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凌城是冰原南部第一個大城,也就是君諾北渡天河,進入冰天雪地之後,可踏足的第一個冰原城邦。
這裡潮溼陰冷,常年積雪,飛雪飄飄更是日常。
但是今日的冰凌城,在寒風中顯得清冷枯燥,與以往大不一樣。
以前的冰凌城,好歹也有夜市,從太陽落下到二更天,人聲鼎沸,歡聲不斷。而現在,竟然只有沉悶蕭索。
君諾站在寒風中瑟瑟發抖,熟悉的冰凌,熟悉的街道,不熟悉的一切,讓她不知該往哪個方向去。
天色逐漸暗淡,零星的燈火讓君諾不至於感到懼怕。十字路口上,她憑藉記憶選擇了一個方向,試圖找到曾經住過的那家客棧,先住下再說。
走過街道,眼見着客棧就在眼前,“客似雲來”四個大字遒勁有力,一個大喇喇的寫着“酒”字的旗招生硬地飄在寒風之中。
不知怎的,君諾心底飄過一絲奇怪的慌亂,不由自主加快腳步。
“啊——”一聲長長的淒厲慘叫劃破夜空。一個女子從暗夜中奔逃而來,一邊跑,一邊哭喊:“挖心女妖——”
君諾伸手扶住那跑得踉踉蹌蹌的女子,可手剛一碰觸便僵住了。
鬼!還頗有道行!還……帶着妖氣!
那妖氣忽而四散,漫向君諾周身。
君諾愣住了。也就在她愣住的同時,那女鬼忽而擡頭衝她媚笑,笑得森森然,伸手一抹,將紅慘慘的鮮血抹上她的胸襟,又笑着一閃不見了。
“哈……哈……”君諾發出兩聲不可思議地苦笑:“莫名其妙!誰啊?我新衣!”
雷州靈江一戰之後,君諾那一身都沾染了血腥之氣,便又換了一套雪白新衣,想着冰原處處白雪,沒有風沙不至於那麼快弄髒吧。
可這才幾天啊?更讓她氣惱的是,這女鬼可以凝聚實體接觸到自己,明明道行頗深,怎會沾染一身妖氣?
無奈之中,無語之時,一陣兵荒馬亂的奔跑聲從巷口傳來。聽這步子沉重混亂,必然不是什麼妖魔。
君諾輕輕嘆息,緩緩回頭。心想:又是什麼嘛?
一羣身着黑色盔甲的武士遠遠奔來,將君諾圍合其中,刀光隨着火把光閃動。冰原官兵尚黑,又以盔甲加身,個個看起來極爲威風。
君諾拱手行禮,問道:“各位官爺……這是……何事?”眼見着對方一臉防備,她微微有些詫異。
龍魂冰原兩個大陸兩個國度,數百年未有戰事,各自相安,她一身龍魂人裝束,雖不會得人崇敬,但也不至於被人仇視。
“女妖!束手就擒!”
君諾低頭看了看自己身上的血跡,又感受了下週邊的妖氣,只餘一聲嘆息。原來這就是那女鬼的目的。
君諾無奈苦笑:“其實,有妖氣不代表我就是妖,有血跡也不代表是我做了壞事。我就是一個普通的……”
她話音未落,便被打斷,“冰凌宵禁已有月餘,你獨自在黑夜街道中穿行,還敢說是個普通人?”
“今日初到,不知冰凌宵禁。”君諾笑着將手移向腰間。所謂千通萬通不如錢通,錢能解決的事就直接用錢。
可她這手一動,反倒是讓對方警覺起來,紛紛亮出兵器。
“你一個女子,女扮男裝本就蹊蹺,竟然渾身妖氣,血染衣襟,豈不怪異?”
女子?終於……
君諾心底不知怎的悠悠一喜,嘿嘿笑出了聲。
自經過天河而向冰凌城的這些日子裡,她努力改變自己的聲音,試圖尋找到自己可能的真正的嗓音,畢竟她自己也不知道該是什麼樣。
如今竟然有人一聽就辨別出來她是個女子,怎麼不值得欣喜?
可她這一笑,看在旁人眼中卻甚是詭異。刀光閃動,人人自危,有人驚呼一聲,周圍忽而多出了六個白衣人,將她圍了起來。
“不不不。我無他心。”君諾解釋着,搖手示意自己手中空無一物,又想轉身給身後人看看。一扭,脖子動了,上半身只是生硬地轉了個向,雙腿雙腳竟是如泥塑一般生生定在原地。
君諾有些難以置信地看了看自己的雙腳,又看了看那六人,統一的白衣帶着金色底紋,統一的手握拂塵,分明是修仙之人。
武士們卻忽而退向四周,退出十米開外。
再看那六人,其中一人忽而挪動了兩步,讓開了一個巨大缺口。
君諾好奇地偏了偏頭,這到底是要困住她還是要放她走?可這頭一偏過去便再也偏不回來。手也保持着擺動的姿勢動也不能動。
“這……這姿勢各位不覺得怪異麼?”君諾脫口而出,心底慶幸,還好……嘴還能動。
餘光所見,又有一人扯下那個“酒”字店招,君諾心頭忽而泛起一陣血氣。
隨那血氣而上的,還有君諾的憤慨:什麼仇什麼怨?什麼都沒做就被懷疑?懷疑就懷疑吧,好歹聽我解釋一下!不聽就不聽吧,怎麼說動手就動手!
