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聲呼喝,遊魂驟然擡起頭來,一雙渾濁的眼睛再次凝聚起來。
“你?”遊魂有些迷惑:“是誰?”
終於可以思考了,可似乎又把她給忘記了,“你剛纔問過我三次問題,你不記得了?”
遊魂呆呆搖頭。不僅連三次令人頭痛的問題都忘了,甚至連剛纔對她發難也忘了。
“那你知道‘青珩劍’麼?”也許這纔是能牽動他心神的唯一事物。
“青珩?”遊魂臉上露出一抹恬靜的笑意。
君諾拽開少年依舊桎梏着他脖頸的手,悄聲探問:“你說他……這神情……是不是有點……”
少年不解:“有點什麼?”
“好似這‘青珩’不是把劍,而是個美人兒。”
可青珩劍是雲鼎閣閣主信物,在世間已傳承三百餘年。若是普通人家必不會取此姓名,若是仙門世家便更不會如此孤陋寡聞。
君諾探出左手,摸了摸眉毛。棘手啊!費腦啊!
“青珩!”遊魂一聲驚呼,一把抓住君諾左手手臂,雙眼定定看着她的手腕。
少年忽的一腳踹在遊魂腰腹,遊魂只是悶聲吃痛,絲毫不肯退讓。
少年又擡起一腳要再踢,這次應該是加諸了更大的力道,那架勢,君諾見到也不由的心驚。
“等等!”君諾出言制止,只因她看見,那遊魂一雙眼睛死死盯着自己手腕處。
少年雖然停下動作,卻是怒她制止,恨恨從鼻尖長出一口氣,悶聲不吭。
她左手手腕上帶着兩個東西。
一個是一根紅繩,繩上結有一顆浮石。拒父親君黎默所言,這是母親周卉心愛之物,也正是這浮石才讓他於茫茫人海中,再次認出了年僅五歲的她。這是極爲私密之物,遊魂眼中的驚訝定然不是爲它。
而另一個,則是雲鼎內家人人皆有的銀製手環,其上刻有每人獨一無二的名,君諾的這個,刻的是“千羽”。
果然,遊魂認識的就是那銀製手環,他伸手去扒,一邊扒還一邊怒氣衝衝喝道:“青珩!青珩!青珩!”
“哎呀!”君諾被他突如其來的狂躁力道扯得東搖西晃,連聲道:“青珩不在這裡面,這手鐲怎麼能裝得下!”
君諾見他那癡狂模樣,就像在思念久別的戀人,一時心軟不忍下手。
少年更在意君諾會不會受傷,上前就是一拳,重重打在遊魂臉上,那臉便凹下去一大塊,可他緊拉着君諾手臂的雙手仍舊沒有脫開。
果然天生神力!
“誒?別!”君諾慌張阻止,她可不想自己用那麼多靈力喚醒的遊魂,就這樣被打散了。
少年仿若未聽見,又是一拳,將他半顆頭都打得略扁,可他依舊絲毫不鬆手。
君諾被扯得東倒西歪,生怕他就這樣被打得七零八落,驚叫道:“俠士?英豪?此乃我君家信物,與你有何干系?又與你口中的‘青珩’有何關係?”
遊魂忽而停下手中動作,擡起頭來,盯着君諾,“你……姓君?”
莫非,他真的認識五十年前,參與九勇士封魔之戰的君家先祖君遇真?君諾點了點頭:“在下君千羽!”
“你姓君!”這一聲聽起來,好像是怒喝。
君諾卻趁他不注意,一把將抽回手來,不由自主跟着吼起來:“是啊,我姓君!”
