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7章
溫暖的咸陽
夜裡,直到孩子休息了之後,夫妻兩人坐在魚池邊,說起了頻陽公的事。
頻陽經常有書信送來,這些書信都不是王翦親自寫的,多數都是一些口述,讓別人寫下來送來宮裡。
看着妻子遞來的一張紙,紙張原本所寫是有一句,今天吃了豆腐,豆腐很鹹肯定叔孫通沒有做好,他要賠老朽買豆腐的錢,而後這句話被一筆劃去了。
大概是王翦說出這句話時,又後悔了,讓人劃去了。
可扶蘇從劃去的墨跡,還是能夠看清紙張上所寫的原本的話語。
其實頻陽公是一個很可愛的老人家,從這些細節來看他老人家的晚年生活即便是有些糊里糊塗的,但應該還算是過得自在與愜意。
扶蘇常聽妻子說以前的事,在一統天下以前,王翦其實過得並不好,尤其是攻打楚國之前,王翦整夜整夜的不能入眠。
而在此之前,王翦在秦廷也是十分謹慎小心的。
當初妻子這麼說,扶蘇覺得應該是王翦覺得在秦國的歷代功臣中,他的前車之鑑太多了。
後來,王翦進入函谷關,得到了封賞之後,又開始了閉門不見客。
直到現在,王翦才覺得自己過得好一些。
正如妻子所言,扶蘇覺得她的話是很有道理,因自己是秦公子的身份,不能輕易去見王翦,就算是主動去見沒有別的意思,他老人家也會多想。
“家父會照顧好爺爺,公子若去了頻陽,恐怕爺爺會吃不好睡不好。”
扶蘇頷首道:“我知道了。”
白露時節的早晨,關中迎來了一場大霧。
陽光升起的時候,早晨的濃霧還很重,一騎騎快馬出了咸陽城。
他們帶着始皇帝的詔命,告知天下,所有參加支教的人都能夠參加考試,能夠通過考試入仕,也能夠進入學士府,享受俸祿。
這個消息一出咸陽城,在關中各縣炸開了鍋。
家裡有孩子在讀書的感到慶幸。
其實始皇帝的詔命不只是如此,今年所有有戶籍的人都能夠參加考試,只要擁有戶籍,且沒有犯罪,除卻商人與刑徒都可以參加考試。
這個消息一出,不出三天整個關中各縣的人們都知道了,此事也成了人們的談資。
叔孫通坐在商顏山山腰處的涼亭中,當年公子扶蘇就是在這裡俯瞰整個渭南。
現如今叔孫通坐在這裡,想起來當年的許多事,公子扶蘇終究邁出了這一步,從此以後這天下再也離不開支教了。
“他們說出考卷的人,並不只是大夫子。”說話的是辛勝。
辛勝現在需要拄着柺杖走路,他又看了眼還神采奕奕的叔孫通,道:“這些就老夫老得最快。”
叔孫通笑着道:“公子還是希望支教的,只有與國家的人才選拔結合在一起,才能讓支教持之以恆,一代人接着一代人,綿綿不息。”
辛勝道:“當真會如此嗎?”
“嗯。”叔孫通十分肯定地點頭,他道:“當天下的庶民都知道讀書與支教可以改變他們的一生……”
言至此處,叔孫通深吸一口氣,而後又緩緩吐出,他一手負背,擡首道:“有些事人們一旦經歷過了,切實得到了益處,那麼天下人就會趨之若鶩,不管以後的天下怎麼變,不論這皇帝誰來當,支教與考試就會一直延續下去的。”
辛勝不知道叔孫通何來的這般篤定,他道:“以前老朽陪着公子守在渭南,公子常說建設國家是很難的,這麼多年過去了,公子也快年有三十了吧。”
叔孫通回道:“公子扶蘇,今年二十有七。”
辛勝道:“那正是一生最鼎盛之時。”
叔孫通低聲道:“當年的人們幸得一強國,幸得一明君,七國爭雄總是一國強一國弱,數十年之後,形勢互換……起起伏伏也沒有變化,每當戰爭要來,人們就會舉家搬遷,從齊國搬到楚國,從楚國搬到秦國,再從秦國搬到魏國。”
“現在好了,越來越多的人要來關中,丞相李斯善用遷民之策,公子扶蘇更是如此,利用遷民之策強大關中。”
辛勝聽着聽着就睡着了,也不知道叔孫通之後又說了什麼,他是被一旁的僕從推醒的,原來叔孫通早就離開了。
辛勝一邊拄着柺杖往山下走,道:“這叔孫通真是絮叨,聽得老朽都煩了。”
也有一批最開始的就參與支教的人,他們支教多年了,並且品行與成效都已考覈過關,這些人可以直接入學士府,他們是稂,隹,烏桑與王餘,以及其餘支教的各個人。
