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立原本要固守此地,然後利用火器上的優勢,予以敵人重大殺傷,然後尋機逼退敵人或者逃離此地,在過去的幾年裡,這種辦法屢試不爽,但很快他就選擇了放棄,因爲爬上高樹的噶爾丹看到了從松林中走出來的人羣,密密麻麻,不下兩千人,這些人雖然持有的都是原始武器,但開拓隊只有七十二人和四條狗,困守在這種四面平坦的殘垣斷壁之中,顯然是必死無疑。
“成立,我們去那座山,那裡是唯一的活路。”噶爾丹指着西面一處從密林中升起的突兀山丘,猶如一顆巨石落在山巒之中,分外險峻,在四野之中很是突出。
成立立刻明白了噶爾丹的意圖,那座山丘的險峻讓敵人的數量發揮不出來,而突出的地形可以用篝火濃煙發送信號,向附近可能存在的公司開拓隊、騎兵隊尋求幫助。
“好,就選那裡了,至少得先活下來。”成立說道。
開拓隊立刻集結,向着村落一側集結,這裡有村中的一片樹林,可以遮掩行跡,而過了樹林就是一條寬闊的河流,在這個嚴寒的冬季,冰冷徹骨的河水足以讓人望而卻步,或許這也是敵人沒有在這裡部署兵力的原因。
噶爾丹帶着幾個人率先渡河,他們脫掉了全身的衣服,然後用油紙包或皮囊把武器、衣服包裹起來,赤裸下水,奮力游到河流對面,然後擦乾衣服,在叢林之中搜尋,簡單的就殺死了幾個暗哨,噶爾丹發現,這幾個暗哨監控的地點是一樣的,而那一段河流看上去沒有特殊的地方,一試之後,才發現是一段可徒步越過的河流,噶爾丹立刻通知了成立,成立這才率領大隊挽起褲腿,越過了河流。
成立找到了正在撒尿的噶爾丹,也是脫下褲子,把尿撒在了一棵大樹之後,成立說道:“看着形勢,土蠻應該沒有派人在附近,但這裡距離山丘還有十餘里,土蠻的地盤,山林密佈的,他們肯定比咱們熟悉,屁股後面墜上了,就難以甩掉。”
“所以你想在這片松林伏擊敵人嗎?”噶爾丹提上褲子,問道。
成立笑了笑:“是的,我就是這麼想的,咱們得分開,你帶幾個人去山丘探路,要發現上山的道路,而我則率大隊在這裡伏擊,給土蠻狠狠的來一下。”
噶爾丹點點頭,摘下自己掛在胸前的兩杆燧發手槍,遞給了成立:“好,就這麼幹,我到了山頂,就以兩叢狼煙爲信號,你們就可以撤了。”
噶爾丹只帶了四個人兩條狗出發,把馬匹全部留下,松林裡的道路非常平坦,但到了山腳就是崎嶇起來,這裡有一條通往山頂的道路,僅容兩個人聽過,沿路的荊棘叢裡綁着一些色彩鮮豔的皮毛條子或者羽毛,還有怪異的人體骨架,登上山頂,則可以看到用石頭壘砌的一個巨大圍牆,石頭上已經有些風化,顯然年頭很久遠了,一座石梯通往圍牆頂部,走上去探頭一看,裡面是一大片的骨頭,噶爾丹立刻明白了,這應該是祭祀之地,鷹羽部落甚至還有其他部落的人,死後都會被扔進這裡。
而此時,成立也在印第安人渡河的時候發動了襲擊,率先渡河的幾十人被成立率隊用刺刀趕下了冰冷的河水之中,然後就是藏在松樹下,射殺在河中央的土蠻,簡直就像打靶一樣簡單,鮮血染紅了這條河流,至少有一百人死在了河水之中。
成立留下了十個人隨他繼續在松林裡埋伏,讓其餘人牽馬向着噶爾丹發出信號的方向前進,到了山底,馬匹已經上不去了,噶爾丹接手了指揮,索性讓人把所有馬匹就地宰殺,作爲固守用的軍糧,在這個過程中,噶爾丹等人看到戰鬥的松林裡升騰起了焰火,偶爾有槍聲傳來,不由得緊張起來。
