醫院正門前,一輛出租車緩緩停了下來。
車門打開,從車上走下來一個身形消瘦的女人,精緻的黑色墨鏡幾乎遮掉了半張小臉。
女人擡頭看了一眼醫院,墨鏡掩蓋下的眼睛裡面看不清究竟是什麼色彩。
一週前的這裡,那個大雨的夜晚,發生的事情還歷歷在目。
司徒透深深吸了一口氣,將墨鏡摘掉,站在當日出事的地方久久未動。
厲紹南告訴她,她的孩子已經不在了。
不知是作爲一個母親最後的不甘在作祟,還是那個孩子的心臟真的在某個地方依舊跳動着,她在身體行動方便之後的第一時間便來到了這裡,想要從她記憶的最後地方尋找到一絲蛛絲馬跡。
經過一個大雨的夜晚,再加上一個星期的時間,這裡根本沒有任何痕跡能夠提示那個晚上究竟發生了什麼。
司徒透緊緊抿着嘴脣,母子分離的感覺讓她的靈魂好像被掏空。
良久,在一無所獲之後,她終於轉身準備離開,目光卻被草叢中的異樣所吸引。
強烈陽光的照射下,草叢中似乎有什麼東西閃閃發光,刺眼而突兀。
司徒透走過去,俯下了身子,在看清草叢中的東西時身子不由一顫。
那件東西,她再熟悉不過,在那個天真爛漫的年紀,她曾親手將它交到面前俊朗的少年手上;長大之後的離別之時,她也曾將它悄悄放進男人的口袋之中。
如今,這串小鈴鐺又回到了自己的手上,燙得她握不住。
那天晚上,厲君措莫非來過麼?
司徒透猛然打了個哆嗦,或許那個時候,他就在一旁冷眼看着發生在她身上的一切,看着她開槍,看着她走投無路,最後看着她被厲紹南救走。
他竟恨她到了這種程度麼。
司徒透的手撫上自己的小腹,在那裡已經沒有小生命存在。
輕輕閉眼,一滴蒼涼的淚緩緩滑落,司徒透深深吸了一口氣,重新將墨鏡帶好,緊緊攥着那串小鈴鐺重新坐上了一輛出租車離去。
出租車沒有開往厲紹南的隱秘住處,反而駛向了南城小鎮。
司徒透曾經和尹秀澈一起住過的地方。
警察早已經來看過現場,警戒線也早已經解除,這裡也沒有人再來。
本是炎熱的夏天,司徒透站在屋子中卻感覺到隱隱的寒意。
屋內地上已經變暗的血跡似乎在提醒着她當初那天晚上發生了什麼。
司徒透蹲了下來,伸出手來輕輕撫過那片血跡,眼前浮現出尹秀澈那張清秀的面龐,他總是穿着一件乾乾淨淨的白襯衫,神情似水,嘴角似笑非笑。
那樣美好的人,實在不該被別人用這種方式毀滅。
她緊緊咬了咬牙,忍住即將落下的眼淚,“秀澈,你放心,我不會再哭了,我會爲你,爲孩子討回公道。”
身後突然傳來一陣窸窸窣窣的腳步聲。
司徒透眉心微蹙,猛然回頭,發現聶明瑛正失魂落魄地倚着門框,頭髮略微有些凌亂,一雙紅腫的眼睛像杏核一樣。
“明瑛。”她聲音顫抖着喚聶明瑛的名
字。
聶明瑛微微擡起眼皮,眼睛空洞地看了一眼司徒透,將手中挎着的籃子放到地上,語氣平靜到可怕,“別用那種眼神看着我,我很好,今天是秀澈的頭七,我來陪陪他。”
司徒透看着她將籃子中的貢品拿出來擺好,一張一張地燒着紙錢,輕咳了兩聲,“明瑛,我知道你心裡不好過,難受就哭出來。”
聶明瑛遞了一疊紙錢給她,慘淡一笑,“不用安慰我,我知道你也很難過。不過秀澈能夠在今天見到你,一定會很高興。”
司徒透睫羽低垂,“我一直想向你解釋清楚的,我和秀澈之間什麼都沒有。”
“我說過了,不會怪你。”聶明瑛添了張紙到火堆裡。
“我說的是實話。”司徒透按住聶明瑛的手,“那天紀柔用你的安全要挾我,目的是想讓我親口說出那番話,讓厲君措和你誤會我。”
聶明瑛眉心微蹙,雙目擡起,與司徒透那雙剔透的眼睛相對,頓時恍然大悟。
“原來,是我一直誤會你了,”她張了張嘴巴,緩了一會兒,“這件事情厲少知道了麼?要趕快和他解釋清楚啊。”
司徒透將手收回來,十分淡定地又燃着了一張紙,躍動的火焰熱得她睜不開眼睛,“一次又一次,他不會再相信我了。況且現在他是不是相信我都已經沒有意義了,孩子沒有了,我和他也再不會有任何機會。”
邊說着,她放在口袋中的另一隻手緊了緊,裡面是那串小鈴鐺。
聶明瑛輕嘆了一口氣,現在的她再也無暇顧及他人,將最後一張紙燃盡,她站起了身來。
