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百餘人吵吵嚷嚷,東尋西找,好不喧鬧。
君諾拔出了青珩劍,既證明自己的身份,也證明了自己的實力,便不再有人爲難於她。
都是爲寶而來,誰又會願意與人以死相搏?
可君諾卻情緒低落,獨自坐在櫻花樹下整理心緒。因爲這地底找不到任何寶貝,原本羣情激奮的人,也漸漸消弭了熱情,三三兩兩閒逛在櫻花樹林裡,欣賞奇景。
當那三三兩兩的人走過君諾身側的時候,她內心止不住膠着,有一個秘密,只有她知道:禁忌塔被毀以後,這個地底成爲一片真正的“封境”,只能進不能出。
這地底所有人,包括自己,都再無出去的可能。
愛寶之人,未必如那些封魔義士一般豪氣干雲。若是他們知曉了這個秘密,只怕會再次掀起一場大亂。
可現在不講,等他們發現被困死在這裡的時候,也許會因爲無助和絕望爆發出更大的戾氣。那一刻,只怕會影響被封印在巨石中炎魔心境,到時候境況只會更糟。
君諾不由得暗暗焦慮。炎魔封境無法出去,這四百餘人中妖魔暗藏,詭心暗伏,危機重重,該如何是好。
忽而喧囂之聲又起,竟是有人發現中間那個巨石很燙,五蘊神宗立馬祭起水系法術,直接澆向巨石。
“不要!”君諾反應過來,連忙驚呼,搶上前去想要阻止,卻已經來不及。
只有她知道,這巨石是贏固安以自身精血和生命力融入封魔瓶造出的封印,若是損傷了,恐怕無法阻止炎魔重回於世。
但是她被那人衆擠在圈外,呼喊也被那一聲聲水浪和聲浪掩蓋,呼喊了一陣竟是毫無效果。
君諾怒從心中起,只得捏起手決默唸口訣,以伏波術,生生與五蘊神宗術法相抗,兩相拉扯,竟然將又一股水浪憑空阻斷,嘩啦啦撒入櫻花林間。
五蘊神宗宗主鍾承宣見是君諾阻攔,又想起適才她神情間的不敬,立時冷下臉去,“少閣主這是何意?你已將青珩劍尋回,這其他寶物莫不是也想染指?”
“寶物?”君諾心中怒意不減,“這裡是炎魔封境,最大的寶物便是炎魔,怎麼宗主想把炎魔放出來?”
此話一出,聽者無不變色。這冰洞裡,最大的事物便是這巨石。看那巨石高度,竟然與傳言中三丈之高的炎魔傳聞不謀而合。又見那巨石姿態,好似有頭有手,一時間個個啞然。
“噼啪——”一聲響,不算大,但在鴉雀無聲之下顯得異常刺耳。
又是“噼啪——”一聲,比剛纔那聲更大更長了些。
“那……那巨石!”不知何人一聲驚呼,衆人齊齊擡頭望去,但見巨石靠近頂部的地方,適才被水浪澆過之處,赫然裂開一條縫。
“劈噼啪啦——”縫隙從上到下延伸,迅速開裂,直達底部。
“喔——”人衆齊齊低呼,看得如癡如醉。
巨石被炎魔之火灼燒五十年,忽遇得這突然澆上去的冷水,竟是裂開了小縫。
這巨石本來就不是天生,而是贏固安以封魔瓶所化,本就不堅固,還因炎魔在內而中空,裂縫一生,竟然噼啪作響,轟然炸開,碎石如天雨散向四周,噼啪落地。
身高三丈,頭長雙角,足爆青筋的炎魔低首闔目立於碎石中央。。
“哇——”圍在四周的衆人這才驚覺闖了大禍,卻還是驚訝於炎魔此身之巨。
君諾看了一眼巨石,又看了一眼那些不明所以的人,喝道:“還不後退!”
這一聲怒喝,就像是當頭一棒,立時提醒了衆人,令得不少人連忙後退。但總有幾個膽大的,又或是面子放不下的人,依舊圍在四周。
封印雖破,炎魔卻還未甦醒,是以火力仍舊微弱,只有一團火光圍繞在它周身,似結界,又似盔甲。
炎魔何其兇悍,她在那茉莉花妖的記憶中已然得見,若戰,必敗。她不想管顧那些自以爲命大之人,一轉頭急速後退,直接退到沒有水的泥湖旁。
她這一舉動倒是讓更多人心生狐疑,跟着她退了過去。
五蘊神宗也跟着退走,到了她附近,卻因其周身隱隱散發的陰冷拒人之氣而不敢靠近。
鍾承宣踢了井三兒一腳,示意他去詢問,那井三兒抱着劍好一陣都不敢向前。
鍾承宣一臉恨鐵不成鋼的憤慨了一陣,只得自己開口問道:“雲鼎少主,不知這……我們是不是……闖了禍?”
