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三八一 馬拉地

交換是必然的,對於這個時代任何一個天方教徒來說,前往麥加聖地朝覲是一生的夙願,也是這輩子要完成的五功之一,或許貧寒的百姓和奴隸不具備這個條件,但是權貴階層往往是非常普遍的,當然,也並不是所有人都如此,在帝國的西疆,裡什特和木合買提共同倡導的宗教改革,正在逐漸改觀這一現象。

灑烏茲無法承受失去朝覲航線的結果,他所效忠的君主是一個狂熱的教徒,如果一千多個朝覲的貴人被殺,莫臥兒帝國與中華帝國是什麼結果,灑烏茲不知道,但他知道,他個人肯定會被處於最殘酷的刑罰。

林君弘率先把俘虜的兒童和女人交給了莫臥兒人,換取了第烏商棧裡所有人的自由,但在把剩餘的男人交出去的時候,卻是發生了意外。

“殿下您看,那個男人.........。”林君弘在趙銘德的指引下看向一艘被俘獲的卡拉克船,在寬大的露天甲板上,一個體格魁梧的男人用兩根木棍,把四個壯碩的水手打翻在地,而這個男人身材不高,皮膚黝黑,手臂很是粗壯,此時只是被一塊髒兮兮的白布裹住身軀,在他裸露的皮膚上,到處都是傷痕,顯然這是一個經歷過艱苦訓練和無數戰鬥的勇士。

男人打倒了身邊的水手,不住的喊叫着,看他的神色,似乎有些焦急。

“他在說什麼?”林君弘問,聽起來似乎是葡萄牙語,但林君弘並不是特別懂,在學生時代他主修的是英文。

“他說,他不是莫臥兒人,是馬拉地人,他是莫臥兒人的敵人,如果把他交給灑烏茲,他只有死,既然會死,不如戰死在這艘船上。”葡萄牙軍官翻譯到。

林君弘笑了笑,他知曉馬拉地人,這是一個盤踞在德干高原和馬拉巴爾海岸的一羣印度教徒,也是過去的三十年裡,對莫臥兒王朝打擊最大的一股子勢力,葡萄牙人在東方的核心城市果阿就位於馬拉地人的地盤,他們也是帝國第一批打交道的印度人,在過去的幾十年裡,馬拉地人用棉布、胡椒等暢銷品,交易帝國的槍械和火炮,雙方的合作一直很愉快。

“他怎麼在那艘船上?算了,先不要傷害他,把他帶到帝國號上來。”林君弘說道。

趙銘德一邊去做,一邊去向非洲公司艦隊的人打聽這個男人的來歷,非洲公司的人也是一腦袋的問號,詢問了當事的船長,又與這個自稱阿巴的男人所說的相印證纔是清楚了其中原委。

阿巴作爲莫臥兒王朝的敵人,一直在西印度洋,尤其是阿拉伯沿海一帶做海盜,劫掠莫臥兒前往麥加的朝覲船是他的主要業務,在他追逐一艘莫臥兒的三角帆船的時候,被非洲公司的縱帆船追上,因爲兩艘船都是印度船,這也怪不得執行任務的船長,畢竟船長常年在非洲,他能分辨出黑人的不同,但對印度不太瞭解,覺得都是一樣的怪異,也就把阿巴當成天方教徒一併抓來了。

林君弘原本只是想要放阿巴一馬,但是這個傢伙語出驚人,說是可以聯繫上馬拉地人的領袖,與莫臥兒人戰鬥了數十年的國王希瓦吉。

那位希瓦吉國王已經有將近五十歲了,一生都在與莫臥兒人進行戰爭,他是馬拉地一族中公認的領袖與勇士,在與天方教徒的戰爭中屢屢取勝,也因爲如此,他在整個馬拉巴爾海岸和德干地區都享有盛譽。

而希瓦吉在幾年前兵敗,爲了保存實力,不得已與莫臥兒人求和,割讓土地和城堡,而這一次莫臥兒人南下,除了對付帝國和歐洲的殖民地之外,最重要的還是剷除這個西南地區的最大禍害,顯然,在對付莫臥兒人上,希瓦吉是最佳的盟友,也是有實力的盟友。

