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到田豐順理成章地說出他的見解,顏良不由長吁了一口氣。
顏良既佩服於沮授果然對田豐十分了解,能夠猜出他的應對,又佩服田元皓的戰略眼光,竟不爲河北軍從攻轉守的表象所獲,一針見血地指出了河北軍搶佔主動的要點。
顏良順着他的話題繼續問道:“依先生之意,我軍當主動出兵?”
“非也非也!如今兗州之地爲我河北所佔據,曹孟德想必更爲急切,可待其調動兵馬來攻,固守消磨其士氣,待其露出疲態,再尋隙攻打。同時,在曹軍主力之外,亦可多遣部伍以爲奇兵,乘虛迭出,使敵疲於應對。”
顏良半是真心半是做戲地誇道:“先生所言極有見地,竟與公與先生所見略同。”
田豐與沮授關係不錯,對於沮授能夠和自己秉持一樣的見解也不以爲怪,只問道:“噢?公與也如此看?”
顏良要的就是這句話,連忙從懷中掏出一卷書冊遞給田豐,說道:“此乃奮威所書,先生請細觀。”
田豐接過書冊仔細查看,邊看還頻頻點頭,顯然對其中的看法很是認同。
顏良看着田豐的表情,心中不由發笑,因爲這書冊上的內容乃是顏良與沮授商議過內容,然後由沮授執筆模仿着田豐的語氣所書,就是專門用來忽悠田豐的。
田豐看完之後,說道:“沮公與此言極爲精到,當呈於大將軍案前,以備諮議。”
顏良道:“沮奮威亦有此意,此番讓我帶來給別駕過目,乃是想請別駕拾遺補缺。”
田豐搖搖頭道:“此條陳極爲周到,我看毋須增刪。”
顏良做出有些爲難的樣子道:“先生或有所不知,因着官渡敗軍消息傳來,眼下鄴城之中人心惶惶,有不少人抱持放棄兗州之地撤回黃河以北固守的看法。故而沮奮威欲請先生聯署此文,以壯聲勢。”
田豐對那些持悲觀論調的人十分不齒,冷笑道:“哼!鼠目寸光之輩,又懂得些什麼!”
顏良卻鄭重地道:“衆口鑠金,亦不可不慮也!別駕可願聯署此文,向大將軍進此良言?”
田豐嘆了口氣道:“我乃戴罪之人,怕是不妥吧?”
顏良道:“良素聞別駕行事只問公心,何故瞻前忽後耶?”
田豐正不甘心被投入獄中,見到有機會表達意見,還是與沮授意見相合,便沒有再推拒,拿起筆在書冊末尾寫下自己的名字。
顏良見事情搞定,心頭一塊石頭落地,便心情愉悅地陪田豐吃菜喝酒。
直到顏良準備告辭離去的時候,田豐起身相送,顏良看田豐欲言又止,便問道:“別駕還有何事吩咐?”
田豐頓了頓道:“若是將軍遇見犬子伯然,便吩咐他莫要再來獄中探視,安心在家讀書可也。”
田豐的語氣蕭索,顯然對自己的境遇很不樂觀,對此,顏良也沒辦法勸慰,只得應道:“在下若是遇見令郎定會代爲轉達。”
“那就謝過將軍了。”
“別駕乃是同郡長者,些許吩咐無足掛齒,便莫要客氣了。”
出了鄴城獄,回到家中的顏良拿出書冊觀看一番,正文的內容毫無問題,甚至還夾着着幾句懇切規勸之詞,這些都是與田豐仔細參詳後寫出來的。
不過這些聽上去略有些刺耳的規勸之詞卻單獨寫在一兩根竹籌之上,顏良把連接竹籌的麻繩解開,然後抽出其中兩根,再用另外兩根早就寫就的竹籌替換進去。
這樣,這篇文章的風格就立刻起了變化,那些刺耳的諫言被改成更爲溫和的勸誡,更肯定了此次南下所獲得的成果,讓人看上去絕對不會覺得難堪。
而在文章的末尾兩根留白的竹籌上,前一根署着沮授的名諱,後一根署着田豐的名諱。
顏良想了一想,覺得這一封建言書雖然寫得十分懇切,但純是出自兩位鉅鹿名士之手,也就是冀州本地派系一家之言,,還是太過蒼白,若是能夠加上汝潁人氏的背書,則說服力更強,效果更佳。
