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是閒話
第二天天還沒亮,邵源泊和李燕語各自起來,黎明時分送滿身晦暗的十二爺邵源勤跟着福寧王府的幾個家丁啓程趕往西北韓大帥軍中。
回來吃了飯,邵源泊叫了三爺和九爺,去前面大房找大伯立了收益處置的文書,邵大老爺對這兄友弟恭讚不絕口,誇了又誇。
邵源泊回來,和李燕語兩人又忙了幾天,諸事皆定,邵源泊三個月的假期也到了時候,常嬤嬤帶着人收拾了行李,卜了吉日,邵源泊帶着一家人啓程趕回泉州府,邵大老爺和夫人曹氏帶着大爺和大奶奶,一大早過來,將邵源泊一家送出大門,眼看着車子轉過街口,才轉回府裡。
三爺和文三奶奶依依不捨的送到城門口,邵源泊堅決的往回讓着兩人,不讓他們再送,文三少奶奶坐在車上,三爺立在車邊,眼巴巴的看着邵源泊和李燕語的車子出了城門,轉眼就看不見了。
城門口不遠處,李謙從車上跳下來,笑着迎上來,邵源泊急忙跳下車,幾步迎上去,李謙轉身示意着自己的車子,笑着說道:“你嫂子也來了,早就想過去你府上和弟媳婦說說話,只是這個時候不便當。”
邵源泊忙幾步回去,掀起車簾和李燕語說了,那邊,宋少奶奶已經戴着帷帽下了車子,李燕語也急忙下了車,四下也無可坐處,乾脆讓着宋少奶奶上了自己的車子,在車裡坐着說話,宋少奶奶上了車,李燕語幫着她去了帷帽,倒了杯茶遞過去,宋少奶奶轉頭打量着車子,笑着說道:“我最愛這個車子,出門坐着舒服的不行,你就是心思巧。”
李燕語笑着沒有接話,宋少奶奶喝了口茶,將杯子放到前面几上,不客氣的上下打量着李燕語,笑着說道:“咱們算是神交已久,這真人還是頭一回見,你倒和我想的差不多。”
李燕語忍不住笑起來,宋少奶奶也跟着笑着說道:“我就知道你要笑我!”
“看嫂子說的,我笑你什麼?笑你不成了笑自己了?”李燕語嗔怪道,宋少奶奶掀起簾子往外看了看在樹下對坐飲酒說話的邵源泊和李謙,放下簾子,看着李燕語感慨道:“雖說咱們沒怎麼見過面,你的事我聽我們爺說過,你這爽利性子,我聽着就喜歡,咱們兩個對脾氣!可惜你一成親就去了呼和縣,這又到了泉州,真是可惜!我們爺也念叨着邵六爺,整天說着要求個外任,不拘做什麼,能到泉州就行!”宋少奶奶說着又笑起來:“我也這麼盼着呢,你看看你們,過過小日子多好!”宋少奶奶一邊說着,一邊下意識的撫了撫自己的小腹,李燕語敏感的問道:“有了?”
宋少奶奶臉上瞬間飛紅一片:“你真是······太伶俐了!我也不知道,月事都過了小二十天了。”宋少奶奶低低的說道,
“請太醫診了脈沒有?”李燕語關切的問道,宋少奶奶難爲情的低聲說道:“沒,還是等一等,萬一······我上回錯過一回了,你不知道,這孩子的事······”
“我知道!這可拖不得,趕緊請太醫過來診一診,這孕脈極好診,就說不舒服,隨便請個太醫就成,倒不用專程請精於這一科的太醫,這樣,診出來就診出來,若診不出來,誰也不用驚動。”李燕語低聲勸道,宋少奶奶臉兒紅紅的點頭答應了,看着李燕語笑意盈盈:“你是個體貼的伶俐人,我跟你說,你別惱,前幾天你們府上那事,如今傳到滿京師無人不知,都說你厲害呢!連福寧王妃也聽說了,昨天還問我這事,你放心,我替你解釋了,這邵十二爺是王爺發落的,你們老爺和太太,是你們府上大爺發落的,這關你什麼事啊?”