“是。”君諾此刻心情不佳,倒是一點也不想考慮繁文縟節般的禮數。
鍾承宣知道自己有錯在先,見君諾那般倒也沒有更氣,反而強壓怒火,收起宗主架子,恭敬行了個禮道:“適才我等給那巨石澆水之時,少閣主一直在提醒阻止,是我等自命不凡闖了禍,可這……其中關節我等並不知曉,還請少閣主告知。”
君諾長長嘆了口氣,也知道他們不知炎魔就在其中,自己不該沒來由地生氣,便道:“宗主,那巨石是一個由封魔瓶所化的封印,將炎魔封在其中。如今封印已破,炎魔甦醒是遲早的事。”
“啊?那……我們快走啊……”忽而有人慌忙呼喝,不少人也驚覺此處不宜久留,紛紛跳入乾涸的湖底,踏着泥地往回跑去。
除去五蘊神宗的幾十人,和那些還圍在炎魔附近躍躍欲試的人,大部分都已經回身尋找出路。
鍾承宣見君諾無動於衷,問道:“少閣主不走麼?”
君諾苦笑:“說來話長,我也不知該如何講起。總之那巨石是炎魔封印,而整個墨雲鎮纔是‘炎魔封境’。現在,我們與他都被封在這地底空間,出不去。”
話音一落,鍾承宣和離得近的五蘊神宗門衆紛紛震撼驚訝,由不得他們向君諾求證,那邊奔去找路的人又紛紛折返,大呼沒有找到出口。
這邊一衆人在湖底搜尋着,希望能找到任何可能出去的洞口,可那幾百人找了一陣竟是什麼也找不到。
圍着炎魔的人卻忽然又是一陣喧鬧。一個黑衣蒙面人跳入人羣之中,提起兩個人便扔向炎魔。
那黑衣蒙面人不會就是莫老二提到的奇怪之人吧?君諾心中想着,心神一恍惚,青珩劍忽然脫手,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飛襲過去。
那黑衣蒙面人拋出兩人,正好落在炎魔身上,被它忽然乍起的火舌捲住,吸附於半空之中,手足掙扎,痛苦**。
不知怎的,君諾腦海忽而閃過炎魔吸取任亭深和贏固安靈力的畫面,立時藉助那散在滿地的水,藉助水遁術跟了上去。
青珩劍狠狠一撞將那兩人撞飛而去,自己卻落到炎魔身上又再彈向地面。
那蒙面人正待繼續抓其他人,君諾卻已手持星月欺身而至,毫無停歇,擡手砍了下去。
那人似乎對君諾的突然到來很是忌諱,略一停頓,看了她一眼,便轉身沒入人羣,不見了身影。
青珩劍傾倒在地,而旁邊卻忽而出現一個青衫女子,正對着君諾笑。
到最後,那個委身劍中,做了五十年劍靈,一直守在君遇真身側的青珩,還是以微弱的靈識護衛了兩個不曾相識的愚鈍之人。
君諾愣了愣,只覺得那氣海深處的暗黑之氣貌似做了個最後的掙扎,終於歸於平靜。
和贏固安所言一樣,受到魔氣影響的人會知道自己被影響,可是卻無法壓制。就在剛剛那一瞬,君諾見到青珩純淨的笑容,瞬間頓悟。
是慾望!從妖王加諸給她的妖力潰散,從這炎魔影響她體內的暗黑之力開始,她就不斷想要擺脫自己一生所痛恨的偏見、詆譭、重傷……可是她越想擺脫,便越逃脫不了。
青珩一直對她笑着,卻漸漸消散身形。她也無奈地對着青珩笑了笑,她知道青珩解脫了,也在心底祝福其轉世之後能夠遇見君遇真,繼續這一世未完的夙願。
君諾回過神來,發現旁人只看到她對着虛空笑,卻絲毫看不見青珩的蹤影,反而對她怪異的舉動產生了驚覺。
若是方纔,她一定氣急敗壞,可現在,那急躁的心神已然安定。人這一生,不少人匆匆而過,哪怕幾十年的親友,也會因爲一件小事而分道揚鑣,更何況是一些與自己毫不相關的人。何須在意他們如何看待自己?
君諾平靜了心神,便好言出言相勸:“諸位,這便是炎魔,它被封印於此五十年,此刻正在緩慢甦醒,還請各位爲了自身安全,往後退一些吧。”
當首一人不僅不退,還回道:“既是炎魔,我輩自然不能退縮,大家聯手將它除了!”