到了傍晚,成立只帶回了四個人,而他本人也受了傷,一支箭射穿了他的肩膀,噶爾丹扶着他上了山丘,拔出了箭矢,上了傷藥,用繩子和布條包裹好,而手下人已經煮了鍋馬肉來,噶爾丹與成立胡亂吃了兩口熱乎的,纔是感覺身上有了力氣。
“夜裡不能睡的太死,不光這條道路,四周都要安排人手,這羣土蠻很可怕,林子裡就是他們的天下,我那麼小心,還是着了他們的道兒!”成立指着山下漫無邊際的山林,認真提醒道。
山林之中忽然傳來了獸吼之聲,繼而此起彼伏起起落落,顯然是土蠻在用這種方式聯絡,即便是開拓隊的成員都是兇狠之輩,此時也有些惴惴不安,好像山林裡藏着一個什麼巨大怪物。
成立藉着篝火,在隊員們的眼裡看到了實實在在的恐懼,知道如此下去,必然中了敵人的計策,他從篝火中拿了一根燃燒的松枝,在夜晚之中扭着肥大的屁股唱起來,詼諧輕快的歌聲被他的大嗓門傳遞出去,惹得衆人哈哈大笑,不少聽過的,也是唱唸起來這首淫詞爛調,倒是讓緊張的氣氛舒緩了不少。
外面的嚎叫聲很快就沒了,但火把卻是出現了,在山嶺之中穿行,冷風吹來,裹挾着大量的雜音,似乎還有刀削斧鑿的聲音,而當第二天一早,天剛剛亮,印第安土蠻就從松林之中鑽出來,好似螞蟻一樣覆蓋了半山腰,敵人散的很開,一叢一叢,每一叢的隊伍裡都有一根長木杆,上面用骨頭、顏料和羽毛裝飾出各種圖騰。
野蠻的圖騰,蓬亂的頭髮還有粗糙的衣服,這些都是開拓隊員熟悉的,但也有熟悉到陌生的東西,敵人竟然配屬着爲數不少的火繩槍,加起來肯定超過兩百,只不過分散在各個部落之中,而當三十多人騎乘馬匹從樹林走出,來到陣前的時候,所有人都感覺到了驚訝。
“他們怎麼會有馬匹!”噶爾丹驚訝說道。
來到美洲的這兩年,他對這裡的風土還是比較熟悉的,美洲的土著非常的原始落後,而馬匹更是這片大陸從未有過的東西,土著們手裡的馬匹肯定來源於殖民者,但這裡處於美洲殖民公司的邊緣地帶,火器、馬匹這類外來文明的符號或許會有,但絕對沒有這麼多才是。
“或許我們接觸到了西班牙人的新西班牙總督區的地方了。”成立說道。
“如果是這樣,也不知是好事還是壞事。”幾個手下紛紛搖頭,心中也是拿不定主意。
帝國的美洲殖民公司第一個立足點在後世的舊金山地方,目的就是爲了金礦,而這一點很快達成,之後受到帝國支持的殖民公司向北發展,目的就是避開與新大陸上其他殖民者產生交集競爭。
在帝國與反華同盟的戰爭中,參與反對帝國一方的西班牙王國曾經在美洲發起過對帝國殖民地的挑戰,但這類小打小鬧根本影響不到殖民地的發展,當時美洲殖民公司實力已經不弱,縱然西班牙在美洲開發已經過百年,但在西海岸一側,實力仍然非常弱小,西班牙艦隊打上了美洲殖民公司總部所在地金州,擊沉了幾艘小船,但登岸就被擊敗,艦隊逃亡,留下一地俘虜,雙方都通過母國之間交涉,一封信轉悠地球兩圈才能回到手裡,因此效率很低,到現在有些要不了了之的意味。
而臨海港則是四年前美洲殖民公司第一次的向南開拓,噶爾丹也加入到了這股浪潮之中,此時確信自己處於西班牙人的地盤之中,他埋藏多年的計劃從塵封中活躍,他要逃離新大陸,返回故鄉,向帝國復仇。
“活下去纔是好事,弟兄們。”成立忽然輕笑道。
噶爾丹被這話驚醒,是啊,活下去纔有希望,自己這幾年不是一直如此嗎?他問成立:“頭兒,現在該做什麼?”