李燕語聽得笑起來,拉着宋少奶奶的手,誠心誠意的謝道:“多謝嫂子替我分辨,我也是逼急了。”
“我知道!你放心,算了,也不用多管,厲害就厲害了,怎麼着?人善被人欺!別理她們,一幫閒人,就會背後嚼舌頭根子!”宋少奶奶揮了揮手安慰着李燕語,李燕語笑而未言,她纔不在乎這個呢,她是庶女,再嫁女嫁了年少風流的宗室探花郎,這閒話指定不能少了,也不在乎再多一樣。
兩人慢慢說着話,看着李謙和邵源泊起身拱手告別,李燕語先下了車,叫了常嬤嬤過來,扶着宋少奶奶小心的一直將她送回車上,看着她上車坐好,纔回來上車,車隊緩緩啓程,往泉州府趕去。
邵源泊隨着車隊走了七八天,就帶着幾個小廝長隨,騎着馬先趕回泉州了,他是官身,一來得限期回任,二來,他離開市舶司四五個月了,也是擔憂不已。邵源泊急趕回泉州,李燕語沒什麼急事,帶着阿盛和阿念兩個,慢慢悠悠晚走早歇的直走了一個多月,纔回到泉州家裡,回到泉州時,年都過遠了。
居喪之家,閉門謝客清心度日,兩人都不必應酬,邵源泊居喪是真哀慼,守禮極謹,早出晚歸,連在外面留飯的時候都沒有,李燕語得了這樣的清靜功夫,和常嬤嬤商量着補齊了各處的丫頭婆子,定了家裡上上下下、裡裡外外的規矩方寸,餘下的時候,就和欒大等人專心於織坊。
年中結帳,織坊已經小有盈餘,欒大喜滋滋的和李燕語算着帳:“······這會兒這帳上收益看着是不多,可下半年,或是明年,就不得了了,咱們試的那幾樣新花樣,京師那幾家大綢緞莊都是眼力極好識貨的,連定銀都付了,六奶奶還沒往宮裡送,若是宮裡再打通,不求掙多少銀子,有了這個金字招牌,織多少都不愁賣不出去!”
李燕語笑聽着欒大的話,想了想吩咐道:“你收拾收拾回趟京師吧,將咱們織坊新出的綢緞帶些回去,幾件事,一是去趟李謙李爺府上,把今年織坊的事,當面跟宋少奶奶細細說說,把那些綢緞留給她,送進宮也得託了她的手,第二件,回府裡給三爺三奶奶請個安,看看家裡好不好,再尋老劉叔問問鋪子和莊子今年生意可好,第三件,你也回家看看,住上一個月再回來。”欒大笑容滿面的答應了,告退出去收拾行李準備啓程。
夏天過去,秋天過得更快,十月末,邵源泊和李燕語去泉州府外的普濟寺連做了三天法事,一家人除了服,隔天,胡七上門請了邵源泊,要一處樂樂,邵源泊從衙門回來,徑直去了胡七府上,不過一兩個時辰,邵源泊就回到了府裡,李燕語一句多話也沒問,只侍候着沐浴洗漱,阿盛呼嘯着奔過來,撲進邵源泊懷裡,舉着描得亂七八糟的描紅本,等着聽阿父的讚揚。阿念已經滿週歲了,和哥哥不同,這是個懶得不能再懶的懶孩子,抱着布熊,努力擠進邵源泊懷裡,就窩着不動了。
邵源泊懷裡抱着一個小的,肩上壓着個大的,翻着描紅本,一邊大笑一邊誇着阿盛:“好歹沒描到本子外面去!”
隔天一大早,胡七媳婦樑少奶奶就遣了婆子過來請安,傳話說李燕語下午若有空,她就帶着小女兒若芙來看李燕語和阿盛阿念,李燕語忙應了,午後沒多大會兒,樑少奶奶坐着車,帶着三歲的女兒若芙進了二門,李燕語早早接在早門裡,兩人笑着見着禮說着話,讓着進了院子。
在花廳裡讓着坐下,丫頭們奉了茶上來,樑少奶奶目光粘着李燕語不放,李燕語讓她看得莫名其妙又哭笑不得:“你這是怎麼了?總這麼看着我做什麼?”李燕語說着,接過小幺遞過的荷包,取了只水頭極好的玉蟬,抖開紅繩,給若芙戴在脖子上,樑少奶奶收回目光,吩咐跟來的丫頭也取了兩隻荷包出來,笑着說道:“這是給阿盛和阿唸的,讓他們小孩子玩去,咱們清清靜靜的說話。”
李燕語叫了魏紫、姚黃進來,吩咐兩人帶着小丫頭,仔細看着三個孩子玩去。
樑少奶奶多要了兩個靠墊,舒舒服服的靠在榻上,看着李燕語,笑着說道:“咱們也不是外人,你跟我說說,怎麼能讓這男人這麼聽話?”
李燕語塄塄然的看着樑少奶奶,樑少奶奶直起身子,推了推李燕語,笑着帶着羨慕:“你別裝傻,你說說,你是怎麼讓邵六這麼聽話的?別瞞我!這滿京師的事兒,我哪件不知道的?你們家六爺,那可是京師出了名的風流,如今竟連花酒也不肯喝了,你說說,用的什麼法子?這個一定得教教我!”
