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擠什麼擠,眼瞎啊(二章合一章)
裴之硯拿出不知從何處找來一套半舊的靛藍粗布麻襖麻裙,樣式是附近村鎮常見的婦人打扮,料子普通但厚實保暖。
還有一頂同色的包頭巾,能將頭髮和耳朵脖頸包裹嚴實,只露出眼睛和部分面頰。
“這是香囊。”
穿戴好後,裴之硯又拿出一個粗布香囊,“這是找孫郎中調配的草藥,可遮掩你本身氣息,混入廟裡濃郁的香燭煙氣中,更不易被察覺身體氣味。”
“這是供品。”
他又去後堂拿出一箇舊竹籃子,裡面裝着幾根粗香,一小包劣質茶葉,還有幾個乾癟的冬棗。
石漱寒看向裴之硯。
這個凡人,考慮的當真十分周到。
該準備的東西都準備好了,接下來就是實操。
裴之硯親自動手。
先用黃泥混合竈灰調成略暗的膚色,均勻塗抹在臉、脖子和手上。
緊接着用燒過的細木炭條,將眉毛畫得粗淡雜亂,又在鼻翼和臉頰點了深色的小點。
最後戴上包頭巾。
陸逢時也上道,包頭巾一戴,立刻收斂神采,露出幾分愁苦,略顯木訥的眼睛。
對着水盆一照,連她自己都快認不出。
裴之硯又仔細檢查一番,這才點頭表示滿意。
貼上石漱寒送來的斂息符,頓感一層五行的薄膜籠罩周身,將最後一絲可能外泄的靈氣波動也牢牢鎖住。
出發前,三人通過石漱寒的探查和陸青青提供的信息,再次推演一遍。
確認沒問題後,裴之硯趕着牛車與陸逢時前往五顯公廟。
石漱寒去接陸青青。
今日是十月二十一:冬祭。
這日來的信徒不少,多是年輕婦人,也有些許老者,並未見多少男子。
老弱婦孺~
還真是不好辦。
不好辦,也要辦!
多拖一日,就有一日的風險。
石漱寒與裴之硯在五顯公廟外面停下,陸青青則帶着陸逢時準備進入廟內。
陸青青深呼吸一口氣,努力壓下心頭的恐懼和恨意,低聲對包裹嚴實的陸逢時說:“跟着我,別亂看。”
兩人隨着人流,踏上了通往五顯公廟的臺階。
甫一踏進廟門,一股濃烈到嗆人的香燭煙氣混合着汗味及劣質香油味撲面而來,薰得人幾乎睜不開眼。
眼前是一個不算大的青石板鋪就的院落,此刻已擠滿了形形色色的信徒。
大多衣衫陳舊,臉上刻着生活的風霜,眼神卻透着一股近乎麻木的虔誠。
左右兩側是低矮的偏殿,門窗緊閉。
門楣上掛着褪色的布幡,畫着扭曲難辨的符號。
殿前各有一個巨大的石制香爐,裡面插滿了密密麻麻燃燒過半的劣質線香,青煙滾滾。
剛纔嗆人的味道,大部分就來源於此。
幾個穿着灰布短打,眼神警惕兇悍的爪牙在院中來回巡視,粗暴的推搡着擁擠的信徒,維持着所謂的秩序。
目光時不時掃視人羣,尤其在那些試圖靠近主殿後方的區域時格外嚴厲。
陸逢時目光落在主殿。
它坐北朝南,是整個廟宇的核心。
殿門敞開着,露出裡面幽深的光景。
殿門兩側同樣站着兩個彪悍的爪牙,如同門神,只允許少量信徒分批進入殿內靠近神龕的區域。
更多信徒只能擠在殿門口或院子裡張望。
從陸逢時的角度,能看到主殿深處高踞神壇之上那尊木雕神像——面目猙獰,獠牙外露,青面赤瞳,透着一股邪異的威壓。
正是所謂的五顯公。
神像前的巨大青銅香爐煙霧繚繞,幾乎將神像下半身籠罩。
神壇前的地面鋪着寬大厚重的青石板,在昏暗的光線下顯得格外冰冷。
陸青青拉着陸逢時,沒有試圖立刻擠向主殿門口,而是先在左側偏殿前一個相對人少的角落停下,佯裝整理供品籃裡的粗香。
“別急,”
陸青青的聲音細弱蚊蠅,帶着不易察覺的顫抖,“顯靈子還沒出來,殿門看得緊。等儀式開始,那些狗腿子的注意力都在臺上,纔是機會。”
陸逢時微微點頭,木訥的眼睛低垂。
目光卻透過人羣,牢牢鎖住主殿神龕前方那片區域。
她在心中默數着地上的青石板:從門檻向內,正對着神龕中心線,三尺距離,左數第七塊邊緣縫隙
石漱寒的指引清晰地印在腦海。
時間在焦灼的等待中流逝。
午時將至,鼓樂聲驟然響起,尖銳刺耳,帶着一種令人心悸的韻律。
“顯靈子仙師駕臨——!”
