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傾心成死灰,深情卻化爲情釘,一寸寸刻進血肉,融進靈魂。
他只覺得這一瞬連活下去的勇氣都散盡,慌亂間伸手抓去,卻赫然抓住了她的肩頭。
陣法的阻擋之力消失了?
容傾撲過去將君諾抱起,只覺她雙眼緊閉,卻眉頭緊皺,似是被什麼拉扯入夢魘之中。
他輕輕拂過她的髮絲,手指停在她的臉頰,止不住擔憂的輕聲喚道:“君諾……醒過來好不好?”
“君諾……不要放棄生的意念,你就不會死,快醒過來好不好?”他一聲聲喚着,輕聲輕語,生怕驚擾這個夢中美人。
她是個怎樣的人兒啊?明明美得出塵絕世,在那萬千人中,獨成美景,卻總是把自己打扮得普普通通,不在乎旁人眼光,活得自在隨心。
明明柔弱地如風雨中飄搖的花枝,卻總是倔強地迎着風雨而生,努力等待每一次陽光重臨,護着身邊每一個人,獨自面對一切艱險。
明明遭受着所有人的冷漠和傷害,卻總是把一切傷痕都藏起來,只把笑容留出,只把善意留下。
可是這樣一個人,自己竟然護不住,一次一次的,都護不住。
他的淚劃過臉頰,落向那美人的臉,與她眼角的淚融合。
懷中的人動了一動,忽而那雙美目一睜,翹盼流轉,輕輕啓脣:“容傾。”
容傾微微一怔,盯着懷中那熟悉的面容,聽着那熟悉的聲音,卻赫然呆楚。
這眼神,不是君諾那清麗淡然,而是……天神女兮高居塵世之上的冷清。
女兮打量了一下容傾,又打量了一下自己,目光輾轉間又打量了一下四周,忽而問道:“這裡不是不羈山?”
七煞聽聞這番問詢,忽而奔到陣法邊緣,他被困在封魔陣裡,而容傾和女兮則在封魔陣兩步開外的魂寂陣裡,他出不來也觸不到,只能急得跳腳:“天神女兮麼?是天神女兮!”
女兮看了他一眼,對他那手足無措的舉動很是不滿,便沒有回覆,反倒是坐起來四下觀望,又見自己一身雪衣被鮮血侵染,有些更加不滿。
容傾依舊眼神呆滯,任由女兮從自己懷中離去,虛空中握了握自己的手,什麼都沒能抓住。
“容傾,你變了不少啊,沉默寡言,又沉靜了許多,不似少年模樣,莫不是……過了很久了?”
七煞卻激動地解釋道:“三千多年了,準確的說距離天神女兮遇天劫已經三千一百三十二年了。”
“哦?”女兮摸到了自己後腰間的雙刀,摩挲片刻,笑道:“所以,魂寂之法奏效了?我在另一個身體裡復生了?”
七煞激動不已:“你真的是女兮,天神女兮?”
女兮斜斜一眼看過去,眉頭一皺,“魔?”
七煞一愣,呆呆迴應:“我啊,是我啊。”
女兮眉頭皺得更深,露出一絲厭惡,道:“我從不記得自己認得哪個魔,也不認爲三千過年過去這世間還有什麼故人。”
七煞緩緩低頭,輕輕摘下面具,又微微擡頭,苦笑:“是我啊。”
女兮瞥了一眼,立刻驚道:“弋陽?”三千年了,沒想到三千年過後她還能見到這張醜陋又猥瑣的臉,更沒想到的是,他竟然還成了魔。
不等女兮露出任何一絲不愉之色,七煞連忙又將面具戴上,卻難掩欣喜之意,“原來天神女兮是記得我的,記得我的。”他既激動,又難過。
於容傾和七煞而言,三千多年的光陰,長的令他們都已經改變。可對女兮而言,她似乎只是從昨日開始睡了一個稍微長一點的覺罷了。
“三千年了呀,對我而言,我只不過是在問天大典之後,失去了意識而已。”女兮話鋒一轉:“所以,你墮魔了?”
七煞又一次愣了愣,作爲天神,最被同族不齒的便是墮魔,他容顏醜陋如今又是天神個個鄙視的魔,只怕女兮會更加厭煩他。
想了很久,七煞才道:“天神女兮,你渡劫之後的三百年間,天神們一個個被天劫擊散魂火,神族中再無人修得天神之身,便漸漸從這塵世裡融於普通人族,消散於塵世。後人將這個時代稱爲天神末世。”
女兮聽完卻更加鄙視:“所以……這是你墮魔的理由?”
