顯靈子先是一愣,隨即狂喜。
以爲邪靈要與他合體禦敵。
然而下一秒,他臉上的喜色化作了無邊的恐懼。
噗呲~
那黑芒哪裡是融入他,而是直接貫穿了顯靈子的胸膛!
“呃你.!”
顯靈子難以置信的低頭看向胸口的黑洞,生命力飛速流逝。
邪靈在利用他。
利用他活人的精血和尚未散盡的修爲,做最後一搏!
“桀桀桀…好一具不錯的爐鼎!”
不過比起那日感受到的,還是差了許多。
顯靈子的身體劇烈抽搐,皮膚下黑氣涌動,雙眼瞬間變得漆黑如墨,發出非人的怪笑。
一股遠超築基後期,幾乎觸摸到金丹門檻的兇戾之氣爆發出來。
石漱寒臉色微變:“強行融合,諒你也支撐不了多久。”
他劍式一變。
每一劍都帶着撕裂神魂的鋒銳!
陸逢時也咬緊牙關,將剩餘的符籙不要錢般砸出。
不求傷敵,只求干擾其行動。
被邪靈附體的“顯靈子”發出憤怒的咆哮。
動作明顯變得僵硬遲滯,黑氣與耀目的純陽之火激烈碰撞,發出刺耳的爆鳴聲。
每一次碰撞,那具身體都劇烈顫抖,黑氣逸散。
顯然融合極不穩定,隨時可能崩潰。
廟宇在激戰中加速崩塌。
煙塵瀰漫。
陸青青癱坐在角落,看着眼前如同地獄的景象,又哭又笑,狀若瘋癲。
裴之硯不顧危險衝進搖搖欲墜的廟門,一把將失魂落魄的陸青青拖向相對安全的角落,目光卻死死鎖定在煙塵中那道與邪靈纏鬥的纖細身影上。
他第一次體會到心急如焚是什麼感覺。
若說武藝,他也有。
但與這些修煉之人相比,實在不夠看。
瓦礫簌簌掉下,眼看就要砸中昏迷的信徒,裴之硯迅速跑過去,將人挪到安全的位置。
黑氣與石漱寒純陽劍火激烈碰撞,每一次交鋒都讓那具軀殼劇烈顫抖,黑氣如墨汁滴入清水般逸散。
“它撐不住了!”
陸逢時看準時機,手中最後兩張化煞符精準射出,直擊邪靈試圖凝聚黑氣的核心點。
噗!
如同滾油潑雪,符籙炸開的金光瞬間撕開一片濃黑。
邪靈發出一聲淒厲到極致的尖嘯。
“破邪!”
石漱寒眼中寒芒暴漲。
抓住轉瞬即逝的破綻,劍勢如九天銀河傾瀉,帶着焚盡諸邪的純陽真火,狠狠灌入“顯靈子”胸膛。
轟!
這一次,不再是沉悶的破裂聲。
而是如同驚雷炸響。
熾烈的金紅火焰從邪靈體內爆開,瞬間吞噬了那扭曲的軀殼和翻涌的黑氣。
顯靈子那本就殘破的肉身在純陽真火的焚燒下,連慘叫都未及發出,便化作飛灰,連同那猙獰的鬼臉虛影,一同在刺目的光芒中徹底消散。
肆虐的邪氣迅速消弭,只剩下滿目瘡痍的廢墟。
有些已經醒來的信徒,瑟瑟發抖抱住自己的身子,儘量減少存在感。
他們剛纔看到了什麼?
太可怕了。
石漱寒緩緩收劍,清冷的臉上露出一絲凝重。
他走到那堆飛灰旁,指尖捻起一點殘餘的灰燼,閉目感知片刻,眉頭微蹙。
“如何?”
陸逢時快步上前,氣息微喘,但眼神明亮。
裴之硯立刻衝到她身邊,上下打量,確認她無大礙後,才鬆了口氣,目光也投向石漱寒。
“邪靈已滅,形神俱散。”
石漱寒睜開眼,語氣卻帶着一絲疑慮,“但這邪靈殘餘的意念中,竟有一絲官煞之氣與龍虎山正統符籙的痕跡,雖被邪氣污染扭曲的厲害,但本源不凡,絕非尋常山野淫祠能孕育。”
“此事,恐怕沒那麼簡單,背後或有牽扯。”
“官煞?龍虎山?”
陸逢時和裴之硯心中同時一凜。
龍虎山張天師一脈曾地位尊崇,受朝廷敕封,掌管江南道教事。
可高太后垂簾聽政後,重用司馬光等舊黨,新舊黨爭爭權奪利,對這些教派影響巨大。
他們沒了總領江南道教的職權。
近幾年十分安靜。
若這邪靈與龍虎山符籙有關,哪怕被盜用,都非同小可!
