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綾所說的非常之法,從字面意思上去理解,乃是當時人們的一種生活智慧。
古代沒有冰箱,想要夏日飲冰便得冬日鑿冰窖藏。
古代只有皇宮裡有種植蔬菜瓜果的暖殿,但百姓們冬天也想要吃蔬果,便研究出了特殊的保存方法。
其中關於收藏梨子的方法,乃是在初霜後即收,摘梨要儘量小心,勿使受損傷,然後在屋中挖一個不見光的深坑,坑底要乾燥,把梨放入坑中,不用覆蓋,每過一段時間把其中壓傷、腐爛的梨子剔除出來。
採用這種儲藏方法,最長可以保存至第二年的夏天,於是人們就可以一年四季吃到甘甜多汁的梨子了。
經過劉綾的細細解釋,甄宓明白了這儲梨的“非常之法”。
只不過,甄宓也是個酷愛讀書的有爲女青年,從劉綾的語氣,以及當下的環境之中,很容易便聯想到了“非常之法”的另一重引申含義。
“蓋世必有非常之人,然後有非常之事;有非常之事,然後有非常之功。非常者,固常人之所異也。故曰非常之原,黎民懼焉;及臻厥成,天下晏如也。”
“蓋有非常之功,必待非常之人。故馬或奔踶而致千里,士或有負俗之累而立功名。夫泛駕之馬,跅弛之士,亦在御之而已。其令州郡察吏民有茂才異等可爲將相及使絕國者。”
這兩段話,前一段出自《史記·司馬相如列傳》,乃是司馬相如用以說服西南夷率服的雄辯之言。
後一段出自《漢書·武帝紀》,爲漢武帝的求賢詔書,自此以後開啓了漢朝地方察舉秀才(東漢時避光武帝劉秀諱改稱“茂才”)的制度。
這眼前違反常規的繁榮景象,不就是非常之事,非常之功?而正是因爲有非常之人,行非常之法,才得以有此盛景。
兩位美貌與智慧並存的女子對視了一眼,從對方眼中明悟的表情,覺得對方與自己想到了一塊兒去。
劉綾心中更多的是驚歎,驚歎於顏良是一個又能統兵致敵又能料民理政,且行事手段新穎出奇的人。
甄宓心中更多的是讚賞,讚賞於自己心儀的那個人總是能人所不能,頻頻予人驚喜,作詩相贈是,眼下的場景亦是。
兩個閨中密友,竟各有各的心思,車廂之內便安靜了下來,只餘下車輪滾滾的聲音和車外傳入的人聲。
就在這個微妙的當口,突然車門上的簾布一掀,探進一張頭戴皮弁,留着絡腮鬍須的大臉來。
“甄氏小娘子,呃!你卻是誰?”
“啊!”
“啊呀!”
這探臉進來的男子正是癡漢顏良,原來張甄氏得知甄宓與劉綾要去校場看熱鬧時,立刻找來親信僕從去往軍營裡報信。
那僕從自然見不到顏良,不過前些日子在張甄氏的授意之下,僕從與顏良的短兵屯長牛大打過交道,關係還不錯,便把這口信通知給了牛大。
牛大可是知道自家將軍與甄氏小娘子之事,得了消息不敢託大,立刻彙報給了顏良。
張甄氏的口信是自家妹子要前來校場賞玩,因念着此處人員衆多,還請顏府君妥善照顧一二。
但顏良卻聞出了不一樣的味道,就這點小事,張家多派幾個扈從便是了,難不成還有人膽敢在真定地界裡對張氏的女眷無禮?