正準備揉一揉,那遊魂卻突然怒吼撲來。兩人中間本來就只有一人的距離,這遊魂又來得突然,君諾一驚一怒,擡起一腳,直接將他抵住。
這又是怎了?君諾只覺遊魂常常見,如他這般記憶力不好的遊魂不常見,而記憶力不好又瘋瘋癲癲的遊魂就更不常見。
遊魂發瘋似地想要抓扯,君諾腳上用力將他逼退,少年卻又是一拳襲到,把他生生打飛了去,直接撞到一旁的樹幹才停下。
看來這虛無的遊魂,真的已經凝聚出了實體,而這實體似乎還與人一般擁有重量。
不等遊魂反應過來,君諾已經從百寶囊中,摸出剛纔從獵人那裡摸來的水囊,一開口,一翻轉,將其中所剩無幾的水倒了出來。捏決出招,形成一條水痕,將那遊魂手腳困住。
遊魂一被困住,失去自由,倒地扭動,一邊滾一邊扭,一邊罵罵咧咧。
君諾活動了下手腕,正想發發牢騷,卻看見少年那一臉的怒氣和淡淡的幽怨,便生生將到嘴邊的話給咽回了肚裡。不知怎地,她不想讓他爲自己擔心,便笑了笑將右手背到身後。
少年似乎還是沒能放下心中的那些憤怒,只抱了手側過身去,但終歸是擔心過剩沒有走遠。
那遊魂一直罵罵咧咧,一刻不停,君諾生怕他就這樣罵下去,最後消耗了所有靈力又消散了魂火,可聽了一陣,卻發現他罵來罵去都只有兩句:“格老子”、“人傻人笨還很醜”。
“大俠?你能不能先歇會再罵?”君諾無奈搖頭,“我覺得我長得還可以,你這樣直接罵我醜,有點傷我的心啊。”
遊魂瞥了君諾一眼繼續開罵,只是把那“醜”去掉,改成了“人傻人又笨”。
這一聽,君諾又忍不了:“你說我傻,說我笨,我覺得也還行吧。我不僅抓住了你,也沒有傻到來來去去就只會說兩句話吧。”
罵聲戛然而止,遊魂竟是聽懂了君諾言外之意。看來他的思緒已經逐漸清晰起來,不似剛纔那般混沌。
君諾哭笑不得:“這兩句是別人教你的吧?與你形象不符啊。”
“青珩。”遊魂面露甜笑。
嘿!滿腦子只有青珩了?君諾還想發牢騷,卻聽那遊魂道:“青珩教我的。”
果然,青珩在他那裡,是一個“人”。至少跟君諾所知道的“劍”不是同一個。
君諾決定先自報家門,“我乃雲鼎君千羽,是君家內門,你是否識得我家先祖君遇真?”
“君遇真?”遊魂一聽瞬間咬牙切齒起來,似乎對這名字甚爲熟悉,轉瞬又道:“不知道!”
“那你……一聽我姓君,就咬牙啓齒卻是爲何?”
“……”遊魂愣了半晌才道:“不知道!”
“那當年的九勇士封印炎魔之戰,是否在這驚霧峰?”
“……我……不知道。”
“那……”君諾目光流轉,問道:“青珩呢?”
“青珩?”遊魂目光閃爍:“很好!”
本以爲有些突破口,卻沒想除了“青珩”竟是一問三不知。
君諾左思右想,決定還是慢慢引導着問,畢竟五十年的遊魂,“老糊塗”了也情有可原嘛。
這邊還來不及細細思索,山坡下卻突然傳來一陣慌亂。
一羣獵人慌亂逃竄而來,其中一部分正是昨晚所遇那批。加上其餘未見過者,浩浩蕩蕩又有四五十人。
四五十人向着驚霧峰踩踏而來,慌亂之色,慘叫之聲,令得山林震顫。
“怎麼了嗎?”君諾大聲問詢,竟是無一人回答。
獵人跑過君諾和少年身側,遊魂卻趁亂掙脫水痕鎖,沒入深林。
空中傳來一陣“嗡嗡”之聲,那聲音由遠及近,越來越濃厚。
遠處黑壓壓一片,正快速飛移而來。
蜂羣?手掌般大小的蜂,振翅而來。那飛行速度之快,那振翅聲音之大,令人後脊直冒冷汗。
“是西荒殺人蜂!”君諾一聲驚呼,反手拽着少年就跑,跟在那羣獵人身後一路狂奔。
西荒殺人蜂是所有西荒獸族中體型最小的,可卻是蜂界最大的。身形最小者也有成人手掌般大,而其毒更劇,就算只是碰觸被蜇之人的血液,也會中毒而亡。
君諾一邊奔襲一邊狂呼:“你們等等!我有辦法!”
