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諾滿心以爲這第三層如下面兩層一樣,兇險無比,可誰知,這一層中間一方竹臺,一把古琴,一個小竹凳。乾乾淨淨,未有灰塵。
“我忽然想起來。”翊擡頭,略帶詫異,“我入幻境之前,好像聽見了琴音。只是不知道是不是這個古琴的聲音。”
周宏浚上來,也道:“我也聽到過。”又捏了捏小奇,問道:“你呢?”
小奇擡着腦袋,享受着周宏浚的“按捏”,想了又想,道:“好像有。沒注意。”
君諾略一回憶,也道:“我也聽到了,但卻是在發現你們都消失之後才聽見的。”
容傾在一旁淡淡道:“也就是入幻境之後?”
君諾點了點頭,以示確認。當時那琴音來得迅捷,又十分蹊蹺。她只以爲是鏡陣所造幻境,才忽略了這一點。現下大家都說聽見了,反倒說明這琴音更是不簡單。
小奇探過頭來:“不可能啊,入了幻境怎麼還能聽到?”
“我也不知道。”君諾笑着低下頭去,看他極爲享受,微微一笑:“要不要我抱抱你呀?”
也不知不是不是親戚的緣故,君諾和周宏浚都特別喜歡抱着這小小妖獸。
誰知小奇瞟了一眼容傾,極不情願地道:“我倒想,他不想。”
君諾無奈笑了笑,有些不好意思,便繞開了。
各自四下查看,倒也未見有何異常。可是這第三層不破解,那第四層是上不去的,所以便繼續尋找其中蹊蹺。
忽聽得“錚——”一聲響,一道寒光從琴中急射而出,直接擦過翊的臉頰而過。他本來覺得這琴如如此普通,便隨意撥弄了下,誰知那古琴一道寒光,令他躲之不及。
血痕從他臉上滲出,他愣了愣道:“我只是順手撥了一下。”
“你……”周宏浚怒不可揭:“你說說你,自進入這禁忌塔以來,你收多少次傷了?你怎麼不安分點?”
翊擦了擦臉上的血,驚魂未定,“我也不是沒躲,而是根本沒反應過來。”
“還好你是順手觸碰了下,也虧得你坐姿不對,不然你這傷口不是在臉上,而是在這裡了。”說着,君諾指了指翊的眉心,順手將他拉了起來。
翊順勢而起,問道:“你怎麼知道?”
對啊,自己怎麼會知道?印象中,雲鼎閣可從未教導過自己什麼琴藝,唯一認識的懂音律的人還只有在君黎默壽辰上所見過的明月觀鶴筱。
一想起鶴筱,她又不由得頭疼,想着想着,她不由自主坐了下來,輕輕撫過琴絃,輕輕彈奏了起來。
琴聲戛然而止,君諾愣在當處。這曲子似乎憑空出現在腦海,又在她指尖跳動。
奇怪的是,並沒有寒光從那琴中射出。
周宏浚走近,打量着古琴,“爲什麼你隨意彈卻沒事?”
君諾苦笑,她也無法說清,只能將目光投向容傾。在她眼中,容傾似乎是無所不知無所不能,一般只有他想不想說,根本不會有他知不知道。
可一見之下,容傾面色凝重,一步搶上去,彎腰在側將君諾護在懷中。
下一刻,他們才發現,這第三層的空間裡,忽然暗沉,所有天光盡消,伸手不見五指。
涼意伴着一陣陣寒風直侵而來,君諾不由得打了個寒戰,便往容傾懷裡縮了縮。好似再冷,只要有容傾在,便無所畏懼。
他知道她怕黑,她知道他在護着她。他可以一言不發,用最涼的懷,給她最暖的暖意。
翊和周宏浚在一旁跌跌撞撞,嘀嘀咕咕,小奇的聲音也夾雜其中,可是她都好似聽不進去。如果一直這樣,一直在這懷裡,該當多好。
恍恍惚惚間,適才的陰冷瞬間不見,轉而一股又一股熱浪從後頸撲來。黑暗中她看不見,卻能感覺到那熱氣不是容傾的呼吸,也不是火照術,卻不知到底是什麼。
想起火照術,她手一捏決,就丟出一個火球。她分明感覺到靈力是丟出去了,火球卻未成形。
“容傾?”她低聲一喚,不知該如何是好。
“沒用。”容傾的聲音在頭頂響起:“這琴陣很是蹊蹺,這其中一片黑暗,任何術法都無效,可忽而如寒冷冰窟,忽而猶如地底烈火,忽而狂躁,忽而悲慼,種種夾雜在一起。”
君諾順着容傾的話接下去:“就像是……人的情緒?時好時壞?”
