隨着那面“度遼將軍”大旗豎起,關城上、兩側的山坡上刷地一下子鑽出了無數漢卒,各個手持強弩對準了山道上的闕機所部。
旗下站着一員銀盔銀甲的小將,正是度遼司馬夏侯衡。
如果說半道殺出來的公孫壽是顏良安排下的第一重佈置,那麼,在古北口關城守株待兔的夏侯衡便是那最關鍵的第二重佈置。
原本因爲間隔遙遠,顏良也不知道夏侯衡這一路戰果如何,行進到哪裡。
不過就在攻陷漁陽的當天夜裡,顏良終於收到了夏侯衡傳來的消息,稱他一路順利掃蕩了闕機的老巢,已經重新控制住了古北山口,斷了鮮卑人的後路。
這使得顏良在制定剿滅闕機的戰術安排上更爲輕鬆,可以放心地放開東側的道路,放心地把大量兵力投入西側軍都山一帶的陷阱。
他更直接傳達命令給夏侯衡,讓他不用派人在燕山以南截擊闕機,只需牢牢扼守住鮮卑人的退路,務必要全殲這些竄入家中的豺狼。
夏侯衡聽從命令,只是暗中派遣少量人手去與傂奚士族聯繫,動之以情曉之以理,說服他們固守城池,不必理會鮮卑人。
正常而言,守軍守關城的時候,大都是隔開老遠就放箭襲擾,不讓敵人靠近城牆。
然而夏侯衡卻反其道而行之,他對於手下兵馬有足夠的自信,又鄙薄鮮卑人的攻城能力,故而大膽地放鮮卑人來到關城近前。
在夏侯衡的一聲令下,關城上,兩側山坡上的漢軍同時引弓開弩,向山道上的鮮卑人拋灑箭雨。
由於山道狹窄,射來的箭矢又十分密集,讓山道上的鮮卑人竟有遮天蔽日之感。
鮮卑人們跟着闕機已經擔驚受怕了一整天,沒想到在即將穿越燕山回到草原的時候,又遭到了當頭痛擊。
雖然夏侯衡率領的牧苑騎兵並不是強弩手,配備的也都是適合騎戰所用的臂張弩,威力遠遜於步卒們的蹶張弩,然而近距離高密度的攻擊,仍然讓鮮卑人無從躲避,傷亡慘重。
很多牧苑騎兵在射出第一發弩矢後,更是棄弩不用,操起了更適合騎戰用的騎弓。
牧苑騎兵中本就有不少人是幽州邊郡子弟,弓馬嫺熟,用起騎弓來還比用弩更順手一些。
連續傾瀉了三四波箭雨後,走得最靠前的鮮卑人幾乎再沒有能站着的,狹窄的山道上滿布着鮮卑人的屍首和傷員。
闕機那敏銳的嗅覺又一次救了他一命,在察覺關城上狀況有異時,闕機就退後幾步,將身體掩藏在其餘人身後,從而躲過了這次攻擊。
然而闕機內心也是絕望的,他哪裡想得到,自己派人守護的古北山口竟然失守,回家的道路被斷絕了。
古北口是他們從漢地回草原最近的路,如果此路不通,他們就得繞行數百里,從右北平郡與遼西郡交界處的盧龍塞回去。
又或者,在這茫茫燕山中翻山越嶺自行摸索出一條道路?
且不提盧龍塞也有漢人把守,身後追逐自己的漢兵會容許自己輕輕鬆鬆地繞路回去麼?
面對生存危機,平日裡自負冷靜的闕機也有些發狂。
他大吼道:“奪下關城!不然我們都會死在這裡!”