林君弘在帝國號的餐廳接見了阿巴,他被收拾妥當,穿了一件軍官的常服,緩步走進了餐廳,桌上擺着烤肉、煎蛋和一隻塞滿了各種作料蔬菜的烤鴨,散發着誘人的香味,而林君弘坐在一旁的茶桌旁,翹着一條腿,入神的看着報紙。

“這是殿下爲你準備的餐點,你可以享用。”侍從官對阿巴說道。

“他不吃嗎?”阿巴看了一眼林君弘。侍從官臉上掛着笑容,嘴上的話卻一點不客氣:“你還沒有和殿下共進午餐的資格。”

阿巴當了大半個月的俘虜,每日吃的只有幹餅和鹹魚,面對如此美味,嘴巴里早已津液橫生,肚子姑姑亂叫,在得到許可之後,他一屁股坐在椅子上,先抓起一塊烤肉塞進嘴裡,大口大口的咀嚼着,吃的是滿嘴流油,拿起桌子上的餐巾擦了擦,繼續吃起來,一邊吃一邊還說:“你這位東方的國王真的有意思,只是因爲我說可以聯繫上偉大的希瓦吉首領,你就請我吃這麼好吃的東西,難道你不擔心我騙你嗎?”

而林君弘一言不發,只是換了一隻腳翹起,然後繼續看着報紙。

“呵,不想理會我,但我卻想和你說話,假如我只是一個海盜的話,那麼我的價值甚至連這隻烤鴨都不如........咳咳........。”阿巴吃的太快,巨大的鴨屁股塞進嘴裡,嗆的咳嗽起來,他捂住嘴巴,嚥下去之後,又是一陣大笑。

但無論他說什麼,林君弘都不會去理會,甚至沒有讓譯官翻譯那些話,阿巴用了一個小時把桌上的菜、飯和酒水一掃而光,卻仍舊得不到林君弘的任何搭理,無聊的坐在椅子上許久,林君弘纔是說道:“阿巴,你不是一個海盜,也不只是曾經只做過希瓦吉國王衛隊的人,你是一位尊貴的人,出身豪門,富有涵養。”

翻譯把話說完,阿巴聽懂了,哈哈大笑起來,指着餐桌上的狼藉問:“是嗎,我有涵養?”

林君弘點點頭認真說道:“粗魯和無禮是可以僞裝出來的,但是涵養和家教卻體現在人的方方面面,比如你剛纔吃飯,雖然你極盡可能讓自己的吃相難看,可你依舊不是一個普通的海盜,一個海盜滿口是油的時候會用袖子擦嘴,而不是用餐巾,他們咳嗽的時候也不會掩嘴側身,扭轉腦袋,所以你肯定是一位貴族,也是一位勇士,你能告訴我你的真實身份嗎?”

林君弘說着,侍從官已經送來了非洲公司俘獲自阿巴身上的東西,兩把佩刀分外顯眼,大馬士革鋼打造的刀身擁有繁複美麗的花紋,刀柄和刀鞘上鑲嵌着熠熠生輝的寶石,這兩把刀配得上世界上的任何一位君主。

阿巴看着林君弘,說道:“您真是一個愛開玩笑的人呢,我就是一個海盜,這兩把刀是從一個莫臥兒王公身上搶來的。”

林君弘笑了:“是嗎,既然如此,我何必讓一個普通的海盜做聯絡人呢。阿巴,你剛纔吃的是我的午餐,它很昂貴,只有你被鎖在槳帆船上做三天的槳手才能賠償,來人,帶他下去吧。”

“不不不,你不能這麼對待我,我可以爲你聯繫希瓦吉首領。”阿巴見衛兵進來,高聲喊道。

林君弘聳聳肩,滿不在乎,阿巴無奈,只能實話實說:“好吧,好吧,我說實話,我是希瓦吉的長子薩巴吉,我不是一個普通的海盜。”

“是嗎,就你,一個王子,押下去,槍斃!”林君弘冷冷說道。

“我不裝了,我不裝了,我真是薩巴吉,我真的是薩巴吉。”薩巴吉高聲喊道。

趙銘德見薩巴吉被押解下去,問道:“殿下,如果他真的是希瓦吉的兒子,您這樣殺了他,會惹來大麻煩的。”

林君弘擺擺手:“侍從官的手槍里根本沒有填充鉛彈,如果面臨槍斃他還不改口的話,那他才真的是薩巴吉。”