成立說:“死守。”
“會有援兵來,是嗎?”噶爾丹見他如此自信,問道。
成立笑了:“應該不會,死守的目的是等敵人撤退,現在是冬季,靠狩獵爲生的土蠻可無法持續作戰,只要我們守住這個山頂,土蠻吃光了食物,就會撤退。看那些圖騰,他們不屬於一個部落,首領之間肯定有爭端,而對我們攻擊的原因,可能是誤會我們襲擊了鷹羽部落,但這是爲了復仇,而復仇只是精神力量,每個人對仇恨的理解不同,每個人的仇恨也不同,早晚會分崩離析。
幸運的是,我們的補給還算充足,幹餅加上馬肉,足以吃兩個月,山上雖然沒有水源,但遍地是積雪,只是薪柴少一些,當然,也不要盲目樂觀,一會敵人衝山,大家聽我指揮,放近了再打,最好把敵人撂倒在我們眼皮子底下。”
“太近了危險。”噶爾丹說。
成立笑了:“還是要多備一份糧食的。”
噶爾丹這才明白,敵人的屍體也可以作爲糧食,食人這種禁忌,在生死之間似乎不算什麼。
正如成立所猜測的那樣,戰鬥的風格從一開始的白熱化進入了對峙和苦熬,前三天,土蠻的進攻非常猛烈,不怕死的衝擊山頂和圍牆,三天時間,開拓隊死了十七個,但土蠻的屍體鋪滿了山腳,而三天一過,山下情勢爲之一變,有幾個部落的圖騰在一個夜晚之後消失,應該是撤離了,而圍攻繼續,時間越久,消失的部落就越多,在被圍困了一個月後,土蠻之中爆發了內戰,內戰結束後,只剩下了最高大的圖騰柱,而土蠻數量卻只有不到六百人,但這仍然是開拓隊難以戰勝的數量,而這股敵人的意志很強大,似乎要死磕到底。
而每天天氣最好的時候,開拓隊總會用珍貴的薪柴點起三從狼煙,夜晚則是三叢篝火,從未斷過,希望得到可能出現在附近的開拓隊支援,但卻從未有過迴應。
圍困後的第四十天,開拓隊遭遇了一個月內最猛烈的一次襲擊,然而,也是這一次,轉機出現了,當大部分的土蠻圍攻山頂的時候,南面的橡木林裡忽然響起了鼓聲,繼而就是持有火繩槍配備鎧甲的士兵排列成緊密的隊形走了出來,襲擊了土蠻的側身,幾次齊射就擊潰了慌亂應對的土蠻,然後就是四十多名騎兵衝將而出,先是用手槍打了一輪,然後就是持刀追殺,而火槍手們也是上刺刀,騎兵加火槍手,左不過二百多人,就殺的數倍於己的土蠻退入叢林,消失的無影無蹤。
“是西班牙人,毫無疑問。”成立手下一個皮膚黝黑的傢伙非常肯定的說道。
大家都知道這個斷了一隻手的傢伙曾經是西班牙戰艦上的水手,參與了當年對金州城的圍攻,做了俘虜,再後來加入的開拓隊,他既然說是西班牙人,那肯定就沒跑了。
“頭兒,現在該怎麼辦?”噶爾丹問向成立。
成立也是猶豫,西班牙人救了自己,但據他所知,西班牙王國與帝國還處於開戰狀態,但這種狀態似乎也不能決定開拓隊與這支西班牙軍隊的關係,畢竟在海外殖民地,一向是母國歸母國,殖民地歸殖民地,母國開戰爲敵,殖民地做盟友屢見不鮮。
“還是先派人建立聯絡,看看西班牙人的態度,誰去?”成立問道。
一羣人相互看看,只有斷手的那個傢伙在收拾東西,只有他能做翻譯,這個差事是跑不脫的,猶豫過後,噶爾丹說道:“好吧,我去吧。”
“好,我們等你回來,記住,在西班牙人面前,千萬不要暴露你的信仰,更不要說你是個什麼僧侶,不然他們會殺了你的。”成立提醒噶爾丹。
噶爾丹笑了笑:“那是當然,或者才能侍奉神靈,不是嗎?”
身爲藏傳佛教的上層人士,噶爾丹一直秉承信仰即是工具的理念,而不是自己是信仰的工具,愚民者怎會爲人所愚呢?
兩個人下了山,來到了篝火叢生的西班牙營地前,噶爾丹看着跳躍的火光,心中嘆息:“或許,我真的可以迴歸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