君諾面露冷笑,不置一詞,只默然概嘆,父親君黎默總是斥責自己不自量力,可他若見過面前這些人,明知能力不濟,還要假意彰顯英雄氣概的人,又會如何?
君諾緩緩將星月收回刀鞘,又緩緩將地上的青珩劍拔出,緩步後退,做出“請”的手勢,示意“上啊”。
可她這一舉動反倒是讓那些人不敢往上衝。
此時,那些跳入湖底尋找出口的人遍尋無蹤,竟然開始在整個地底冰洞裡搜尋起來。
這冰洞說來也奇。穹頂和四周都是冰層,而地底確實泥土。泥土之中有個深坑,之前是湖水,現在卻只是一個乾涸的泥地,沒有半點水流涌入。
好在,容傾已經出去了,翊和周宏浚不知如何,但至少沒有被封在這永遠出不去的地方。
君諾淺淺一笑,心底竟然無比舒暢。
她退到一旁,也不想着如何出去,更不想與炎魔爲敵。反正死路一條,最後的時刻還是別給自己找罪受。
鍾承宣見她此刻淡然,心中大爲訝異,厚着頭皮又走近問道:“少閣主,你好像根本不擔心出不去的後果?”
君諾客氣回了個禮,道:“既然已經知道結局,接受便好。”
鍾承宣愣了愣,眨着眼打量了下君諾,呆呆笑了:“少閣主,這……不瞞少閣主,你現在看起來和剛纔不一樣,像是另一個人。”
君諾不好意思笑了笑,又一行禮,“抱歉,適才心緒受這炎魔影響,心情糟糕,若有失禮,還請擔待。”
沒想到鍾承宣愣了愣,哈哈大笑:“少閣主也是豪爽之人。”
他一大笑,引得很多人紛紛往這邊看來,忽而而有人指着君諾怒問:“你!你怎麼知道這裡只能進不能出的?”
君諾愣了愣,不知如何將那長長的記憶轉述出來。
“對啊,你怎麼知道的?”
又有人附和:“我就奇了怪了,你都不擔心出不去的麼?”
又有人小聲嘀咕:“好像……我們進來的時候,她已經在這裡面了。”
忽然有個身披黑色頭蓬,頭戴黑色羽帽的人,跳出來怒道:“她會不會就是那個從塔上落入水中的人?”這人聲音低沉,貌似是故意壓低。
君諾想起莫老二跟她提到的那一隊奇怪之人,又想起剛纔將人丟給炎魔的人,頓覺有異,剛想質問,卻被旁邊一人指着罵道:“對對,是她!這衣衫,這刀!就是她!我們進來的時候,就只有她一人在這裡!”
君諾微一愣神,譏諷冷笑:“好眼神!”再轉頭去找那帶斗篷之人,卻又消失無蹤。
有人假扮成仙門人士,在這人羣裡引戰。
“是她!”忽有人大喝:“肯定是她要害我們!是她要來尋炎魔的!”
君諾心底又一股火,我來尋炎魔,關你們何事,你們自己要來找寶貝又關我何事。心中雖然這麼想着,可她卻並不想爭執。一想到那藏在暗處之人正是希望發生這樣的衝突,她便又努力壓下氣憤。
“她是獵命命格,要用旁人的命延續自己的命,她不會是故意引我們來此的吧?”
以訛傳訛!獵命命格是與他人爭奪存活機會,哪裡是這般意思。君諾翻了個白眼,不想理會,轉身想去尋青珩劍劍鞘,卻被人一窩蜂攔住。
“她明明也會水系法術,剛纔肯定是她先把那巨石做了手腳,又引五蘊神宗來替她背鍋。”
異想天開!君諾又嘆了口氣,努力壓下心中怒火。
自己一人,他人百衆,此時說什麼都是錯,做什麼都是威脅。
莫老二此刻卻忽然唯唯諾諾道:“不至於吧,是我們自己要來的,也是我們自己進來的,又不是她趕着我們進來的。”
忽而有人劍尖直指莫老二:“剛纔我看到他們在一起的,一定是同夥,有所密謀。”
君諾怒道:“夠了啊!”怎麼說她都無所謂,反正這些年這樣的臉色她見的多了,這樣的偏頗之言也聽得多了。但一聽到他們把無辜的莫老二也牽扯進來罵,一時便亂了心神。
這一聲吼,倒是讓那些原本圍着她的人,又一次警覺起來。
君諾一聲嘆氣,還未反應過來,便有人一劍刺來,意爲偷襲,劍勢極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