“小透,每個人都有自己的宿命,我知道你不會逃避的,以後的路或許會很難走,你要多保重。”她的語氣頗有些沉重。
司徒透衝她微微點頭,看着她再次失魂落魄的離去,嘴角浮起一抹苦澀。
將面前的火熄滅,司徒透的目光落在了牀邊那隻還未完成的小木馬上。
那天晚上,尹秀澈用他那把鋒利無比的匕首一刀一刀地刻畫過它,想將它作爲一個爸爸送給孩子的見面禮。
司徒透將小木馬拿在手裡,手指輕輕抹了抹上面還未打磨平滑的棱角。
短短一週的時間,如今物是,人已非。
拿着小木馬,她走出了門,在附近的茶園中找了一處幽靜的地方,用雙手在地上挖了一抔土。
然後第二抔,第三抔……
直到雙手沾滿污泥,面前多了一個不大不小的坑。
她將小木馬放在坑裡,重新將土埋好,又堆成了一個小土丘。
完成這一切,雙手已經血跡斑斑。
“秀澈,我把你送給孩子的小木馬埋在這裡,就當做是我們的孩子在這裡陪着你。不管還是是活着,還是死了,他都會在這裡陪着你。”
通往小院的路上,一輛科尼塞克緩緩行駛過來。
車子開到小院前停了下來,從車上走下來的男人英俊瀟灑依舊,只是眉宇間多了一絲沉重。
厲君措走進小院,環顧四周後走進了屋內,看到屋內的貢品和雖然燃盡餘溫卻未散去的燒紙堆時眉心微微蹙起,一個轉身,大
步走出了小屋。
司徒透將土丘堆好之後,又借用旁邊的樹枝遮掩了一番,以防別人來打擾。
身後傳來了緩慢而沉穩的腳步聲。
司徒透微微蹙眉,卻沒有回頭,十分淡定地完成了手中的工作。
“你果然在這裡。”男人已經走到了她的身後,淡淡開口。
他命人找了很久都沒有找到她的蹤跡,厲紹南的確很完美地將她藏了起來。他所能想到的就是這裡,今天是尹秀澈的頭七,她一定會來。
司徒透深吸一口氣,緩緩站起了身來。
這個聲音,她再熟悉不過,任何女人都抵擋不住的低沉性感。
可是再次聽到這個聲音,她卻再也沒有了那顆撲通撲通跳動的少女心。
“想在這裡動手麼。”她轉過身子,眼睛中是一片虛無,一動不動地看着他。
厲君措盯着她清透的眼睛,明明她的眼睛中還有他的影子,可爲什麼好像早就已經沒有了?
“跟我走。”他一把拉住她的手腕,幾乎要將她扯入自己的懷中。
司徒透卻在即將入懷的前一秒用另一隻手抵住了他的胸口。
手心下掩藏的,是男人強有力跳動的心臟。
他的心跳,她聽得到。
司徒透咬了咬牙,手在厲君措的胸口緊了緊。
厲君措低頭,看到那隻沾滿污泥和血漬的手在自己潔白的襯衫上留下的印子,那種感覺就像是司徒透想要把他的心挖出來。
男人看向她的眼神中閃過一絲沉痛,“只要你跟我走,我可以再給你一次機會。”
司徒透深深吸了一口氣,目光看向厲君措身後,語氣冰涼,“你想要跟我走,也要問問他答不答應。”
厲君措回眸,看到厲紹南正款步向這邊走來。
兩個男人四目相對,一個目光桀驁,一個眼神陰鷙,即使是在曠野,因爲眼神的碰撞也能讓人感受到空氣的壓抑。
厲紹南走到近前,淡淡看了厲君措一眼,“君措,厲家的人怎麼能這麼沒有風度。”
厲君措知道厲紹南是在跟自己擺二叔的架子,冷哼一聲,“二叔這些年來沒風度的事情恐怕也沒少幹。小透今天我是要定了。”
“那也要看小透願不願意跟你走。”
厲君措和厲紹南同時將目光拋向司徒透。
厲君措深邃曜黑的眼睛緊緊盯着她,“司徒透,我要你跟我走。”
堅定的神情與霸道的語氣讓司徒透的心裡一窒,她深深吸了一口氣,掙扎着將手腕從厲君措的大手中掙脫了出來。
用同樣堅定的語氣迴應他,一字一頓,“你聽好了,我不會跟你走。”
厲君措的眼睛中閃過一絲讓人心痛的異樣,片刻之間,男人又將這種情緒掩去,“不後悔麼。”
司徒透冷笑一聲,從口袋中掏出那串小鈴鐺在厲君措面前晃了晃,“這串鈴鐺,我替你找回來了,你卻沒有好好保管它,現在它再不屬於你了。”
說完,她衝厲紹南莞爾一笑,“我到你的車裡等你。”
她沒想到,厲紹南的車裡同樣有人在等着她。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