一聲槍響之後,薩巴吉被帶了回來,他臉帶怒色,認爲剛纔的試探是一種羞辱,但林君弘顯然認爲方纔熱情的午餐招待已經足以讓他放下成見了,而薩巴吉倒也沒有做作,把自己的事兒說了出來。

原來在四年前敗給莫臥兒王朝之後,薩巴吉與父親希瓦吉在抗爭路線上發生了衝突,與希瓦吉想要的蟄伏待機不同,薩巴吉希望可以繼續與莫臥兒人鬥爭,放棄奧朗則布封給父親的王公頭銜。

而在如何行事上,二人的理念也有不同,希瓦吉致力於團結馬拉地人和德干高原上同樣被莫臥兒人欺辱的勢力,對外交流保守,只是想購買先進的火器。但薩巴吉就激進很多了,他主張全面與外來者合作,對象包括帝國在內的任何願意提供幫助的勢力,而合作也不僅限於購買武器。

因爲負責武器購買和貿易的事,年輕的薩巴吉去過蘇拉特、果阿和奎隆,尤其是在奎隆見識過帝國的殖民軍隊,薩巴吉認爲馬拉地族應該建立中國那樣的全火器軍隊,尤其還要建立自己的海軍,因爲具備了海軍,就可以沿着海岸線襲擾莫臥兒人的地盤,把戰火燃向天方教徒的土地。

但顯然,薩巴吉的建議是需要大量金錢的,希瓦吉剛剛向莫臥兒人割地賠償,沒有足夠的財政支持自己的兒子,而且經驗豐富的他也不認爲整個王國可以憑藉兒子的一些遊歷見識和‘紙上談兵’就可以大轉彎,由此,薩巴吉在三年前脫離了王國,在果阿待了幾個月後,購買了一艘帆船,成爲了海盜,他要用白手起家的方式證明自己是對的。

“薩巴吉王子,您今年多大?”林君弘在聽完薩巴吉的故事後,笑着問道。

“二十!”薩巴吉挺胸擡頭,高聲說道。

林君弘淺淺一笑,他說三十林君弘也會相信,因爲這個傢伙太顯老了,林君弘又問:“好吧,二十歲的王子殿下,那你認爲一個國家的強盛需要什麼?”

薩巴吉毫不猶豫的說道:“造船廠,可以製造你腳下這種無敵艦船的造船廠,還有兵工廠,製造各種槍械和大炮,還有兵營和教官,可以訓練出精銳的軍隊!”

林君弘一本正經的說道:“小夥汁,你的路走窄了呀。”

薩巴吉聽了這話,並不懊惱,而是仔仔細細的思索起來,說道:“那就是制度!我見識過你們的軍隊,今天在第烏,更是讓人驚歎,我們馬拉地人如果守衛在那個小城堡裡,或許他們也會寧死不屈,但絕對堅持不了這麼久,你們的商人地位很高,你們的士兵也很積極,我想你們和我們是不同的,雖然我的父親是國王,您的父親是皇帝,但二者很不一樣。

以前我聽人說,東方的桃花石大皇帝是世界上最富有最強大的皇帝,但出海之後,與外人交流之後,我又聽人說,新的桃花石皇帝是最仁慈的皇帝。”

林君弘依舊微微搖頭:“我們的皇帝與你的父親確實不是一類,但並不是仁慈與否的區別,在過去的數十年裡,我的義父和他的同伴建立了一個新的帝國,這個帝國並不是簡單的取代另外一個帝國,而是一個全新的王朝,古今中外歷朝歷代都無法與之媲美,不僅是國力的強大,更在於國民的精神。

對了,王子,你應該無法理會什麼叫國民吧,這可和臣民完全不同。”

“那您能告訴我,一個國家的強大關鍵在於什麼嗎?”薩巴吉主動問道。

林君弘指了指自己的腦袋,說:“在於思想,在於意志,自由平等法制,有了思想纔有了行爲,才能產生制度,制度之下,纔會有無敵的戰艦和海量的槍炮以及戰無不勝的軍隊。

而思想的源泉在於教育。”

“教育?是學堂嗎。”薩巴吉問。

林君弘點點頭:“是的,學堂的教育是主流,你有興趣去體驗一下嗎,在檳城,一個月就可以抵達的城市,那裡擁有印度洋沿岸最先進的教育,即便放在我們的帝國,也是頂尖的,我身邊這些軍官還有很多商人都畢業於那裡的學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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