可慌亂之下,逃命本心,誰人管顧。人羣四散,蜂羣涌動,驚擾了整個驚霧峰。
跑了一陣,少年忽而一個踉蹌,向旁倒去。君諾只覺手間一沉,便被帶着歪向旁邊。她腳勢一變,穩住身形,略微詫異。
不應該啊,他能跟着自己跑下雲鼎卻絲毫不喘,也能跟着自己夜上驚霧峰汗都不出,怎麼會在這個時候力竭?
帶着疑惑,君諾愕然回首。
“你……誰呀?”君諾慌亂四顧,哪裡有那一身黑衣眼若沉湖的少年。
眼前之人呼呼穿着粗氣,上氣不接下氣,“你……又他媽……是誰?”
竟是拽錯了人!
心中一陣慌亂,君諾連忙望向來路,卻見蜂羣黑壓壓一片正朝他們襲來,而蜂羣之中,蜂羣之後,都沒有半點少年的影子。
他沒跟上來?還是跑向了別處?
應該沒事的吧,那麼聰明,那麼能跑,又那麼……身懷絕技。
來不及多想,當務之急還是要先救眼前之人。救得一個是一個!
君諾一把拽起那人又一陣狂奔,遠遠見到不遠處跑不動的人羣,一撒手將他推過去,隨手從一人腰間掏出水壺,一揚手將水灑了出去。
那水洋洋灑灑直達丈高,趁着還未落地,她便捏決驅動伏波術,水流瞬間平靜緩留,形成一個高約一丈的水壁。
“進來!”君諾一聲高呼,水壁又緩緩鋪散開,圍成一個寬約五六丈的圓,將絕大部分人圍在其中。水壁之外的人紛紛往內奔來,那些奔得快的脫離險境自覺運氣甚好,而那些跑得慢的接連摔倒在地。
“還有水麼?”如此慌亂的場面之下,君諾內心卻異常沉靜。
衆人面面相覷,竟是無人尋到水壺水袋。救人當救急。君諾奔到摔倒之人附近,提醒道:“進水壁去,快!”口中說着,手中卻未停歇,隨手翻揚,發出火照術,一團火焰奔涌而出,直擊蜂羣。
狂蜂肆虐,卻也畏火,紛紛四散,等再聚攏時又是一團火焰,如此反覆,爲那些慢一步的人爭得了時間。等到君諾也進入水壁,蜂羣便只能圍繞周圍不得而進。
“多謝俠士相救。”有獵人前來道謝。於獵人而言,這一夜堪稱驚魂。
君諾心事重重,抱拳回禮,忽而問道:“可有人見過與我同行的少年?”
“我……”那個被君諾拽着跑了一路的人回道:“他沒走,就在我旁邊,你拽住我的時候,他就擡頭看着。”
“……”君諾無奈扶額。好歹喚我一聲啊!
雖然覺得以少年的能力,就算沒有自己也可安好,可那心頭隱約縈繞的一絲未可知的情緒,久久揮之不去。
即使覺得沒有自己,少年也可安好,君諾還是放心不下,只得叮囑衆人,等着殺人蜂退去之後再離開水壁,自己便一人以極快速度奔走。不少殺人蜂跟在其身後,不一陣就被她甩得無影無蹤。
一路往回奔襲,途中遇見幾個不幸被殺人蜂追上的人,死狀悽慘,無人收屍,令得她心頭更加慌亂。
雖然假扮乞丐有意接近,雖然諸多神秘無從探知,可畢竟同行多日,可……千萬不要出事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