“嗯。”容傾淡淡回覆,卻顯得有些心不在焉,顯然是在思考如何破陣。
“你也不知怎麼破陣麼?”她對他的依賴已經越來越重。
“我知。”容傾頓了頓,“但是我不會。”
君諾脣角一勾,還有你妖王不會的?這甜意轉瞬即逝,她不由得焦慮起來。
卻聽容傾道:“這琴陣是用一首樂曲所建,所以破陣之法也是重彈這首樂曲。且不說我們不懂音律,就算懂能彈這古琴,也未必能剛好能彈得出那建陣樂曲。”
的確,就算她能隨意撥動古琴,可她根本不知任何樂曲,就算知道,一曲一曲試過,還不知何年何月去了。
等等?好像她心底,從適才起,就一直翻騰着一首曲子,似乎是深深刻印在腦海,信手拈來。
她從容傾懷中挪了出來,摸索着探向古琴。
死馬當活馬醫,萬一冥冥之中天定,這腦海中蹦出來的樂曲恰好是破陣之曲呢?
君諾閉上雙眼,十指輕觸,僅憑靈力感知琴絃所在,自然而然奏起了曲調。
一曲音起,穿風過境,似是跨越五十年塵世,從春花爛漫,到夏風習習,再到秋霜漸濃,最後停在冬雪皚皚。
一曲靜心,只覺衷腸難訴。
眼皮突突直跳,微微有些刺痛。是光亮!
她猛地睜開眼,努力適應着恢復如常的天光。黑暗消失,冷熱流轉之象也隨之消失。
煙塵一般的字跡於古琴上方緩緩浮現:
“一曲音,靜凡心。
明月觀程嬌,不辱師門之命,封印炎魔於極北之境。
人當生死有命,凡塵自有歸處,只嘆今生造化,但求死而有所得。
氣定則自靜,靈入塵,心歸零,萬物皆生。”
周宏浚嘆息道:“看起來他們都死了。”
翊道:“好像都是捨身赴死。”
小奇卻一聲冷哼:“愚蠢,以爲可以憑一己之力改換天地,殊不知連命數都改不了。”
君諾也跟着嘆息:“只是不知道,讓他們捨身赴死的到底是什麼?”
容傾在一旁淡淡道:“炎魔。只能是炎魔。”
君諾微微有些不解,爲了封印炎魔,要他們所有人以獻出生命爲代價?
容傾知她不能理解,只淡淡一笑:“這世間與你一般倔強的人大有人在,總有人試圖堅守除魔衛道的正義,生死不顧。”
一念至此,就算再不能理解,君諾也明白了這些人的舉動,不由得悠悠嘆息。
周宏浚又湊到古琴前,眉毛一挑:“其實比起這個,我更好奇的是……你怎麼剛巧會這首破陣的曲子?”