李燕語明白過來,滿眼笑容溢出,看着樑少奶奶,慢吞吞的說道:“說倒容易,法子也容易,就是學不得。”
“你只管說!我得好好聽聽!”樑少奶奶挪了挪,好整以暇的等着李燕語傳授這訓夫之法,李燕語揮手屏退屋裡侍候的丫頭婆子,自己起來給樑少奶奶倒了杯茶,自己也倒了杯茶端着,理了理思路,笑着說道:“京師的事你既知道,自然也知道我是庶女,還是再嫁身。”
樑少奶奶神色怔了下,忙點了點頭,李燕語喝了口茶,大大方方的接着說道:“我先嫁的是誠意伯周家二爺,後來和離,隱在抱朴庵邊上的別院裡修行,有一回去庵裡,見了我們爺一面,誰知道我們爺就上了心,後來的事,你都知道的,我們爺得了指婚,我那時並不想嫁。”
“咦?!不想嫁!爲什麼?”樑少奶奶大是驚奇,李燕語無奈的看着她:“你想想,我這身份地步兒,嫁進宗室,爺那時滿京師炙手可熱,我害怕啊!”樑少奶奶擰着眉頭,嘆了口氣點了點頭:“這倒是實話,那會兒誰不覺得這親事匪夷所思!”
“我不想嫁,就打算落髮爲尼,踏入空門修行去,唉,我們爺去別院見我,我想着逼退他,就提了不納妾、不納通房,不狎妓這些個苛刻事,誰知他都答應了,到如今,也算都做到了,除了剛到泉州那回。”李燕語聲氣平和的說道,樑少奶奶怔了片刻,失落傷感的倒在靠枕上叫道:“果然是個學不得的法子!只好嫁人前用!”樑少奶奶說着,直起身子看着李燕語,笑意濃濃的說道:“那我也沒白來,你肯和我這樣說話,就是沒拿我當外人,這樣最好,我是個直爽性子,往後咱們就能敞開了說話,這多少好!我最厭煩你繞幾十個圈問我,我再繞十幾個圈答你,煩也煩死了!”
李燕語一邊笑一邊點着頭,樑少奶奶愜意的靠回靠枕,看着李燕語,笑着八卦道:“正好跟你說個笑話兒,那周家,就是誠意伯家,周家大娘子,叫什麼周清馨的,不是嫁進了清江侯姚家麼,這也是個二五眼,四六不分的!我姨母是清江侯姚家長媳,就是這周清馨的大伯孃,這周清馨公公婆婆都在任上,她和姚三少爺住在京師府裡,原本兩個人和和氣氣,有商有量,好得不能再好了,可這位三少奶奶好日子過膩歪了,就犯了二五眼。”
樑少奶奶停了信這,撇着嘴笑着,一臉嘲笑的接着說道:“我姨父有兩房小妾,她不知道暈在了哪一處,偏和最小的那個妾來來往往,交好無比,你說你正正經經的正房奶奶,跟個小妾你來我往,也不嫌丟人,這也就算了,我姨母也不把這樣的二五眼看進眼裡,有一回,她們府裡待客,請的就有她大嫂二嫂,她那個二嫂!”樑大奶奶推了李燕語一把,挑着眉梢問道:“周家後來那個填房二奶奶,你見過沒有?”
李燕語搖了搖頭,樑少奶奶用帕子掩着嘴,咯咯笑了半天才說出話來:“這位二奶奶,我們早就認識,後來她實在傻氣冒得太多,她母親就沒再讓她出來過,誰知道養了幾年,竟生得雄壯成那樣!簡直······換身衣服就是黑張飛,人吹氣一樣,心眼一個沒長,這週三少奶奶就當衆欺負上她二嫂子了,話裡話外,說她二嫂子捧打鴛鴦,壞了她二哥和林姐姐的好姻緣,揚言要接回林姨娘,早晚替這對有情人討個公道,你說說,這叫什麼話!也是個只會冒傻氣的蠢貨!她敲來擊去,她二嫂子聽不懂,可她那二嫂子的母親,劉三奶奶可是出了名的精明人,只氣個仰倒,回去就替姚三少爺作伐尋了門貴妾,擡進了她院裡,我姨母也把身邊的一個大丫頭開了臉,給了姚三少爺。”
李燕語只聽得張口結舌,這周清馨怎麼沒腦子到了這一步!樑少奶奶幸災樂禍的笑着說道:“這都是好幾年前的事了,後來姚三少爺屋裡,你送一個,她塞一個,妾室通房都成堆了,我來前,她公公婆婆回京述職,聽說她婆婆氣極了,說是家門不幸,出手打發了那些妾室通房,她公公這一任委到了福建,姚三少爺跟着去了任上,她婆婆沒讓她跟着,留她一個人在府裡守着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