他搜腸刮肚想了半天,覺得若是能夠得到逢紀的聯署,則此事九成九就搞定了,但衆所周知逢紀與田豐不太對付,若是直接去找逢紀,怕是自己的面子也不夠看。
顏良又費勁腦筋,纔想到了另外一個人物,便匆匆帶上幾色禮物出了門。
鄴城雖然挺大,但高官大族所居的區域也就是城北那一片,沒走幾步路就來到了一處府邸。
投上門刺之後,很快就有人親自迎了出來。
來人哈哈笑着道:“顏將軍大駕光臨,幸甚幸甚。”
顏良也快走幾步,說道:“自回鄴城之後,還未拜謁仲治先生,今日冒昧來訪,卻是攪擾先生休息了。”
來人正自辛評辛仲治,在官渡大戰之時,與文丑、文浦先後率兵阻擊曹軍,最後隨同文丑一同殺出重圍,可以說是在袁紹衆僚屬之中比較有膽識的一批。
辛評支持袁譚繼承袁紹家業,先前就受了袁譚的委託與顏良多番接觸,彼此間的交情一直不錯。
而在陽武城軍議那會兒,顏良在陳述戰情時也隱約地提到袁譚的功績,讓官渡之戰大丟臉面的袁譚心生好感。
如今顏良想要再找幾個有分量的人聯署,作爲潁川人的辛評正是個不錯的人選。
二人進入堂內,略作寒暄後,顏良便說起了此行的目的。
辛評在看過顏良遞過的文書後,覺得書冊中所言之事的確有幾分見地,更知道在如今人心不定的情況之下,很需要有人站出來倡議對曹軍的積極應對。
辛評考慮再三後就答應聯署,因爲留白署名的竹籌只有兩根,沮授與田豐依次在最下方署名,辛評略一停頓後就把名字署在了田豐的上方。
這也在顏良的預料之中,因爲沮授身爲奮威將軍,名位最高,而田豐雖然資歷老,也只是在袁紹的大將軍府中爲別駕,辛評與田豐一般均爲府中幕僚,所以辛評絕對不可能署名在沮授之前,在無其他位置的情況下,只能署在田豐之上。
眼下三人署名,第一根竹籌上是沮授單獨署在最下,第二根竹籌上是辛評在上,田豐在下,而爲了看上去對稱一些,在沮授之上也要找有一個人來聯署,這個人顏良早就想好了。
不過當顏良轉過一個街角,來到一處宅邸之前後,卻發現熱鬧得簡直門庭若市,等着候見的車駕擠滿了街道。
這座宅邸自然是目前袁大將軍眼前的紅人逢紀逢元圖,自從郭圖被罷黜後,逢紀實際上成爲了袁紹手下最爲親近的僚屬,但凡有什麼事情都會找他商量。
但這熱鬧的場景卻阻礙不了顏良,他命隨侍在旁的牛大在前邊開道,大搖大擺地穿過人羣。
牛大長得五大三粗,有膀子力氣,輕輕一推一抗便擠開了一條道路。
有些個排在前邊的大族僕僮被推擠得跌跌撞撞,紛紛回頭呵斥,但大多數人看到牛大身後的人後紛紛自覺地閉上了嘴巴。
只有一兩個愣頭青猶自罵罵咧咧,卻都被身旁之人趕緊拉住,悄悄指點道:“沒長眼嗎?那可是討逆將軍,你也不嫌命長,還敢羅唣。”
顏良倒也不與這些渾人計較,只是跟在牛大身後,讓牛大投上門刺。
若是旁人投上門刺,肯定要等上半天也未必能排到接見,但顏良與逢紀的關係非同一般,剛剛投上門刺就有僕從恭恭敬敬地出來引了顏良入內。
逢紀更親自站在堂前相侯,看到顏良來到降階相迎道:“立善在家中休養了幾日,氣色更勝往昔吶!”
“哈哈哈,元圖先生卻是會拿在下取笑,在下可是足足睡了三天,尚未緩過氣來。”
進入堂內分賓主落座後,顏良道:“先生日理萬機,便是在家中亦事務繁重啊?”
逢紀嘆道:“哎,都是些愚魯的庸人,着實煩人。”
雖然逢紀話裡有所不耐,但顏良看出了幾分甜蜜的煩惱,笑道:“能者多勞,門外諸人來尋先生,無非是敬先生之能罷了。”
“呵呵,立善卻是越來越能說會道了,不知此來所爲何事啊?”