這張甄氏讓人捎帶口信來,豈不是此地無銀三百兩。
前幾天顏良也察覺出張家與甄家的態度有些微妙,按說甄宓一個女眷,怎麼就輕易被自己這個外人接連偶遇。
如今得了張甄氏的口信,哪裡還不懂其中的意味,頓時喜上眉梢,讓牛大好生打賞了前來報信的張府僕從,然後在張府僕從的指認之下,找到了甄宓所乘坐的牛車。
那些張府的下人看到張甄氏的親信僕從帶了一人前來,自然不會阻攔,於是顏良便想上演一出登徒子調戲良家女的戲碼。
不料掀開簾子一看,正對着車門坐着的卻並不是甄宓,而是另外一個貌美如花的女子,且手裡還捏着一個咬了兩口的梨子,那女子的嘴脣便可能還留有梨子的汁液,看上去溼漉漉的甚是可人。
劉綾雖然膽兒大,但突然看到一張大臉從外邊伸進來,也是嚇了一跳,“啊”地一聲便叫了出來。
而甄宓聽到閨中密友的叫喚,順着目光轉頭看去,就看到自己日思夜想的那個人,不由得也發出“啊呀”驚呼。
這時候顏良也覺得尷尬了起來,但事已至此,總不能再把頭縮回去,只得腆着臉道:“良看到張府車駕,得知是甄氏小娘子前來賞玩,特此來打個招呼,卻不料唐突了二位佳人,還請兩位小娘子恕罪。”
甄宓連忙坐正了身子,微微躬身道:“多謝顏府君,我等無礙。”
劉綾這時候也反應了過來,稍稍整理了下儀容,跟着甄宓躬身道:“民女劉綾見過府君。”至於那隻被啃過兩口的梨子,卻不知藏去了哪兒。
二女並排失禮,當擡起身的那剎那,兩張殊麗的容顏齊齊對着顏良,即便是顏良後世在現實裡和網絡上見過了無數美女,也大有驚豔之感。
癡漢顏良稍稍醒了醒神,提醒自己不能失態,回了半禮道:“二位小娘子想必是第一次前來校場賞玩,且容區區爲二位做個導遊如何?”
甄宓心中萬般想要答應,卻因爲害羞說不出口,反倒是旁邊的劉綾笑答道:“不敢請耳,固所願也,只消莫要耽誤了府君的正事便好。”
顏良答道:“不妨事,二位小娘子且在車內坐好了,我在車旁爲二位指點講解。”
說罷,顏良便回到了車旁,騎上自己的高頭大馬,隔着車窗爲兩位小美人作着介紹。
此刻校場之內正同時進行着多項訓練,有步射,有角抵,有跑步,顏良一一爲他們分說着每一項比賽的形式、技巧,以及在對應到戰陣之上的作用。
場邊圍觀的民衆們時不時隨着場內訓練人員的精彩表現而高聲歡呼,氣氛十分熱烈。
車內的甄宓與劉綾也隔着車窗往校場內打量,雖然被人羣隔在外圍,不過因爲牛車的高度,雖然看不太真切,倒也能看到些浮光掠影。
甄宓看了幾眼校場內的景象,發現看不太清,那注意力便有七分移到了車旁男子的身上,只是眼神卻還遮遮掩掩。
顏良彷彿也注意到了此處視野不佳,便說道:“此處看不太清,二位小娘子且隨我前來,我帶爾等去個好所在。”
說完,便讓牛車轉了個方向,往校場北邊的看臺而去。
途中路過那排已經修建好的磚瓦房,顏良便道:“此間乃是參賽人員和工作人員的休息場所,還有福利彩票投注點。”
甄宓沒太在意這片屋宇,劉綾卻問道:“敢問府君,這福利彩票只有此間有售麼?”
顏良卻道:“這倒不是,真定城內也有,之後可能常山國內每個城池都會設有。”
甄宓與劉綾聞之都略略心驚,他們原本還以爲這真定城北的校場乃是一時之產物,沒想到顏良竟然說要推廣到全常山,看來是打算把“非常之事”做成“常事”,那可是讓人沒有想到。
又走了一會,來到倉促搭設的三層高大看臺邊上。
此刻這看臺的已經基本完成,工匠們正在爲看臺補上擋風的木板。
因着如今在冬日,若是讓那些達官貴人在鏤空的看臺上,頂着寒風看上一兩個時辰比賽,估計這座位肯定賣不出去。
因爲如今的習俗還是席地而坐,所以看臺上也不用費工夫搭設座椅,只消鋪上筵席,那些世族富家自然會各自帶上錦墊毛皮等物。
將牛車停靠在看臺後邊專門闢除的停車場後,顏良說道:“二位小娘子且下車吧,我等登上看臺去看訓練。”
車內頓時又窸窸窣窣響起了一陣整理衣着的聲音,然後二人依次出了車廂。
由於二女的丫鬟都還在後邊的牛車上,此刻無人攙扶她們下車,癡漢顏良便十分體貼地親自站在了車轅旁,伸出手去爲兩位女子搭把手。
按照當時的禮法來說,顏良的這個舉動有點粗魯和冒昧,因爲戰國時大儒孟子在《孟子·離婁上》有言:“男女授受不親,禮也。”
可兩個柔弱女子,若要讓她們從高高的車板上跳下來,若是摔着了那可怎麼辦。
因而當淳于髡又問道:“嫂溺,則援之以手乎?”