一個爪牙尖着嗓子高喊。
人羣瞬間安靜下來,所有人的目光都投向了主殿高臺。
身着暗紫色詭異符文法袍的顯靈子,手持一柄慘白骨色拂塵,緩步走向高臺。
他眼窩深陷,一雙眸子卻異常明亮,閃爍着幽冷的光,如同毒蛇吐信帶着審視與貪婪掃視着人羣。
信徒們紛紛匍匐跪拜,口中唸唸有詞,狂熱與恐懼交織。
儀式開始了!
顯靈子口中吟唱着晦澀難懂的咒文,拂塵揮舞間,帶起陣陣陰冷的氣流。
香爐中的煙霧彷彿活了過來,扭曲盤旋,隱隱形成模糊的鬼臉形狀,發出無聲的嘶嚎。
當然這些普通的百姓看不到。
陸逢時卻能清清楚楚的瞧見!
殿門口的爪牙都挺直了腰背,全神貫注地盯着高臺,爲主子護法,對擁擠在殿門口和院內的人羣放鬆了警惕。
這是動手的好時機。
陸逢時眼神一凝,瞬間收斂所有外放的情緒,只剩下絕對的冷靜。
她深呼吸一口氣,猛地提起手中的竹籃,裝作被人從後面狠狠推搡的樣子,腳步一個踉蹌,口中發出驚慌的“哎呀!”聲,整個人失控的向前撲倒。
撲倒的方向,精準地指向神龕前左數第七塊地磚!
電光石火之間!
她的身體如同演練了千百遍一般,左臂肘部“恰好”重重地撐在了那塊地磚邊緣的天然微隙旁!
寬大粗糙的靛藍麻布衣袖瞬間覆蓋了那縫隙周圍。
陸逢時藏在右袖中的手快如閃電,將三枚迭在一起的破煞陽雷符精準的塞進那道微隙深處。
“擠什麼擠,眼瞎啊!”
旁邊一個被帶倒的老婦人破口大罵。
“對不住,對不住阿婆!人太多,擠着了.嗚嗚”
陸逢時立刻爬起來,依舊是那副卑微惶恐的鄉間婦人模樣,帶着濃重的哭腔,一邊手忙腳亂去扶那老婦人,一邊用身體擋住自己剛纔撲倒的位置,連聲道歉。
她甚至故意讓竹籃裡那幾個乾癟的冬棗滾落出來,製造小小的混亂吸引注意。 沒有人注意到那塊普通地磚邊緣的微小變化。
所有人的注意力,要麼在罵罵咧咧的老婦人身上,要麼還在高臺上做法的顯靈子身上。
殿門口的爪牙也只是掃了一眼這邊的混亂,見只是婦人間的推搡,呵斥幾聲,便不耐煩的轉過頭去,繼續看向高臺。
陸逢時的心臟在胸腔裡狂跳。
但她的動作沒有絲毫慌亂。
扶起老婦人,撿起冬棗,低着頭一邊抹着根本不存在的眼淚,一邊迅速地向後縮去。
藉着人羣的掩護,退到了之前那根支撐偏殿屋檐的粗大木柱之後。
確認安全後,陸逢時藏在袖中的左手拇指與食指指尖悄然相抵,意念沉入丹田,調動五行之氣,將一道微弱如霧的靈力彈入殿宇東北角的縫隙中。
陸逢時屏住呼吸,將身體緊緊貼在冰涼的柱子上,目光死死鎖定高臺上的顯靈子。
成敗,在此一舉!
東北角的靈力信號如投入深潭的石子,瞬間被石漱寒捕捉。
“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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廟外林中,石漱寒眼中精光暴漲,再無半分清冷,取而代之的是凜冽的殺意。
他雙手如穿花蝴蝶般急速掐訣,體內精純磅礴的火之靈毫無保留地傾瀉而出,盡數注入手中早已準備好的三道引雷法訣。
“引雷,破煞!”
轟——咔——!!!
幾乎在陸逢時發出信號的同一剎那,三道刺目欲盲,蘊含純陽破邪之力的金色雷霆,毫無徵兆地撕裂陰沉的天幕,精準無比的劈向五顯公廟主殿的穹頂。
雷霆的目標並非建築,而是深埋底下三丈,由破煞陽雷符標記出的血煞陰石核心。
“何方宵小?!”
