商宇考慮良久,方纔答道:“田國讓待我極其親厚,鮮于太守也受郡人擁戴,且亦得曹司空拜爲左度遼將軍,未必不是存身之所。
且我聽聞袁大將軍身體不佳,三子皆庸庸碌碌唯知爭權而已,此番袁熙圍漁陽月餘而無功,反被多次劫奪糧草軍無戰心,袁氏怕也非是明主吧?”
公孫壽一臉不屑地道:“鮮于輔可以據漁陽而力阻袁熙月餘,只是因爲顏將軍先騰出手去解決了閻柔和鮮卑人,如今轉戰泉州輕鬆抄了鮮于輔的老巢,鮮于輔還能堅持多久?
我從未見過袁大將軍及其諸子,亦不曾受過袁氏祿米,哪裡會去效忠袁氏,我所言的明主不是旁人,正乃顏度遼也!”
商宇略顯驚訝道:“可……可度遼將軍如今不過是袁氏門下之人,所擁之地也不過常山一郡,如何稱得上明主?”
公孫壽道:“那是博方未曾去過常山,亦未曾拜謁過顏將軍,未曾見識過常山兵馬之盛。
我觀將軍之志絕非一郡一州所能載之,乃有兼濟天下之心,眼下正是將軍龍騰虎躍之時,你我何不附驥於後,以成大事?”
商宇畢竟並未與顏良接觸過,雖然公孫壽舌燦蓮花,仍是未能完全打動他。
他只是答道:“我受田長史之命前來應援泉州,既然泉州已破,便算是白走了一遭,這就回雍奴去了。至於山祇兄所言,且容我再考慮考慮。”
公孫壽道:“博方兄怕是要去與田國讓商量吧?那也無妨。你且告知田國讓,顏將軍此來必欲徹底解決漁陽之事,不日便將揮軍北上。
而且,除開泉州這一路,將軍還安排了一路兵馬由北向南而來,將三面合圍漁陽城。
眼下鮮于氏覆亡在即,田國讓與博方兄都是漁陽本地人氏,難道就不爲自己和宗族考慮考慮,真的要與鮮于輔陪葬麼?”
商宇沉重地點點頭,答道:“我會轉告田長史,也會慎重考慮,山祇兄,後會有期!”
公孫壽返回的路上,向身旁一名隨從問道:“徐軍謀,我方纔的說辭可還妥當?”
旁邊一人雖然穿着士卒的袍服,不過面色白皙,雙目靈動有神,正是徐庶喬裝打扮。
他笑答道:“公孫君好口才,好說辭,看來我是白白操心了。”
公孫壽道:“哪裡哪裡,若非徐軍謀替我整理思路,我怕是不能短短時間內便想出這麼一套說辭。”
徐庶道:“我曾聽將軍品評幽州人物,稱餘者皆了了,唯對二田多有好評,右北平無終人田疇田子泰如今隱居山林之間屢屢拒絕出山,雍奴田豫田國讓卻與我軍敵對,若是能夠說動田豫、商宇等人放棄鮮于輔,則公孫君功莫大焉!”