孟子答曰:“嫂溺不援,是豺狼也。”
雖然如今的場面沒有小嫂子掉下河裡那麼危險誇張,但顏良助人爲樂的動作十分自然,尤其那雙眼睛裡充滿了真(猥)誠(瑣)。
走在前邊的甄宓小臉微紅,用袖子把自己的小手給捲了起來,輕輕在顏良的大手上一扶就跳下了牛車,然後迅速把手給抽了出來。
雖然二人並未真個肌膚相觸,但那隔着蜀錦的小手仍舊讓顏良心中一蕩。
走在後邊的劉綾也學着甄宓的樣子把袖子捲起,但不知是有意還是無心,那寬大的袖子竟然並未把整隻小手給包住,竟留了幾根纖細的玉指在外。
扶着顏良大手下車的時候,手指正好按在了顏良的手心裡,讓顏良下意識把手握住。
待到劉綾落地站穩,稍稍使力把手抽回的時候,顏良纔回過神來,不由悄悄打量了一眼眼前的美人。
但劉綾卻神色如常,只是端立在甄宓身旁,眼睛都不往顏良方向瞥上一眼,來了個非禮勿視。
顏良一時之間也不知這喚作劉綾的美貌小女子是何方神聖,那動作又是否是存了什麼心思,但被若有若無地撩撥了一下,心裡也難免生出了些綺念。
只不過甄宓還在一旁,顏良也沒空去細細探究,只得收束心神在頭前帶路。
“二位小娘子且看,這片空闊之地,專爲前來觀賽的世家大族停靠車馬,只消稍稍走上一段路,便可進入看臺。”
二女打量四周,果然地上修葺得十分整潔,地上還排列着一排排的木樁子,既可用作固定牲畜繮繩所用,也可用作下馬石。
而在角落裡,還碼放着不少食槽、水槽,顯然是可以用來給牛馬進水進食。
二女跟着顏良的腳步,來到看臺的入口,這裡按照顏良的設計應該有檢票人員,不過如今卻是空置着。
看臺的樓梯設計得十分寬闊,兩旁及中間都有打磨光滑的木製扶手。
顏良引着二女來到第二層的最中間位置,因爲此處乃是主席臺所在,所以最先完工,佈置也最爲考究。
有着樓上寬闊的頂篷遮擋,風雪只是稍稍侵染到第一排邊緣的位置,對於第二排卻是毫無影響。
早有幾個有眼力件的短兵近衛拿來筵席和毛皮坐墊,在中間最佳的位置上先鋪上筵再鋪上席,最後墊上兩層厚厚的毛皮。
待下人佈置妥當,顏良把手一張,說道:“二位小娘子請吧。”
二女同聲答道:“府君先請!”
從尊卑之道而言,顏良也沒法和他們客氣,便先脫了靴子在中間坐下。
漢代以右爲尊,在顏良這個主人面前,二女自然不敢坐在他右邊,在侍女的服侍二女脫下繡鞋,走到顏良左邊入座。
顏良看着兩對穿着白襪的小腳從面前款款移動,不由想起了前些日子贈予甄宓詩句中的一句。
“凌波微步,羅襪生塵。”
而甄宓彷彿也感受到了顏良的真(猥)摯(瑣)目光,面色羞紅地入座之後,把小腳丫藏在了袍服之下隱沒不見。
顏良十分遺憾地收回目光,對牛大吩咐道:“去熱些蜜漿,再端個暖爐來,嗯……順便再切些鹿脯來炙一下。”
此處本就是主席臺所在位置,視野極佳,可以把整個校場內外的景色盡收眼底。
那場內正在練習射箭的、角抵的、跑步的、騎馬的選手,還有那正在加緊施工的工匠,那圍在南邊看熱鬧的百姓,甚至還能依稀望見遠方的真定城北門樓。
這等從未有過的壯觀景象自然讓二女大受衝擊,隱隱間有一股高人一等的趕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