茉莉花在幽幽谷谷主花園裡被風吹得晃晃悠悠,一罐奇奇怪怪的藥水倒入花圃,茉莉花打了個噴嚏,生出了意念。
倒藥的少年驚訝地合不攏嘴:“你是誰?”
茉莉花妖跟着學了一句:“你是誰?”
“我是人啊。”
“我是人啊。”
少年使勁兒晃了晃頭,道“我是人,你不是。”
“我是人,你不是。”
“哈哈……哈哈……”少年摸着後腦勺大笑不止。
花妖也“哈哈……哈哈……”笑個不停,連花枝丫都顫動起來。
春秋過,夏冬行,不知年月幾何,白髮老者躺在椅子上,給茉莉花扇着扇子,臉上掛着笑意。
“你說你,七老八十了,還這麼有閒情曬太陽,多練點長生的藥不好麼?”
白髮老者一收扇,朝那顫顫巍巍的茉莉花枝吹了一口氣,“你說你,這幾十年來我用了多少仙丹仙草熬成湯藥澆灌給你,你怎麼還不幻化人形。”
“一定要幻化人形麼?”茉莉花妖的聲音聽起來像個十五六歲的小丫頭。
“但凡有造化,才能生出意念來,你是想做個精怪,還是想做個妖?”
茉莉花顫動着,“有區別麼?”
“做個精怪便只能靠我來給你喂丹藥喂仙草,但是做個妖,你可以幻化成人形,可以去想去的地方,見想見的人,做想做的事。”
“哦。”茉莉花冷冷回道:“可是這些我都沒想法誒。”
“哎,是機緣未到吧。”老者嘆息着,目光轉瞬落向了小院門口。
“青珩劍?雲鼎閣?”
茉莉花生硬地晃動着去看,卻見一個儒雅男子正站在院門口,高束黑髮英姿勃發,雙眼透出正氣,眉宇全是英氣。他背上斜背一劍,劍鞘和劍柄雪白中刻印着一些金色花紋,看起來極爲高貴。
男子躬身行禮:“晚輩雲鼎閣閣主君遇真,見過常谷主。”一舉一動間,儒雅至極。
茉莉花不由得顫動了下身姿,努力轉動着,想要看得真切一些,可總是會被風吹得扭回去。這些年,來谷裡的男男女女倒也不少,可從未有他這般,長得如此好看,又有如此風姿之人。
茉莉花一見,竟然想要咧嘴而笑。可她轉念一想,她還沒有嘴。
“哦。”老者起身,慵慵懶懶望向他身後,又幽幽道:“雲鼎閣主好生厲害,我那谷前的陣法被破,我竟是一點也不知曉。”
“事態緊急,晚輩迫不得已,還請恕罪。”君遇真再次恭敬行禮。
“奉承話,客套話就不必了,直接說目的吧。”老者懶懶地閉上雙目
“驚霧山炎魔作亂,燒了整座小琴峰,還屠戮了饒都城外不少百姓,這火勢也快要蔓延至饒都。天元宗任亭深廣發集結令,邀我等共赴炎魔封印之戰。”
“哦。”
見老者淡淡回答,君遇真一時無措,忙又道:“聽聞其中一個集結令是發給谷主的?”
“哦,是。在哪兒。”老者指了指頭頂,大樹枝丫上正掛着一個小小令牌,晃晃蕩蕩。
君遇真面露難色,又道:“此行兇險,自當是需要一位醫仙相助。任兄讓晚輩親至相邀。”
“我看是順路吧。”老者絲毫不給面子。
雲鼎閣前往驚霧山路上會經過幽幽谷附近,君遇真應該是得了任亭深拜託,轉道於此,來探問幽幽谷意向。
“我不過是個幽幽谷裡閒散的庸醫,哪裡是什麼醫仙。而且我幽幽谷一向不參與世間爭鬥,逍遙自在,這一點天下皆知。”
君遇真幽幽嘆息:“炎魔作亂多日,饒都備受其擾,還請谷主出谷相助。”
老者又躺倒在椅子裡,晃着扇子道:“你能來,必然也是知道我不想出去。那我也不隱瞞,我不出谷的決心是很堅決的。”
幽幽谷主在這山中多年,難得出去遊走,如今年老更是想要逍遙度日,讓他重回塵世去管顧那些除魔之事,他無心也無力。
君遇真依舊恭敬行禮,“若谷主不願出山,可否指派一兩名弟子相助?”
“沒有!”他的弟子,個個親手養大,哪裡能輕易送去替饒都賣命?
