲恩斷義絕!你們過你們的日子,我過我的橋!”
“是窮是富,是生是死,與我再無干系!”
“同樣,我陸逢時是福是禍,也無需你們再來過問半句!若違此誓,猶如此簪。”
說罷,她猛地拔下頭上束髮的一根普通木簪,手上微一用力,“咔嚓”一聲,木簪應聲而斷,被她扔在地上。
此舉一出,全場寂靜。
恩斷義絕!
這是極其嚴重的行爲,幾乎等同於宗法意義上的脫離關係。
陸大根愣住了。
撿錢的動作僵在半空。
他沒想到女兒會如此決絕。
楊彩雲也嚇得停止了哭泣,驚恐的看着陸逢時。
她不明不白,只是讓她帶一個弟弟,怎麼就鬧到要和家裡決裂的地步。
哪個女子從小不是這麼過來的? 她孃家有三個弟弟,都是她帶大的,娘跟她說的最多的一句話是,弟弟能繼承香火,以後她嫁人了也能給她撐腰,不用擔心在婆家被人欺負。
爲什麼到她了就不行? 還要鬧到斷絕關係的地步。
她難道不知道,這世道女子的艱難,沒有孃家撐腰,她在婆家的日子能好過? “逢時啊,做人莫要把自己的路給堵死。”
陸逢時對楊彩雲“堵死自己路”的言論報以一聲極輕的冷笑,那笑聲裡沒有溫度。
“你到現在還不明白嗎?”
她的聲音清晰而堅定,傳入每個圍觀鄉鄰的耳中,“我的路,從來不是你們給的,而是我自己走出來的!”
“你們所謂的孃家撐腰,就是我六歲起當牛做馬,就是如今逼我撫養過繼來的弟弟?”
“這樣的撐腰和後路,我陸逢時——不、稀、罕!”
她目光如炬,掃過臉色青白交加的陸大根和楊彩雲,“裴家待我如何,鄉親們有目共睹。
我陸逢時能否在裴家立足,靠得是我自己的德行!而非靠一個需要吸我血去供養的所謂的孃家弟弟來虛張聲勢!”
“今日這銀子,是買斷我欠你們的那點微薄的生養之恩最後的代價!”
“拿了錢,就此兩清! 若覺得不夠,或是日後還想借此生事……”
陸逢時話音一頓,眼神驟然變得銳利無比,周身縈繞着凡人看不見的靈力威壓,壓向兩人。
陸大根和楊彩雲莫名感到一股寒意從腳底升起。
好似被什麼兇狠的野獸盯上,竟不由自主的後退了半步,連哭鬧的明哥兒都嚇得噤聲。
“……,那就別怪我徹底不講情面。
倒時,恐怕就不是幾十兩銀子能了結的了。”
她這話說得意味深長,帶着明顯的警告,配着那莫名的壓迫感,讓陸大根心底那點貪念和囂張氣焰瞬間被澆滅大半,只剩下驚疑不定。
陸逢時不再看他們,轉而面向衆多鄉親,再次斂衽一禮:“今日之事,擾了各位清淨,逢時在此賠罪。
也懇請各位鄉親,今日爲我做個見證,日後若他們再來糾纏,所言種種,皆不足信。”
王婆立刻高聲應和:“陸娘子放心,咱們都看得清清楚楚!
是他們不做人,逼得你沒辦法!”
“這錢夠他們舒舒服服過好幾年了,要是還敢來鬧,直接將他們趕出村去。”
“就是!沒見過這麼吸女兒血的。”
“陸娘子仁至義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