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家
不大會兒,廚房送了飯過來,常嬤嬤已經指揮着小羽山青等人,先把正屋東邊整整一面牆的大炕擦洗收拾了出來,放上炕幾、坐墊等物,做了起居之處,李燕語和邵源泊在炕上吃了飯,兩人在屋子裡也礙事,乾脆穿了翻毛皮靴,銀狐斗篷,戴了風帽,去看外面的衙門等處去了。
兩人沿着遊廊,過了間垂花門,進了前面的衙門院子,若從前面算,這是衙門最後一進院子,兩人正站在院子裡左右看着,右邊廂房門簾掀起,四五個穿着半舊長棉袍、年紀不一、文書模樣的人奔出來,拱手長揖衝兩人恭敬的見着禮,邵源泊忙拱手還了禮,笑着示意衆人:“我和內子隨便看看,沒事沒事,諸位且忙自己的事。”
四五個人陪着滿臉笑容,稍稍哈着腰,猶豫的看着這個年青富貴的縣太爺,新任縣太爺脾氣未知,是聽話回去,還是繼續陪着?邵源泊笑了起來,擡手讓着站在最前面,看着象是個小頭兒模樣的五十來歲的文書說道:“就煩請這位帶我們瞧瞧這院子各處,其餘幾位趕緊請回,外頭冷。”
幾個人鬆了口氣,站在最後面的年青文書急奔進去,取了棉帽棉斗篷出來幫着老年文書穿上,李燕語仔細看着兩人,看面相倒有五六分象,看樣子是父子兩個,這子承父業,倒也是人之常情。
邵源泊拱了拱手:“先生貴姓?”
“不敢當不敢當,實在當不起,鄙姓張,弓長張,大家夥兒都叫我老張,前任縣令裘府尊叫我老張頭,邵府尊叫什麼都成,都成!”老張話還真是不少。
李燕語笑的轉過了頭,老張上前引着兩人:“大人這邊走,這正屋是大人的簽押房,邵源泊伸手牽住李燕語,進了簽押房,屋裡很寬敞,正面掛着幅山高月小的豎幅,下面一個高几,左右各一把扶手椅子,前面左右兩排各有四把椅子,東邊一道屏風,屏風後臨窗放着張巨大的老榆木桌子,桌子乾淨的發亮,上面文房四寶整整齊齊,西邊盤着盤大炕,炕上放着炕桌等物,傢俱齊全,只需掛上簾帷,放了坐墊也就齊備了。
東廂兩間屋裡,門虛掩着沒有人,老張一邊殷勤的說着話,一邊就要推門:“這間是縣丞吳大人。”邵源泊忙擡手止住他:“吳大人不在,就不進去了,那間?”
“那是典史宋大人的辦公處,咱們縣小,戶不滿千,沒有主薄。”老張攏着手,滿臉笑容的解釋道,邵源泊笑着點了點頭,客氣的謝道:“老張費心了,我年紀輕經事少,往後還得承大家夥兒多關照。”
“哪裡哪裡!大人真是太客氣了,這是哪裡的話!”老張受寵若驚,不停的哈着腰,笑容滿面,
“你去忙吧,我和內子到外面隨便看看。”邵源泊笑着示意着老張,老張連聲答應着,往後退了兩步,堅持讓着邵源泊和李燕語,直看着兩人穿過穿堂,進了前面的院子,才讚賞的嘆了口氣,轉身回去六房忙去了,看來這新來的知縣是個知禮的,到底是大家公子出身,明天點帳點冊,可別出了差錯纔好。
前面就是三楹開間的大堂,正中六扇中門虛掩着,邵源泊牽着李燕語,輕輕拉開門,門內的堂帳自門枋及地,束成人字形,前面一把黑漆錚亮的扶手椅和一張巨大的長方形公案,案子上整齊的碼放着印包、籤筒、筆架、硯臺、醒木,李燕語隨着邵源泊走到桌子前,倒嚇了一跳,這桌子椅子所在的,竟是個半人高的臺子,坐在椅子上,真正的俯視百姓。
李燕語笑的靠在邵源泊身上:“你看看你,這高高在上的縣太爺可是名符其實!”
“那是,百里侯麼!”邵源泊攬着李燕語,笑着應道,李燕語的視線越過公案,青磚漫地的大堂正中,一塊黑漆漆顯得極威嚴的戒石立在大堂正中,對着公案的一面上刻着十六個鮮紅的大字:‘爾傣爾祿,民膏民脂,下民易虐,上天難欺’,李燕語心中微凜,指着戒石示意着邵源泊:“看到沒有?那塊戒石!”