君諾心中也是好奇萬分,但她自己也無法解答。剛纔彈奏那一曲,只覺指尖翻轉,似是一種習慣,根本不似任何記憶,一切猶如在腦海中自然浮現一般。
無聲概嘆,她將那古琴收入百寶囊中。
容傾忽而笑道:“莫不是,你跟那位……明月觀的鶴仙子……”
“沒有!沒有的事!”君諾有些不自在地道:“我不是說過了嘛,我都不知道這是哪裡來的傳言。哈……哈哈……”
她的確是不知道的,但難保她是不是什麼時候真的做過什麼糊塗事,調戲了人家,自己卻忘了。
爲了避免繼續尷尬,君諾當先邁步上了第四層塔。因前三層已經吃了虧,這一次,她便小心翼翼地站在樓梯口,不敢貿然行事。
她將頭探出去,只見這一層空間更小,而那頂上窗格也更小。天光難入,頓覺昏暗,便讓周宏浚在她給他的兩個百寶囊裡找幾個蠟燭出來。
天神殿下一番遭遇之後,她在從冰凌城出發前,確確實實準備得很是完備,但是自己又嫌麻煩,便把這些都丟給了周宏浚。
她話音剛落,周宏浚便已經遞了兩個燭臺來。
君諾一回頭,但見他左手抱着小奇,右腰乾坤袋大張着口,不由得問道:“這麼快的麼?”
周宏浚一個莫名的笑:“你以爲都像你那般亂丟啊。”
君諾本想數落兩句,小小年紀不學好就知道揶揄長輩,但轉念一想,這樣不是顯得自己老?再一轉念,好像自己是……挺不會收拾東西的。
燭火點燃,君諾遞了一個給在最後的翊,自己則手持燭臺對那虛空照了照。整個第四層空空蕩蕩,除了那中間一把簡陋的椅子。
“我們是上去,還是?”周宏浚見君諾狐疑不定,向她發問。
“不是說‘事出反常’必有……”君諾斜眼瞟了下週宏浚身側的容傾,生生把最後一個字吞下去了。
容傾卻只是對她笑了笑,那笑容寵溺得很。她知道,是她說這話,所以容傾絲毫不氣惱,若換做旁人,定然早就冷冷一眼,嚇得人神魂飄散。
君諾不好意思地轉開頭去,摸出一片金葉子當成暗器,對準一處緊閉的窗戶射出。剛一出手,一陣晶瑩透亮的閃爍,伴着燭火跳動,又伴着“叮叮咚咚”的細小聲音,將那金葉子擊落在地。
君諾摘下發繩,又綁了一個金葉子,扔了出去,這一次,那細小的聲音和閃動的亮光似乎更多。
翊在最後看不清狀況,忽而對容傾怒道:“你不是要保護她麼?怎麼站在這裡無動於衷。你不是該最先向前衝麼?”
容傾沒有回答,甚至都沒有回頭。周宏浚卻立馬俯身去捂翊的嘴。
“幹什麼?不能說啊?你不能保護她換我來啊。”翊毫不體量周宏浚的好意,吵吵嚷嚷不停往前擠。
小奇嘿嘿一笑:“別管他,讓他去送死。容傾不殺他,算他命大,你看那丫頭饒不饒他。”
周宏浚一聽也是,笑嘻嘻地鬆了手,又小聲斥責翊:“讓他們安心破陣不好嘛?非得添亂。”
小奇又是嘿嘿一笑:“對他而言陣倒是不難破,難的是怎麼出去。”
“我姑奶奶那麼厲害的麼?”周宏浚一臉憧憬,復又恢復一絲嫌棄:“其實有時候我覺得她笨呆呆的。有時候又覺得她聰明絕頂,可再厲害也不至於輕而易舉就能破陣吧。”
“我說的是小妖王,不是那小女娃。”
“你又來了。”翊伸手去拽小奇,“上趕着自認自己年紀大。”
小奇氣得在周宏浚懷裡掙扎:“小妖王是年紀很小啊,在我這裡也就是個十歲差不多,你們最多剛出生一個時辰。”
周宏浚與翊相視一笑,“哦,原來您老七老八十了,得供上是吧。”說着,將它塞進了乾坤袋裡,又拍了拍袋子:“老人家磕了碰了不好,在裡面好好養傷。”
這邊吵吵鬧鬧,那邊君諾正在思考如何破陣。
容傾靠近,欲言又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