今天對隹來說,是十分重要的一天,他今天穿上了學士府的官服,聽說這是由當年博士府的官服改出來的。
咸陽已派來了車駕,隹從潼關坐上車駕一路朝着咸陽城而去。
直到下午時分,他纔來到了咸陽。
當他跟隨着兩個文吏來到學士府的門前,身爲這裡的新學士,他有些迷茫,也不知所措,他從未想過他的成就可以讓他坐在這麼高的位置,雖說不如當年博士那樣可以參加秦廷的廷議,但卻能編寫典籍,甚至主持與調配支教事宜。
隹在這座黑壓壓的學士府門前站了良久,他恍惚中有一種感覺,只要他走入了這裡,他的人生就不一樣了,但他可能也就不能再回到孩子們身邊。
正迷茫時,隹想到了一個人,那就是稂。
稂就是一個騙子,他說繼續去支教,他確實去支教了,可他說三五年就回來了。
現如今又過了三年,稂至今沒有回來。
隹詢問過稂的父母,才知道稂在夏天時就讓齊郡的官吏順帶帶來了家書,從家書中隹才知道,稂竟然在琅琊縣成家了,就住在了琅琊縣,還有孩子。
第一次聽到這個消息時,隹受到了莫大的打擊,他將原本準備的酒水一夜之間喝完了。
那是他原本留着迎接稂回來了。
可畢竟是一起長大的,隹又理解了稂,因隹也成家了,他也有了妻小。
學士府緊挨着御史府,這裡很忙碌,往來的官吏很多,這些官吏他一概不認識,又在這裡站了一個時辰,也沒見其他人來這裡,至今只有他一人。
傍晚時分,剛忙完一天工作的扶蘇問了學士府的事。
田安回道:“是有一位學士去了學士府,可他連門都沒有進,而是了一卷信,就又回了潼關教書。”
說着話,田安將書信遞上,
扶蘇打開書信看着其中內容,直到看完總算明白隹的意思,他是一個只會教書的人,他不知道如何在學士府做事,也不知道該如何進入秦廷,他願意領着學士的身份,從此紮根潼關,繼續他的支教。
扶蘇看罷這卷書信,就這麼坐着沉默了好一會兒。
程邈帶着一個包袱而來,他道:“公子,這是學士們的書信。”
等人來到了近前,打開包袱,扶蘇見到了一張張寫滿了字跡的文字。
扶蘇打開其中一卷,這是一個叫白麥的支教夫子所寫的,他說他支教繁忙,感謝秦廷給予他的學士身份,他支教已有六年了,他最初在蜀中支教,而後帶着學子回到了關中,繼續着他的支教事業。
白麥一直在書信中道歉與感謝,可他已離不開支教了,離不開那些等待着他教導的孩子,他從孩子們的眼神中看到了對學識的渴望,以及孩子們眼中的光。
如果讓他來秦廷爲官,而離開那些孩子,他做不到,只能領了學士之名,卻不能來咸陽任職。
扶蘇又打開第二封信,這封書信是烏桑所寫的,這個孩子原是西戎人,他現在正在隴西教書,他還見到了烏氏倮。
接着扶蘇打開了第三封,第四封。
這些書信無一例外,他們都願意繼續支教,卻推辭了在咸陽任職的機會。
程邈也看了幾封,他覺得鼻子發酸,公子扶蘇制定了支教之策,原本……公子從未要那些孩子回報過什麼。
而現在他們遠赴各地支教,卻拒絕了公子扶蘇的回報。
是他們的使命感也好,還是公子扶蘇的恩情也罷,可能其中有很多人都沒有見過公子,而這些人卻想用支教,用一生來回報公子扶蘇。
程邈吸了吸鼻子,他扭過頭。
田安見到了程邈雙眼已紅,便示意他先離開。
程邈注意到了田安的眼神示意,先行禮告退了。
扶蘇還在看着這些書信,走到回高泉宮的路上,又在一封接着一封的看着。
人生有很多意義,每個人都有他們自己的選擇。
其實不止是隹,還有很多正在支教的新學士,他們都沒有入咸陽任職學士,據扶蘇所知,在關中被列爲學士的支教夫子有十餘人,可是他們都沒有來咸陽。
至此,直到一天早晨寒霜覆蓋了整個關中平原,學士府依舊是閉着門,沒有人來學士府任職。
那些新任的學士依舊在各地任職,有人問起了這件事,聽了之後也頗爲敬佩那些支教夫子。
在春秋列國時期,也有一些人,有着極強個人光芒,譬如說信陵君。
但現在的咸陽,不像以前那麼的冰冷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