顏良說道:“不知先生對司兗形勢如何看待?”
逢紀沒料到顏良會問起此事,想了想答道:“如今我軍雖轉攻爲守,不過曹軍若要拿下司兗諸城,亦需要大費周折才行。”
顏良道:“先生所言甚是,在下以爲,司兗之地雖處守勢,但我軍亦大有可爲,若是應對得體,或可疲曹而強我。”
逢紀這些時日以來應酬不斷,整日價應付訪客,根本沒太多的心思考慮全盤大局。
但逢紀畢竟是老謀深算之輩,被顏良一提,倒是讓他若有所思。
顏良繼續說道:“官渡之戰,我軍雖受阻,但曹軍亦經年累月而戰,軍士既疲,糧草亦缺,只消守住曹軍一兩次攻勢,屆時攻守之勢或將再度易手亦未可知。”
逢紀作爲主張急攻南下的代表人物,自然是希望繼續對曹軍保持壓制,故而隨着顏良的話頭說道:“立善所言甚是,曹軍之勢亦不足懼。”
顏良道:“或不止於此,某以爲,眼下我軍佔據河南之地,雖處守勢亦大有可爲。”
逢紀眉頭一挑道:“立善可是說採取你先前在兗州的戰法?”
顏良哈哈笑道:“先生神思敏捷,在下佩服!”
逢紀也笑道:“立善難道改變了主意,想要再主掌兗州之事?”
顏良道:“非也非也,先生先看看這道書冊。”
逢紀接過書冊後,打開仔細驗看,裡面的內容經過顏良與沮授仔細斟酌,自然讓逢紀看得頻頻頷首,但看到最末尾署名處,卻是略一皺眉。
署名的三個人裡,沮授、辛評倒沒什麼,可田豐如今還在獄中,又與逢紀不怎麼對付,逢紀不由琢磨着顏良拿這封書冊來給他看的意義何在。
顏良卻將逢紀的表情看在眼裡,怕逢紀拒絕,連忙說道:“先生可願聯署此文,向大將軍建策獻言,以安衆心。”
逢紀擡眼望望顏良,問道:“此書乃是何人所就?”
顏良答道:“乃是沮奮威所擬,後在下恰巧目睹,深爲之贊服,便代爲徵詢辛仲治、田元皓等人,辛、田等人俱都屬意,便一同署名。沮奮威嘗言,如今鄴城之中最受大將軍信重之人,非先生莫屬,若由先生牽頭進言,自然能得到大將軍的重視。”
顏良一本正經的胡說八道倒是聽得逢紀嘴角上翹,十分自得,沮授素來爲河北文臣之首,若是沮授如此說,豈不令逢紀臉上生光。
而且逢紀尋思着顏良大費周章來促成此事,除了對司兗形勢的關心之外,肯定也包含着其他用意。
他又想着沮授、顏良與田豐同爲鉅鹿郡人的份上,心裡便有了些底。
雖然逢紀與田豐很不對付,樂見田豐倒黴。
但這條時間線上,顏良卻與逢紀關係處得非常好,且因爲顏良的折騰,順利把郭圖給掀翻下馬,使得逢紀成爲袁紹眼前第一紅人。
顏良又在各種場合都對逢紀十分尊重,既然顏良代爲緩頰,且沮授也釋放善意,那逢紀若是再堅持個人恩怨,就顯得太過小氣了。
顏良見逢紀猶豫不定,怕他出言拒絕,更蠱惑道:“先生你看,如今沮、辛、田三人已署名,而首位虛懸,正待先生列名在先,由先生呈於大將軍案前。”
逢紀再度拿過書冊,看了看,笑道:“立善倒是有心了,若是老夫再不應允,倒是不近人情了。”
顏良哈哈笑道:“如今曹賊虎視眈眈,漢室闇弱,我等自當齊心協力共度危局,以元圖先生的氣量,哪裡會斤斤計較些許小事呢?”
逢紀被顏良一連串彩虹屁拍得暈陶陶,不由捋須微笑,端來筆硯,提筆在沮授的名字前署上大名,然後看着兩兩並列的四個名字,想到:“我逢某人終於也壓過了所有人,身居河北第一人了,哈哈哈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