邵源泊掃了眼戒石,一邊探頭找着臺階,笑着應道:“那是太祖寫的,百里侯麼,要禍害百姓最便當,自然要時時警醒才行。”邊說邊牽着李燕語下了高臺,
大堂左右各放着一列紅漆架子,上面架着‘迴避’‘肅靜’等字樣的虎頭牌,大堂靠門右邊高高架着面大鼓,邵源泊指着高架鼓,挑着眉梢笑着說道:“那個叫堂鼓,不是極其緊要的事敲不得,幾年前,有一回我和李謙、胡七幾個人喝醉了,和人打架,胡七被人家一拳打腫了眼,人家跑的快,沒能打回來,我們幾個就跑到府衙大堂敲這個鼓,結果把鼓皮都敲破了也沒人出來!”
“人家一看是你們幾個禍害,誰肯出來?!”李燕語斜睇着邵源泊調笑道,邵源泊哈哈笑着:“我可不算禍害,當年大皇子那才叫禍害呢,算了算了,又說遠了,不提這個,咱們索性到大門口看看去。”說着,拉着李燕語穿過大堂,出了衙門。
大門正前方,是一座兩層的鼓樓,緊挨着大堂側門的,是總鋪房、旁邊是陰陽訓術屋,對面是醫官室,沿街再下去,有一家酒肆,茶坊,藥鋪,再遠一點,是一家腳店,衙門自古好風景,這裡倒還真是熱鬧。
茶坊和酒肆門簾抖動,大概後面有人在偷眼看,李燕語悄悄示意了邵源泊,邵源泊拉了拉她,低聲說道:“無妨,來前我去問過在這裡做過一任知縣的錢大人,他說的仔細,這裡民風淳厚,絕少規矩!說讓我多加教化,至少這男女之別上頭要多加教化,說是到了春夏,男男女女同進同出,實在有違禮儀,有傷風化。”
李燕語睜大眼睛,呆了片刻,長長鬆了口氣,笑出聲來:“算了,這是一地民風,教化這個做什麼?你想教化,還是教化教化那些學子們好了,好好盯着他們讀書寫字倒是正事,你這接任,明天一天能忙得完嗎?”李燕語邊說邊轉了話題。
“一天?十天也忙不完!接印、拜衙神和各處神,這個倒快,行公座禮也快,可後頭要拜廟,這呼和縣什麼孔廟、關帝廟、城隍廟都得一一拜到,然後要清倉盤庫,閱城巡鄉,清釐監獄,對薄點卯,傳童生考、懸牌放告,縉紳拜會再回拜,你看看,我看哪,沒一個月都結不了,事情多的很呢,雖說小小一個縣,麻雀雖小,五臟俱全,唉!”
邵源泊重重長長嘆了口氣,李燕語推着他:“那個清倉盤庫,我倒能幫幫你,別的,只好你自己去做,也不是壞事啊,不是都說,丞相都自州縣出嘛,往後你前程大着呢。”
“你想讓我做丞相麼?”邵源泊攬着李燕語,一邊繞過八字牆,往後院回去,一邊低頭看着李燕語問道,李燕語仰頭看着他:“男人不都是這麼想的麼?都要往上爬,再往上爬,做皇上是不行了,那是要殺頭的,所以個個都想着做丞相,好一人之下,萬人之上。”
“你也這麼想?你也想讓我做那個一人之下,萬人之上?”邵源泊追問道,李燕語看着他,沉默了片刻,才低聲說道:“你若是想,我就想,你若是不想,我也不想。”
“那你的本心呢?若是你,若你是男兒,你想不想?做不做?”邵源泊不依不饒的追問道,李燕語頓住腳步,眼神清亮透徹的彷彿一泓清泉水,仰頭看着他,似笑非笑的說道:“我不想,也不做,我這輩子就想着好好享受享受,能享受多少就享受多少,什麼美食華服、湖光山色、詩書小曲,件件種種都要享受到纔好呢,唉,實在沒辰光再做別的。”
邵源泊哈哈大笑起來,用力攬緊李燕語叫道:“與我心有慼慼焉!”
“可如今被你累的享受不了了!”李燕語嘆息道,邵源泊一邊笑一邊搖着頭:“哪裡享受不了了?咱們這一路過來,賞了風景名勝,品了美食,風土人情也看了,這不是享受?一個人有什麼意思?往後咱們兩個一道享受這人世間大好日子,這纔是正理。”
兩人回到正院,常嬤嬤迎上來,曲膝福了福:“少奶奶,這西廂倒比東廂暖和,您看,要不把西廂收拾出來做爺的書房,東廂住人?”
“不必,還是東廂做書房,若是冷,再生個炭盆就是,這北地嚴寒,住人的屋子一定要暖和才行。”李燕語也不問邵源泊,笑着應道,邵源泊也不聽這些事,男主外女主內,這內院的事,什麼房子炕的,他也懶得管。
常嬤嬤笑着答應了,忙着指揮着欒大等人擡了一箱箱的書進來,李燕語叫住常嬤嬤吩咐道:“書取出來堆在一處就成,回頭我來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