如果說先前鮮卑人被追得到處亂逃不願還手是因爲他們急於回家,那麼現在連回家的路都斷絕了,使得鮮卑人骨子裡的狠勁也被逼迫出來。
在闕機的號召之下,鮮卑人們紛紛舉着可以遮擋箭矢的盾牌、馬鞍、甚至是死去同伴身上的皮甲,然後嚎叫着往關城發起衝鋒。
關城上的夏侯衡正怕敵人不來,見鮮卑人膽敢衝擊關城,心頭那是不憂反喜。
古北關城由於是建在崇山峻嶺中,規模並不大,也就兩人多高的關牆,寬不過二十步。
在這二十步寬的關城上,密密麻麻站了兩三排的守卒。
爲了彌補攻擊面的不足,夏侯衡還特意讓士卒攀登到兩側的山壁上,形成三面環繞式的打擊。
可也囿於關城的特性,若是敵人從面前的山道退了出去,以他們有限的射程,也射不太遠。
眼下鮮卑人一心往前衝,倒是成爲了最佳的靶子。
雖然鮮卑人有了防備,人人都頂着護具,但三面環繞的弓弩陣仍是威力不凡,在鮮卑人衝到關城前就射倒了一大批。
不過這一次面臨着生死存亡危機的鮮卑人卻沒有退卻,頂着箭雨殺到城下,然後就地尋找工具攀登城牆。
夏侯衡自然不會在關城外留什麼木材之類的供鮮卑人利用,鮮卑人找了一遍後也放棄了這個打算,即便是能找到木材,以他們的動手能力想要搭出梯子來,怕是人都被射程了刺蝟。
所以鮮卑人選擇了最簡單粗暴的方法——搭人梯。
好在關城城牆不高,不過是兩人多高,鮮卑人腳踩着肩膀就能夠着。
但能夠着就能爬上去了麼?就能奪下關城了麼?
顯然還遠遠不夠!
夏侯衡在關牆上佈置了前前後後好幾排人防禦,前排拿刀的拋石的,後排拿着槊、戟往下刺,最後邊的則繼續往山道上拋射箭矢。
關牆外的地方本就狹小,容不得多少人同時仰攻,且這人梯更是笑話,不但登城的時候發不上力,被幾塊石頭砸下去,還會連人帶“梯”一起給砸散了架。
闕機指揮着鮮卑人強攻了一陣子,看似打的熱火朝天,實際上能爬上牆頭的都沒幾個。
只有兩人多高的城牆彷彿成爲了一段血磨坊,不停在城牆下絞殺嗷嗷而上的鮮卑人。
如是攻了約有兩三刻鐘的樣子,城牆下的屍首都疊了有二人高。
面對如銅牆鐵壁一般的防守,鮮卑人越打氣勢越弱,到後來任是闕機再如何催迫都猶猶豫豫不願前行,紛紛躲在山道的旮旯角落裡躲避箭矢。
闕機的親信紛紛來到他身邊勸道:“大人!不能再打了!勇士們不能白白犧牲啊!”
闕機雙目通紅地看着面前的關城,若是有一絲一毫可以奪下關城打開退路的可能,他都會繼續堅持下去,然而他卻看不到絲毫希望。
闕機也是個擅於決斷的人,稍一權衡就下達了撤退的命令。
雖然從古北口撤下去,他們只能從湍急的鮑丘水岸邊涉水通過,或是從翻山越嶺爬過去,又或者繞數百里路去盧龍塞,沒有一條路容易走,然而總要比在這關城下白白送命爲好。
從沽水邊的廢棄塞障撤走時,闕機身邊還有近三千人。
一路上被追擊被恐嚇,陸陸續續走散了數百,來到古北山口時只剩下了兩千出頭。
在古北山口遭逢偷襲,又在夏侯衡組建起的防線前付出了三四百人的代價,闕機身邊只餘下一千六七百人。
他們小心翼翼地退下山道,在山道下方的谷地集合。
對於接下來如何走,鮮卑人中間發生了激烈的爭執。
有人說直接沿着鮑丘水邊摸索着走,有人卻不認可,說鮑丘水兩岸怪石林立難以通行,有的地方更沒有路,只能涉水而過,鮮卑人大都是旱鴨子,肯定不行。
有人建議從其他的山頭開闢一條道路過去,但這可不是一二十人,他們足有一二千人還帶着戰馬,要穿過幾十里寬闊的的燕山談何容易。
以上二者都不可行,餘下的道路彷彿只有向東繞路從盧龍塞回去。
在整個爭執的過程中,闕機幾乎不發一言,而大家也似乎忽略了他這個東部鮮卑大人。
闕機也意識到,他這個東部鮮卑大人應該是做到頭了,即便他能夠返回草原,威望大跌的自己也會受到其餘各部的挑戰。
當各部頭目商量好了去路,象徵性地來過問闕機時,闕機也並不反對,聽從了他們的建議。
於是鮮卑人再度行動了起來,這次他們要從傂奚往南走,穿過獷平縣的東側來到平谷縣的北邊,再折向東邊去右北平郡。
只不過,顏良能容許他們從容撤走麼?