七煞慌亂道:“不不!我洞破天神較晚,所以沒有遇見天劫,因爲……因爲……女兮你不在了,我便渾渾噩噩遊走於世,直到忽而遇見了你的魂火,我才知道你還有復生機會。”
“哦。”女兮輕輕淺淺回了一句,似是毫無情感波瀾。
異樣的一雙眼在面具後貪婪地盯着女兮,又道:“我歷經千辛萬苦才弄明白這是上古秘法魂寂之法,但是找不到族人幫忙,自己又實在太弱,沒有辦法,才選擇墮魔獲得力量。”
女兮看了看七煞,仍舊難掩厭惡,便轉開頭去打量四周。
“本來一百年前,我便已經殺夠了人,將他們的魂火收集起來,可惜還沒來得及準備陣法,就……被人給封印在這裡。我只能讓……人偶分身……”七煞說着,心中擔憂女兮會厭惡人偶,便越說越小聲,又用眼睛去瞟女兮。
女兮正在努力適應剛剛獲得的新身體,對七煞的言語沒有太多反應。
七煞又道:“分身好不容易等我再次找到你這一半魂火,我……我立馬開始了計劃,天河一戰,我又蒐集了很多魂火,這才滿足了啓動了這個陣法條件。”
女兮似是沒有聽進去一般,雖然對那一身的血色極爲不滿,完全陷在復生的喜悅中。
容傾一直如失了魂一般坐在原地。女兮也察覺到他的異樣,蹲下來摸了摸他的額頭,問道:“怎麼了?”又見他胸口有傷,問道:“傷了?疼麼?”
容傾終於從失神中緩過來,擡眼瞬間便已淚目:“……姐姐……”
七煞怒道:“他早知道你用了魂寂之法,卻說什麼爲了蒼生性命不願你復生,還移情別戀喜歡上了這身體的主人……她哪裡是對你真心……”
女兮側目看了七煞一眼,笑道:“現在這身體的主人……是我。”那笑意溫存,言語溫柔,聽在耳中卻是另一番滋味。
七煞嚇得連連後退。三千年,經歷塵世的何止容傾,七煞也懂得了人情世故,懂得了女兮以往那些看似笑意盈盈,實則別有深意的眼神、笑容、語氣……
可是愛,從產生的那一刻便再也無法消散。女兮是他求而不得的執念,也是他一直存活至今唯一的念想,所以即便知道了這一切,他也放不下。
女兮見到他後退,忽而收起適才的眼神,笑道:“你曾是我族人,又救我復生,我便不計較你墮魔之事。作爲回報,我還你自由。”
言罷,女兮擡起手來,聚靈與手,在那陣法幾個角落輕輕一抹,替他破了封魔陣。
七煞驚訝不已:“這……竟這麼簡單?”
女兮笑道:“不簡單的,得知道該從那個符開始,又該如何破解。我爲了尋找渡天劫的法子,將古籍和傳聞中的所有陣法都研究了遍,這封魔陣雖然強大神秘,可也有破解之法。你自由了,只是以後不要再出現在我面前。”
七煞連忙跪地驚呼:“不不,請不要趕我走。我會永生都帶着面具,絕不露出我的面容來。”
女兮笑道:“我放你是報答你,我不讓你見我是因爲我身爲天神除魔衛世的天職。總不能任由一個滿心只想殺戮的魔,整日裡跟着我這個天神吧。”
說着,女兮又拉起渾渾噩噩的容傾,替他理了理沾染汗水和淚水的銀髮,心疼地看了看他心口的傷,心疼地笑道:“我們回家吧。”
七煞驚慌失措的跪地爬行,試圖引起女兮注意,“他有異心,難保他會想復活那個女人,你不能把他留在身邊。”
女兮冷冷看去,“關你何事?”
“可是……”七煞匍匐在地,微微顫抖:“你是我的執念啊。”
女兮忽而一頓,輕聲問道:“你就這麼想……留在我身邊?”
七煞虔誠地深深低下頭去,語氣毫無猶疑地道:“我願做天神女兮的奴隸,永生永世!”
女兮沉默無言,容傾目光呆滯,七煞跪地發抖,唯獨岐鳥一雙眼睛轉動喉間發出細小的咕嚕聲。
過了好一陣,女兮才道:“讓你的岐鳥送我一程,回不羈山吧。”
七煞興高采烈地奔去岐鳥面前,對着他一陣歡騰。岐鳥受他情緒感染也很是開心,立刻展開雙翼,抖動了身姿。
女兮拉着神魂皆失的容傾,踏上岐鳥背上,卻再也沒有七煞可容下的位置。七煞只得讓岐鳥先送他們走,自己獨自趕往不羈山。這一提議正中女兮下懷,便欣然應允。
岐鳥振臂而起,沿着洞壁旁的一個大洞穿行而出,轉瞬便回到了那上百米蜿蜒路徑的洞中,呼扇着翅膀向上飛去。
左良睿驚喜萬分:“丫頭回來了?哈哈,下面動靜不小啊!”
賀逸軒卻提醒:“你看那妖王……不太對頭啊!”
女兮眉頭一皺,笑道:“兩個強大的……靈魂麼?與山融爲一體?”
“……”賀逸軒和左良睿被驚得赫然噤聲,就算再不明白洞底發生了什麼,也知道此刻說話的並不是君諾。
女兮呵呵一笑:“放你們自由如何?轉世之後切莫修仙,不然不得好結果。”
話音未落,忽而間靈力自體內散發而出,頃刻間光芒萬丈,從洞壁沒入,轉瞬便轟然炸開,整個地下石塊崩裂朝天外翻涌。
天光乍亮,岐鳥一聲尖嘯,自由地煽動雙翅,直衝而上。
岐鳥貪婪地呼吸着天光之下的氣息,激動雀躍地翱翔天際。
“……所以他們……”
“……我們自身難保了,還管後世如何……”
“……什麼自身難保,是終於解脫了……”
“……喂!賀逸軒!來世有緣再見!”
“……嗯!左良睿,來世繼續修仙,再一同除魔衛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