無奈之下,君諾調動氣海深處的靈力,將原本瀰漫在周圍的妖氣擊散,又活動了一下僵硬的脖子和手腕。
可這簡單的兩個動作卻讓對方大爲驚訝。其中一人忽而跑至一旁抱起一個石墩扔過來。
“誒?等一下!”話未說完,“哇——”的一聲,一口鮮血翻涌噴了出來。
靈力再次暴漲維護周身,君諾這才得以冷靜地四下觀察。
只見那六人分別站在六個方位,其靈力隱隱流動相互交纏形成一個六芒星。那石墩所落之地,正是君諾正前方。
“哼!”君諾擦了擦嘴角的血跡,有些氣惱地道:“奇門遁甲陣殺術?各位既然有此能耐,爲何不能辨別出我是人是妖?”
奇門遁甲陣殺術以方位擺陣,以人設陣,以其中之物變陣,可以圍困壓制,也可直接擊殺。
普天之下修習這類陣法的門派頗多,其中最有名氣的便是當今十大仙門之一的封謫天下。這封謫天下靠着奇門遁甲陣殺術一度威風赫赫,直逼洞玥門,差點就將其擠下榜首之位。
但那洞玥門掌門李奇邃算的是當世第一奇人,以一人之力破陣而絲毫未有損傷,從此再無門派可動搖其地位。
見她點出他們的陣法名稱,又極爲憤慨,其中一人搶問道:“你如何證明自己不是妖?”
君諾苦笑:“妖有靈力麼?”
那人又道:“修仙人有妖氣麼?”
“在下雲鼎閣君千羽,請問各位何門何派?”
對方無一人回答,個個如臨大敵。
看來這雲鼎閣的名頭還是有些響亮,若能就此解開誤會倒是挺好。君諾想到此處,笑了笑,準備再做解釋。
可她話未出口,對方一人問道:“什麼閣?什麼羽毛?”
“呵……呵呵……”君諾尷尬地笑了笑,今日真是可喜可賀,他們不僅一眼認出自己是女子,還一點也不知道雲鼎閣發生的事。
不過這樣一來,卻是避免不了一場惡戰,便悠悠問道:“奇門遁甲陣殺術,是多人配合。可只要是多人就會有多個心思,這不同的心思便是最大破綻。六個方位,只要攻破其中一個,整個陣法也會隨之而破。我說的對吧?”
“知道的還挺多。”說話者是個中年男子,看起來頗有風範,一邊說着一邊往左跨出一步,其餘五人,有原地不動的,也有往前一步的,更有人往地上放下一顆石子瞬間後退的。
陣一變,殺氣涌來,威壓之下,君諾站立不穩,被逼得單膝跪地,血氣翻涌。靈力隨之而出,與那威壓對抗。
忽有一人小聲嘀咕:“不對啊,若她真是妖,這源源不斷的靈力從何而來?”
又有人斥責:“蠢貨!妖是最狡猾的,喬裝假扮最爲擅長,騙取信任再痛下殺手,都是他們慣用手段。切莫上當!”
“可是萬一……”
“寧可錯殺,不能放過。”
“對!錯殺了,就算他倒黴!”
君諾聽着他們嘀嘀咕咕好一陣,實在聽不下去,這才站起,帶着一絲無奈道:“我還在這呢。當着我的面說殺錯算我倒黴?罷了,如今這般,只能破陣了。”
君諾反手從後腰拔出星月,寒光在夜色中變得更爲清寒。星月並沒有靈性,但用來最爲順手。
“奇門遁甲陣殺術,設陣者和破陣者若沒有絕對的力量懸殊,那麼破陣之時便是兩敗俱傷之刻。各位可要想清楚,是坐下來好好聊,解了這誤會,還是非得鬥個兩敗俱傷?”
那六人面面相覷,偶有人有所狐疑,但很快又堅定眼神,大有要與妖類決一死戰之勢。
君諾苦笑:“各位一臉冷漠想來是對自己的陣法極爲自信。這個陣法,六人爲陣之根基,圍合成六芒星之勢,以周邊事物作爲殺招。看起來最弱的環節便是這顆石子。”
君諾用刀劍指了指那顆小石子,卻又笑道:“其實不然。”
她笑容忽然收住,一刀劈出,一聲巨響,光芒四裂,靈力潰散。這刀砍向的,正是那個石墩。威壓之下,君諾靈力所聚不多,一刀劈去只砍開一個裂痕。
六人之中,竟有兩人嘴角溢出鮮血,一臉驚異地盯着君諾。
“其實整個陣法中,最弱的是這石塊。它纔是壓制我力量的根本所在。石頭碎裂,輕則兩敗俱傷,重則……各位當場身亡。”
那幾人都不敢開口講話,他們現在只能全神貫注應對,絲毫都不能分心。
君諾卻是冷冷一笑:“我說了,我不是妖,你們也不想辦法確認,更不打算給我活路。且不知在此之前,你們又這樣害過多少人性命?
那六人之中,又有人往旁邊輕輕挪了一步。君諾早有準備,一刀砍出,陣陣刀風重重疊疊而去,形成圍合突擊之勢,層層壓迫。正是她絕招之一疊疊道。
這疊疊道並非殺招,目的只是爲了牽制對方,讓對方在那奔涌而至的數百道刀風中無暇顧及其他。
君諾晃眼又看向其他幾人,怒道:“要破你們的陣很簡單。佈陣者能力越相近,則陣法越強大,但再相近也會有偏差。所以你們之中最強的那個和最弱的那個,只要我一刀砍了,這陣就破了。”
話一出口,眼見着對方几人面色大變,似是未想到她竟然對奇門遁甲陣殺術瞭解得如此深。
“我只是小有損傷,而你們就不只是受傷,你們之中,至少有一人會當場殞命。最後一次……收陣?或是……”
眼見衆人不答,也沒有絲毫要收陣的打算,君諾將星月緊緊握於手中,借用靈力解開壓制,恢復行動自如。
一陣凜冽劍氣從身後突襲而來。星月迴轉,靈力猛聚,君諾一回身,迎上那來勢洶洶的劍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