夏侯衡見敵人退去,把古北口關城的防務交給了隨軍軍謀秦壽,自己帶了一千人順着山道追了下去。
率兵在獷平阻截的公孫壽已經與牽招、牛大的兵馬匯合,正齊頭並進往北邊一路推進。
就在後世密雲水庫的位置,闕機的兵馬與追兵迎面撞上。
此刻的鮮卑人士氣低迷元氣大傷,即便是與牽招、牛大、夏侯衡、公孫壽中任一人的兵馬對上都未必能夠取勝,更何況是四人齊至,以五千之兵圍剿這一千多鮮卑敗兵。
面對絕對的力量,任是闕機奸詐如鬼也玩不出花活,更是無處逃遁,一千多部衆被一舉擊潰,只餘下少數敗兵逃入了附近的山林中。
對於這些敗兵,漢兵們也不會放過。
闖入家中的豺狼始終是豺狼,即便受傷落單,養好傷後仍會暴起傷人。
有着人數優勢的漢兵們分散開來進入山林追捕,務必將這些豺狼們一網打盡。
不過巧合的是,在一處山林之間抓住闕機的仍舊是少年三人組。
郭淮、魏延、傅肜又是錯進錯出,給他們逮到了闕機的行蹤。
不過這次他們倒沒有莽撞,而是用響箭通知附近的友軍,集合了優勢人數後再行進林剿滅。
已經負傷的闕機想要拼死反擊,卻不敵郭淮、魏延、傅肜三人的精妙配合,被生生擒獲,創造了兩戰俘獲兩名敵人首腦的奇蹟。
自那以後,郭淮、魏延、傅肜組成的少年三人組就被冠以了“敵將剋星”的美名,在軍中不脛而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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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獷平境內的追捕一直持續到第二天,爲了不使漏網之魚有機會殘害地方,在停止追捕後還曉諭了附近縣鄉百姓,令他們可以自發進山搜捕殘餘鮮卑人。
爲此,還對這些鮮卑人開出了獵頭令,不論生死俱有賞格,活的鮮卑人值兩千錢,死的打對摺。
當地百姓深受鮮卑人之苦,就在一個月之前還被反覆劫掠,人人痛恨得不行,立刻就組織了不少獵頭隊伍進山抓捕。
他們對付大股的鮮卑人自然力有不逮,但抓捕落單的鮮卑人卻問題不大,於是乎氣勢洶洶殺入漁陽的東部鮮卑闕機一部幾乎全軍覆沒無一生還。
加上依附於闕機的各部在草原上被夏侯衡率領的其餘鮮卑、雜胡一頓擄掠,使得東部鮮卑闕機一部直接被除名。
此時的東部鮮卑地區,彌加被擊敗遠遁,闕機連根拔除,三大勢力一亡一殘,倒是成爲舔狗的素利越活越滋潤,跟在夏侯衡身後搶掠了大量的人口財貨,完全填補了馬城兵敗後的損失。
在幫助夏侯衡奪下白檀城後,素利甚至還提出接管白檀城的要求,但被夏侯衡嚴詞拒絕。
夏侯衡在擔任度遼司馬之前,就受到顏良的耳提面命,告訴他鮮卑人是大漢邊境上的養不熟的狼,只可以威服震懾而不可以坐視其壯大,尤其要嚴防其中出現某個強勢人物,整合整個鮮卑族的力量,成爲漢人的大患。
不過夏侯衡畢竟年紀還輕,於政務上還沒有經驗,不知道如何處置白檀城,便暫時留駐了少量兵馬管理,準備請示顏良之後再行決定。
沽水邊曾經廢棄的塞障如今已經被度遼將軍顏良重新命名爲破虜障。
爲了紀念衆將士在此大破鮮卑,顏良決定重修此破虜障,並在塞障上刊石刻碑,書寫下闕機的種種惡行,以及顏良率領衆將士平滅闕機,盡殲胡虜的豐功偉績。
當然,這處塞障重修之後自然不會任他廢棄,破虜障往西可以去軍都山、居庸關,往南便是漁陽城,往東可至古北口,顏良已經看中了此地的優良地理位置,決定在此駐紮一屯兵馬,防範再有鮮卑人入寇。
這當然也是他度遼將軍的職權,旁人無法非議,更何況崔鈞已經幾乎被內定爲下一任漁陽太守,自然不會在這種小事上表示反對。
當牽招、牛大、夏侯衡、公孫壽等諸將押解着闕機等鮮卑俘虜前來報捷時,顏良正在破虜障前感嘆:
“這一天天的,不是打這裡就是打那裡,什麼時候能到個頭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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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卷·幽冀驚變定北方·完
PS:下一卷中,袁大將軍將迎來他的落幕演出,河北大地地動山搖,顏良會如何乘勢而起,敬請期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