公孫壽道:“此事尚無把握,在下只能盡力爲之。不過將軍麾下兵馬如此強盛,想必田豫、商宇等人也會順應時勢,不會自取滅亡。”
徐庶道:“正是如此,比起實打實的力量,其他什麼陰謀詭計都是多餘。”
當二人返回沽水南岸,來到張斐處覆命時,商宇已經帶着兵馬離去。
張斐得知此事後也對公孫壽表示鼓勵讚許,並立刻帶着他返回泉州,將此事詳情稟報顏良。
不過當幾人來到泉州時,顏良卻不在城裡,而是去了泉州東南邊的碼頭。
後世天津成爲重要的碼頭,是因爲這裡是海河的出海口,又離開京城不遠,方便轉運貨物。
不過如今的泉州也與後世天津的地形大不相同,所轄陸地區域大概只到後世天津城區範圍。
至於天津城區東邊的近百里陸地,如今還只是一片片的深深淺淺的沙灘,還需要經過千百年的泥沙沖積沉澱,方纔形成後世的陸地範圍。
還有,如今的海河也不叫海河,叫做巨馬水。
顏良如今正站在巨馬水的入海口處觀察地形。
時處七月,海河的水流十分豐沛,河道上時不時有船隻穿梭。
近岸處的大都是漁船,漁民們嫺熟地往水面撒網,然後兜上一網網的漁獲。
航行在巨馬水中央主航道上的船隻比較大,從吃水的深淺來看都滿載了貨物。
這些船隻來到入海口後,有的沿着海岸線往北,有的沿着海岸線往南,只有極少數一直往東航向渤海深處。
往岸上看,海邊上是一大片廣闊的灘地,有不少牧童驅趕着雞鴨和豬在灘地上放牧。
沒錯,這年頭的牧養豬是十分常見的現象,因爲海灘、河灘缺乏經濟價值,但灘地上有不少小魚小蝦和雜草,豬可以在灘地上覓食。
在灘地外邊的海里有不少大大小小的沙洲,有些沙洲幾個相連在一起,顯得頗有些規模。
在入海口的北側約莫數裡處,建着一個極爲簡陋的碼頭,碼頭邊上杵着幾艘並不多大的船隻。
請注意,是杵着,而不是泊着。
因爲那幾艘船如今都停在沙灘上,船體幾乎都露在外面,只有最下方一小截隱沒在水裡。
顯然,這幾艘船眼下是沒辦法開動的,想必船體下方已經擱淺在沙灘上。
顏良回頭召過伴隨在他身旁的泉州大族石祥問道:“那處碼頭,便是你家的?”
石祥字元祺,乃是石氏主事之人,聞言立刻答道:“回稟將軍,這片海邊的這些田地都是我家的,只不過土地沙鹼,時不時還會有海水倒灌,種不得莊稼,只能讓附近的鄉民打些漁獲過日子。
此碼頭一開始便作爲漁船停靠所用,所以修建得十分簡陋,偶爾也停靠些其他船隻。”
石祥沒有直承碼頭的商業功用自然是有原因的,因爲漢朝有一項稅目名叫關津稅,也就是在水陸要津收取買路費。
這碼頭如果只是停靠漁船,當然不會產生什麼關津稅,但若是停靠商船,就會產生這個問題,地方政府會派出稅吏駐紮碼頭收取稅金。
石祥閃爍其詞,無疑是表示這是個走私碼頭。
顏良聽出了這層意思,卻並沒有在意,只是問道:“這碼頭水如此淺,中用麼?”
石祥答道:“漁船底淺,並不擔心擱淺,若是其他船隻嘛,只能等每天漲潮時出入。其他時候若是急要出航,可以用縴夫拉縴。”
顏良搖搖頭,對碼頭的現狀十分不滿。
不過他略微一想後便心中瞭然,畢竟這只是二零一年的天津,日後的千百年裡,海岸線將向東延伸至少數十里,眼下這種狀況也就理所應當了。
但這種狀況的碼頭顯然無法達到顏良的要求,他便問道:“你可曾測過這片海岸區域的水深?”
石祥答道:“有測過碼頭前方一帶,較大的船隻若需進港,還需小船領航。”
顏良道:“最深處多少尺,淺處多少尺?”
石祥道:“最深處約三十餘尺,淺處則只有十餘尺。”
漢代一尺約合後世二十三釐米,三十多尺也就是八九米的深度,若遇上退潮就肯定會淺上許多,用來停泊內河船隻毫無問題,但用來停泊海船就肯定不行了。
顏良搖頭道:“這也太淺了,泉州區域就沒有更深一些的港口麼?”
石祥道:“泉州近海的地帶大都是這般深深淺淺不一,還就只有巨馬水入海口這邊最深了。”
顏良把目光總簡易的碼頭往遠處看,望向了大約離海岸七八里路外的一片較大的沙洲,問道:“那處沙洲叫什麼?”
石祥道:“哪有什麼名字,不過是個無名沙洲罷了。”
顏良道:“那處沙洲倒是頗爲開闊,漲潮時可會淹沒?”
石祥道:“那倒不會,漲潮時至多是縮小一些,尤其是沙洲東側地勢較高,即便海潮再大也不會被淹沒。”
顏良一聽眼中一亮,說道:“你可曾測量過沙洲東邊的海深?”
石祥道:“卻是不曾,不過估摸着沙洲東邊不會淺。”
顏良道:“你即刻派精通水性的船工去測量那處的深度,且在沙洲上搭個窩棚,派幾人住在上邊,給我把漲潮落潮時沙洲的大小變化給記錄下來,全部在沙洲上作上標記。
另外,從岸邊到沙洲的水深也都要一一測過,不要怕麻煩,逐段逐段地測,我有大用!”