“有有有!我我我!”嬌俏之聲從旁響起。
兩人一轉頭,俱是又驚又羞又失措。
君遇真慌忙轉身,滿臉通紅。
幽幽谷主急得大聲驚叫:“常安,臭小子,把你姐衣服拿一件來。”
茉莉花妖穿上一身淡青色衣衫,對着鏡子跳了跳,又開開心心蹦跳着跑到了茶室。她見過無數人從她面前過,卻還是第一次學走路,走不踏實,所以帶着點奇怪的跳。可她跳着,卻開心無比。
幽幽谷主和君遇真兩人對坐品茶,皆是面紅耳赤。可她哪裡看得出兩人尷尬,一蹦一跳就奔了進去,趴在案上聞着茶香,伸手就摸,卻被燙的跳了起來。
“閣主莫怪,這小丫頭剛剛幻化人形,很多事情不懂。請多多擔待。”
君遇真羞紅了臉,也是極不好意思的回道:“不會不會。”
“也請閣主回去之後莫要提及此事,畢竟有損我幽幽谷顏面。”
“這……自是也不會。”他的臉又紅了三分。
雲鼎閣素來以世家名門標榜,這等有損斯文的事情,他們自己還巴不得不被人知曉,又怎會往外說。
君遇真忽而起身,道:“谷主,既然此事別無他法,那晚輩這便告辭了,炎魔封印刻不容緩。”
“唔。”茉莉花妖將自己口中的茶水嚥下,道:“我要去。”
“你去做什麼!”幽幽谷主一臉無奈。
“我去治人啊。我會的。”說着,她一擡手漫天花瓣飛舞,落在自己被燙傷的紅痕之上,傷痕瞬間恢復。
君遇真似是對她這一出手極爲讚賞,就算知她是妖,可若是能救治傷者,也是一件好事。
幽幽谷主一把拉住她,又見君遇真動了要帶她同去的心,忙道:“閣主稍後,我……”話說一半不知如何繼續,便拉着她到了屋後。常安躲在一旁冒個頭出來看了兩眼便跑走了。
幽幽谷主盯着她看了好一陣才道:“能不能不去?”
茉莉花妖眨着眼睛,跳來跳去……她還是不太會走!
“我想去!你說的,我幻化成人形,便可以去自己想去的地方,見自己想見的人。我想看着他,他好看!”
“是個可人兒的姑娘。也許是天命吧,註定你見到他便幻化人形。”幽幽谷主黯然嘆息:“你想去我也不攔你,這些年我在你面前唸叨的那些救治之法,你一定都會的七七八八,當算的是我的入門弟子,我也不怕你丟了我幽幽谷的臉面。但是……”
茉莉花妖眨着眼,可愛極了。
“塵世紛雜,人心叵測,你不會知曉站在你面前的人是好是壞,也不會知道你所遇之事是兇是吉。若此行必死無疑,你確定要去?”
“死?”茉莉花妖眨了眨眼,遠遠看了一眼坐立不安的君遇真,道:“我不想死。可是我……”
幽幽谷主一聲嘆息,道:“好吧,你要去便去吧。我讓常安給你準備一些藥材和衣物,還有胭脂水粉,你記得……別把自己抹成鬼吧。”
黃昏時分,青年男子揹負一劍走在前面,嬌俏少女啃着山果跟在後面。
而幽幽谷主看着二人漸去漸遠的背影,不由得嘆息。
常安在一旁問:“她真的走了麼?你捨得她去歷險?”
幽幽谷主嘆道:“‘情’之一字,是這世間最不可預計也最不可掌控的。但願他二人緣分深沉吧。”
茉莉花妖跟在君遇真身後,走着走着便跳起來,“好吃。君遇真?君遇真。君遇真!……真好吃。”
若是旁人不明就裡,只怕會聽出些其他意思來。君遇真一路聽着,一個頭兩個大,忽而問道:“姑娘,敢問怎麼稱呼?”
“我沒名字。”花妖道:“老頭都叫我‘喂’,不如你給我起個名字?”
君遇真沒有理會,嘆了口氣轉身走了。
花妖跟在身後蹦蹦跳跳,“要不,我叫‘青珩’吧,跟你那個寶劍一個名。”
“不行!”
“那你給我起個名?”
“無聊!”
“好呀,那我就叫‘無聊’。”花妖說着蹦蹦跳跳蹦到前面,又回身問道:“那你叫‘不無聊’好不好。”
君遇真無奈至極,怎麼也不會想到會招惹到這樣一個妖。但幽幽谷主堅定表態,她已繼承自己衣鉢,是自己關門弟子,又念在雲鼎閣教養的份上,他也不好發作。
出了山谷,君遇真從樹邊牽來一匹馬,卻不敢上馬,說是兩人騎馬馬會累,到了最近的城鎮再買一匹。
花妖伸出手一把拽住君遇真的手掌。君遇真被她這舉動嚇得一抖,正要甩手,卻見那青衣青衫的女子忽而化爲一株花枝落於掌間。
“這樣可以吧,這樣沒有重量,馬兒不累,只相當於你一人騎馬。”
君遇真有些侷促的笑了笑,將花枝插在馬首上,策馬急馳。
一路上,花妖嘀嘀咕咕說個不停,君遇真只是有一句沒一句的迴應着。終於,在第二日黃昏時分,一人一騎一枝花,到達龍魂帝國國都饒都。
君遇真下馬入城,剛剛進城,便被一人拽住肩膀,一帶一拉,兩人皆是踉蹌。
“老兄,你來的太晚了吧,所有人都在等你。”
“抱歉,路上……耽誤了。”
正說着,身後又走來幾人,皆是互相行禮。
又一人忽而問道:“怎麼,沒請到幽幽谷主?”
君遇真忽而愣了愣,這才慌張從馬首上摘下那花枝,道:“谷主未到,不過卻派來他關門弟子。”
話音剛落,忽見那花枝在馬頭上顫動,嬌聲乍起:“大家好啊。”
有人看出這花枝端倪:“妖?”
“對呀對呀,我馬上幻化人形。”
“等等!”君遇真一聲驚呼,沒把花妖嚇到,反倒是把旁人給嚇到。
他不好意思笑了笑,捧着花枝走到一旁,小聲道:“你不能……不能跟上次一樣……”
“哪樣啊?”
“就是……”要怎麼跟她說,不能在大庭廣衆下不着衣物便幻化人形?
君遇真眉頭一簇,不知如何是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