高臺上的顯靈子正沉浸於信徒怨念轉化的邪力滋養中,雷霆降世的恐怖威壓和那純陽破煞之力讓他瞬間汗毛倒豎,發出一聲驚怒交加的尖嘯。
他手中的骨色拂塵猛地一揮,濃郁的黑色邪氣如潮水般涌出,試圖護住神龕下方的陣法核心。
然而,太遲了!
石漱寒蓄勢待發的全力一擊,豈是倉促間能抵擋的?
三枚破煞陽雷符被引動,在地底深處轟然爆發。
熾烈如大日熔爐的純陽雷火,以摧枯拉朽之勢,狠狠撞在那塊作爲陣法根基浸滿怨毒的血煞陰石上。
咔嚓!
一聲沉悶到令人心悸的碎裂聲,彷彿從地底深處傳來。
整個主殿劇烈搖晃,地面上的厚重青石板寸寸龜裂,拱起。
神壇上的猙獰神像“哐當”一聲歪倒,砸得香爐傾倒,香灰漫天!
“啊!”
“地龍翻身了!”
“五顯公發怒了!”
殿內殿外的信徒頓時陷入一片鬼哭狼嚎的混亂中,驚恐地推搡奔逃。
“不!”
顯靈子目眥欲裂,他能清晰地感覺到維繫邪廟力量的地下陣法正在飛速崩塌。
那股反噬之力讓他氣血翻涌。
他眼中兇光更盛,猛地咬破舌尖,一股精血噴在骨色拂塵上。
“請聖尊降臨,誅殺叛逆!”
隨着他淒厲的嘶喊,那歪倒的神像頭顱處,以及殿內四角懸掛的繪製着扭曲符號的布幡上,同時涌出粘稠的黑氣。
這些黑氣並未因陣法核心被毀而消散,反而像是被激怒的毒蛇,迅速匯聚,在空中凝聚成一個巨大的鬼臉虛影。
這纔是真正的“五顯公”邪靈!
它並非完全依賴底下陣法,那陣法只是聚陰納穢的溫牀。
而神像,布幡這些長期受邪力侵染和信徒意念供奉的物品,同樣可以作爲它短暫的憑依載體。
陣法核心被毀,重創了它。
但並未讓它立刻魂飛魄散!
“你們這些螻蟻,敢壞我好事,都得死!”
邪靈虛影發出刺耳尖嘯,無形的怨念席捲而出,信徒直接雙眼翻白昏死過去,連廟中那些有些修爲的爪牙也抱頭慘嚎。
混亂中,被陸逢時護住的陸青青眼睛死死盯着那猙獰的邪靈虛影。
她的眼中沒有害怕,只有無限的恨意。
正是這個魔鬼讓她承受了畢生無法洗刷的恥辱和痛苦!
新仇舊恨瞬間淹沒了理智。
石漱寒種下的守心印在極致的恨意衝擊下也劇烈波動。
“害人的魔鬼,去死吧!”
陸青青狀若瘋魔。
竟從懷中掏出那個醜陋的木刻,狠狠砸向空中那邪靈虛影。
這個東西是那晚受辱後,她從神龕偷拿走的。
她也不知自己爲何一直留着。
這本是螳臂當車。
但詭異的是,那木刻接觸到邪靈怨氣的瞬間,竟像是火星漸入了油桶。
嗡!
木刻炸裂!
如同毒針般猛地刺入邪靈虛影。
陸逢時立刻反應過來,木刻上面殘留着陸青青濃烈的怨恨和一絲未散的墮胎血氣。
不僅如此,它的一部分力量,在這木刻當中。
陸青青意外一擊,短暫的干擾了邪靈虛影,甚至還將它反噬。
“好機會!”
石漱寒豈會錯過這戰機。
他身形如電,直接撞破殿頂而入。
手中長劍清鳴,劍身瞬間覆上一層純陽火焰,直刺邪靈虛影。
“妖孽受死!”
陸逢時也動了。
她一把扯掉礙事的頭巾和僞裝,五行之氣全力運轉,手中早已扣好數張化煞符。
精準地射向幾個剛從怨念衝擊中恢復,正欲撲向石漱寒和混亂人羣的爪牙。
她要爲石漱寒清除干擾。
顯靈子又驚又怒,拂塵連揮。
道道黑氣如毒蟒般纏向石漱寒,同時口中唸唸有詞,試圖穩固邪靈。
裴之硯在廟外,心提到嗓子眼。
他看到殿內雷火交織,黑氣翻涌,人影在崩塌的瓦礫煙塵中閃動,每一次碰撞都讓他心驚肉跳。
也不知陸逢時如何了。
邪靈受到陸青青干擾,又被石漱寒純陽靈氣鎖定,兇性徹底爆發。
它捨棄了部分形體,化作一股濃郁到極致的黑芒,硬生生扛着被純陽之火燒灼的可能,如同鑽頭般射向顯靈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