石祥道:“諾!”
根據後世得來的經驗所知,這片土地的海岸線遲早要向前延伸,那麼如果在如今的海岸上修造碼頭,首先要克服水淺的問題,即便能克服這個問題,因爲整體水深有限,肯定會限制碼頭的吞吐量。
既然如此,何不目光放長遠一些,在沙洲上建碼頭,然後從沙洲到岸邊較低的位置填海修造一條道路出來。
只要把這個碼頭修造好了,泉州的鐵礦便可以走水路運送去常山,常山的煤炭也可以走水路運抵此處,更不要說人員物資的運送。
出巨馬水的船隻有往遼東去的,有往青州去的,有往樂浪去的,也有往徐州、揚州去的。
只要此地打造出一個常年可用的碼頭,必定會有來往船隻在此處補給,並且交易貨物。
頻繁的船隻來往和貨物貿易更會促進貿易型港口的繁榮,假以時日,漢代幽州的泉州城未必不能想宋元時期福建的泉州城一樣發達。
正當顏良憧憬着泉州港未來的美好前景時,張斐帶着徐庶、公孫壽匆匆趕來。
顏良見張斐來到,便問道:“休武這麼快就解決了來敵?”
張斐道:“慚愧慚愧,我在沽水南岸等了半天卻沒等來敵人,最後還是公孫壽與徐庶去走了一遭,勸退了來敵。”
顏良略顯意外地道:“噢?勸退了?具體是怎麼回事?”
張斐道:“元直,你口才便給,你來說吧!”
徐庶便將他們一行的情況詳細講述了出來,公孫壽偶爾在一邊補充。
徐庶說完後,張斐道:“末將未曾請示將軍就自作主張,令山祇等人去勸說來人,還望將軍海涵。”
顏良擺擺手道:“無妨無妨,我此來本就不是爲了打打殺殺,既然田豫、商宇都是山祇的舊識,那山祇不妨多與他們聯絡。
鮮于輔敗亡已經註定,袁熙心胸狹小,日後定會對支持鮮于輔的人打擊報復,他們若不願如鮮于氏一般被連根拔去,還當早做打算。
尤其是田豫,作爲鮮于輔的輔弼之臣,身份着實尷尬,也只有我可以保一保他了。”
公孫壽答道:“在下定會遵照將軍的吩咐,將將軍的意思轉告給田豫、商宇。”
顏良想了一想後說道:“我素聞田國讓爲人重義,必不肯輕易背反鮮于輔。你可爲我帶話給他,毋須他陣前倒戈,也毋須他引兵指向鮮于輔,只要他安心守好潞城、雍奴不要擅動,待鮮于輔敗亡後,他自然會有所決斷。”
公孫壽應諾道:“謹遵將軍之命。”
顏良道:“且不說這些了,休武你看,此處是巨馬水的入海口,稍北邊是沽水、水的入海口,稍南有易水、漳水的入海口,再向南則是黃河,通過這幾條河流,幾乎可以到達幽、冀、兗州所有郡國。
而且,此處走海路可以去遼東、樂浪、青州、徐州,可謂是水路要衝之地。
我準備在前方沙洲上修建一座全年全天都能使用的大碼頭,再填一條道路連通陸路。
待碼頭建成後,此處將成爲沿途船隊的補給站,成爲四方貨物的集散地,繼而成爲渤海灣第一大港!”
張斐與公孫壽一是常山人一是遼西人,對於水路與海路的重要都沒有直觀的概念,面對顏良頗帶些興奮的話語只是唯唯應和而已。
徐庶雖然是潁川人,但在荊州待了幾年時間,見識過長江與漢水的遼闊,江水上帆影相繼的船隊,故而對航運有更深切的認識。
徐庶說道:“襄陽便是因爲水道要津而繁榮,若是此碼頭能興建成功,定對此地有莫大的助益!”
顏良彷彿遇到了知音,拊掌道:“元直說的對!此地定能成爲天下要津,名揚天下!”
徐庶道:“既然將軍如此說,何不給此處起個響亮的名字?”
顏良想都不想,脫口而出道:“就叫天津港!”
徐庶拍馬道:“天下之要津,謂之天津,好名字!好彩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