“此事需謹慎查證,不可妄下斷言。”
石漱寒沉聲道,目光掃過一片狼藉的廟宇和衆多昏迷的信徒,“當務之急,是處理此間殘局。”
裴之硯聞言,神色鎮定得接口:“石道友放心,此事我已有所安排。”
他目光轉向廟外,朗聲道:“凌捕頭,可以進來了。”
話音一落,廟門外迅速涌入一隊身穿皁色公服,腰挎朴刀的衙役。
正爲首的人面容精悍,正是凌捕頭,陸逢時認識的幾個衙差這次也都在。
他顯然早已帶人在外等候多時,此刻看到廟內如同被颶風席捲過的慘狀,饒是見多識廣,眼中也難掩震驚。
“裴官人。”
凌捕頭快步上前,對着裴之硯行禮,“您派人傳信說此處有妖人作祟,恐釀成大禍,本捕便立刻帶人趕來,只是,這動靜.”
未免也太大了。
他看着幾乎被夷爲平地的主殿和滿地的人,實在難以想象方纔發生了什麼。
“凌捕辛苦。”
裴之硯回禮,言簡意賅地指向廢墟中幾個被陸逢時符籙所傷,正試圖掙扎爬行的爪牙,“此乃五顯公廟妖道顯靈子及其爪牙,借淫祀之名,行迷姦、竊元害命之實。”
“更供奉邪靈,禍亂鄉里。方纔我等爲除此大害,激戰之下,廟宇崩塌,妖道伏誅,邪靈已滅。”
“這幾個爪牙,還請凌捕頭拿下,嚴加審訊,務必揪出所有同黨。”
經上次私塾一事,凌捕對兩人頗有好感。
且這事他在外面也聽到了點動靜,自是不疑有他,令章俊等人將那些爪牙全部緝拿。
凌捕又看向滿地昏迷的信徒,面露難色:“這些百姓.”
“皆受妖人蠱惑的可憐人,大多無辜。”
裴之硯道,“勞煩凌捕安排人手,將他們喚醒,登記造冊,問明情況。此案涉及重大,需上報州府,估計要不少時間善後。”
“這是我等職責,裴官人放心。”
他知道此案牽連甚廣,影響惡劣,裴官人不僅除了大害,還給他指了條清晰的路,這功勞簿上自己也能分一杯羹,自然是盡心盡力。
石漱寒此時走到陸青青藏身的角落。
她經歷了大悲大喜和極致的恐懼,又目睹邪靈伏誅,此刻精神已近崩潰,蜷縮在那,眼神空洞。
石漱寒指尖一點紅光沒入她眉心,那守心印微微一亮,暫時穩住了瀕臨崩潰的心神。
“她亦是受害者,更是關鍵證人。”
石漱寒對裴之硯道,“須妥善安置,她的證詞至關重要。”
“這位是?”
凌捕目光落在石漱寒身上。
看他周身氣度非凡出塵,不像簡單的世家貴族子弟。
尤其是他剛剛收劍而立,空氣中似乎還殘留着令人心悸的熾熱,還有他那捻灰時專注的神情,都讓凌捕頭本能的感到敬畏。
裴之硯上前一步介紹:“凌捕,這位是石道長,乃遊方至此的玄門高人。若非石道長仗義出手,以雷霆手段誅滅邪靈,僅憑我等,今日斷難剷除此等禍害。”
“玄門高人?”
凌捕頭和他身後的章俊等衙役聞言,皆是心頭一震,倒吸一口涼氣。
他們常年行走市井,對神鬼直之說本就半信半疑。
今日親見這廟宇坍塌,邪氣沖天的景象,又聽裴之硯親口證實是“誅滅邪靈”,心中那點疑慮早就被驚懼和後怕取代。
再看石漱寒時,眼神已徹底變了,充滿敬畏。
“原來是仙師駕臨!”
凌捕頭連忙抱拳,深深一揖,姿態放得極低,“仙師誅邪衛道,功德無量。本捕代本縣百姓,謝過仙師大恩。”
章俊等人也跟着行禮,大氣都不敢喘。
玄門高人!
那可是傳說中能呼風喚雨斬妖除魔的存在。
難怪方纔廟內金光沖天,雷火轟鳴!
這等人物,是他們這些小吏一輩子都難得一見的。
石漱寒微微頷首,算是受了這一禮,聲音依舊清冷,聽不出情緒,“分內之事,不足掛齒。此間邪祟已除,首惡伏誅,餘下善後,便有勞諸位了。”
他言簡意賅,顯然不欲多談。
“仙師放心,卑職呃,本捕定當竭盡全力,將此案首尾料理清楚,上報州府,嚴懲餘孽,安撫百姓。”
凌捕連忙應承,態度恭敬無比。
這等神龍見首不見尾的高人,能搭上話已是機緣,哪敢多問?
只盼這位爺千萬別遷怒他們之前辦事不力,未能早發現這邪廟的存在。
石漱寒不再多言,目光掃過依舊眼神渙散的陸青青,最後落在裴之硯和陸逢時身上:“事情已了,我便告辭了。符籙一事,我會追查到底。”
話落,他又從袖中掏出一張傳音符,“二位,後會有期。”
話音落下,他身形微動。
衆人只覺得眼前一花,再看時,原地已空無一人,彷彿從未出現過。
“嘶”
衙役中響起一片壓抑的抽氣聲。
徐飛陸揉了揉眼睛,小聲對章俊道:“俊哥,這位仙師真是神人啊!”
傳說莫非是真的。
真有玄霄門那樣的地方,真有他們看不見的高人。
凌捕頭定了定神,壓下心頭震撼,轉頭看向裴之硯:“今日多謝裴官人與陸娘子,剷除妖道,救鄉親們於水火。”
“此案善後,本捕定當盡心竭力,給受害者和鄉親們一個交代!”
“凌捕言重了,分所當爲。”
裴之硯隨即看向陸青青,眉頭微蹙,“只是這位陸姓娘子,乃此案關鍵苦主,受邪靈妖道所害至深,恐難立刻問話錄供。”
“懇請凌捕通融,容我夫婦先將她帶回家中安置調養。”
“待其神智稍清,情緒穩定,我必親自送她至衙門,絕不延誤案情。”
“若凌捕不放心,亦可派一二衙役隨行照看。”
凌捕頭看了看陸青青那副失魂落魄的悽慘模樣,又想到她極有可能是被那妖道糟蹋的可憐女子,心中也是惻然。
再想到裴官人與那神秘仙師熟稔之樣,這點通融之請實在不算什麼。
“裴官人仁心,本捕豈有不信之理?”
凌捕立刻道,“這位娘子遭此大難,正需靜養。裴官人儘管帶她回去,好生照料便是。”
“至於隨行.,就不必了,裴官人作保,本捕信得過!”
裴官人單獨將這娘子點出,估摸着是什麼親戚,出了這等事,自然是要將消息壓下。
省得娘子難做人。
這點事情,他豈會想不到。
裴官人主動開口,他巴不得把這人情做足。
“多謝凌捕體恤。”
裴之硯行禮致謝。
凌捕連忙擺手:“應該的,應該的!裴官人,陸娘子,此地混亂,不宜久留,二位請便。”
回到天雲寺村家中,王氏和裴啓雲看見陸青青這副模樣,都嚇了一跳。
“怎麼這事?”
陸逢時道:“我與官人去鎮上置辦東西,恰好看見凌捕頭帶着不少去五顯公廟的信徒回縣衙問話,一問才知那顯靈子竟是妖道,五顯公廟就是邪廟。”
“我們瞧見青青嫂嫂神色不對,便與凌捕商量,先帶來回靜養幾日。”
上回王氏就說到五顯公廟,對那玩意兒很牴觸,甫一聽五顯公廟被官府端了,拍了拍心口:“就說那是害人的東西,只是可憐了這些信徒”
王氏心善,說着連忙收拾收拾了一間屋子,燒了熱水,找來乾淨衣物。
陸青青如同提線木偶,任由擺佈。
王氏看着,連聲說造孽。
這還是不知道陸青青的遭遇,要是知道,還不知如何唏噓。
“對了,她來我們家,可有和陳家那邊知會一聲?”
裴之硯,“還沒來得及,我現在就去。”
當時說好要給陸逢時置辦幾身衣裳,還有科考需要的東西,因爲延期,紙墨筆硯用了不少,還得再備一些。
……
轉眼已是十月二十五日。
距離裴之硯原定的啓程之期已足足耽擱了一個多月。
這日清晨,天色微熹,寒風料峭。
“硯哥兒,”
王氏從竈房出來,手中捧着一個沉甸甸的藍布包袱,眼圈微紅。“東西都給你收拾好了。這是油布,你二叔特意去鎮上買的。乾糧和水囊也備足了”
她絮絮叨叨,將包袱塞進裴之硯懷裡,又忍不住擡手替他理了理衣襟。
孩子終還是長大了。
往常去書院,到底也還能時常回來。
這次去,快也需小半年,慢的話,還不知多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