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將午,天熱得緊,縱使只着一件單袍,高宗依舊被熱出了滿頭滿腦的汗水,然則心情卻顯然很是不錯,儘管大病初癒的身子尚有些虛弱,可『精』神卻是抖擻得很,一大早便起了,興致勃勃地到後『花』園晃『蕩』了大半天,這一回到寢宮,便即催着傳膳,打算好生用上一餐,也好再去午睡上一番,只是膳食沒等來,卻見程登高慌慌張張地從外頭蹦躂了進來,那滿臉子的急『色』,登時便令高宗不悅地皺起了眉頭。
“啓稟陛下,政事堂諸位宰輔大人都來了,說是有要事要面見陛下。”
一見高宗面『色』不對,程登高自是不敢怠慢了去,疾步搶到了榻前,緊趕着出言稟報了一句道。
“嗯?所爲何事?”
高宗如今已是甩手大掌櫃,除了軍國大事之外,那可是甚事都不理了的,這冷不丁一聽所有的宰輔一起來請見,心中立馬便是一緊,原本就微皺着的眉頭瞬間便皺成了個大寫的“川”字。 wωω ✿ttκan ✿¢O
“回陛下的話,據說是朝中如今有人鬧着要太子監國,諸般宰輔們議決不下,這纔會前來請陛下聖裁的。”
高宗有問,程登高緊趕着便將腰板躬得更低了幾分,一臉不安狀地將事由道了出來。
“什麼?竟有此事?”
一聽此言,高宗的雙眼瞬間便瞪圓了起來,語氣急迫地追問了一句道。
“陛下明鑑,此事如今已是鬧得滿城風雨,下頭人等都在傳言,說此事乃是聖意所在,又說太子得民心,當主政天下,事情便是如此,老奴不敢妄言,還請陛下聖斷。”
程登高早已得了武后的吩咐,自是不會放過這等給李顯上眼『藥』的機會,言語間的暗示意味着實是濃得可以,就差沒直接點明此事乃是太子在背後搗鬼了。
“哼!”
高宗雖不理政事,可卻絕不意味這他情願就此放棄帝位,此時一聽程登高如此說法,臉『色』立馬便『陰』沉了起來,重重地哼了一聲,霍然站了起來,在寢宮裡急速地來回踱着步,一股子怒氣勃然而起,生生令寢宮裡的溫度都因之寒將起來。
“媚娘可知此事?”
高宗疾步踱了幾個來回,猛然站住了腳,『陰』森森地瞥了程登高一眼,從牙縫裡擠出了句問話來。
“回陛下的話,娘娘昨日便已知此事,只是事涉天家,娘娘並不敢妄斷,爲避嫌故,娘娘今日一早便已去白馬寺上香了,臨行前只『交』代說:但凡政事堂所有議決,娘娘別無異議,一切聽憑陛下聖裁。”
被高宗的眼神這麼一瞪,饒是程登高早有心理準備,還是禁不住出了身冷汗,但卻不敢稍有耽擱,緊趕着出言稟報道。
“嗯,知道了,去,宣諸宰輔一體覲見!”
高宗雖懦弱,卻並不算愚魯之輩,心雖『亂』,但並未急着表態,只因其心中已是察覺到此事並不簡單,一個處理不好,朝局必將就此大『亂』,無論是太子倒下,又或是武后下臺,都不是高宗所願見之事,略一沉『吟』之後,還是決定聽聽諸宰輔是如何說的,再做計較。
“諾!”
眼瞅着高宗並未就此發作起來,程登高自不免稍有些失望,可卻不敢在高宗面前表示出來,只能是恭謹地應了一聲,匆匆便出了寢宮,須臾之後,便已陪着裴行儉等諸般宰輔從外頭行了進來。
“臣等叩見陛下!”
諸宰輔一轉過屏風,入眼便見高宗臉『色』『陰』沉地端坐在榻上,心頭都不禁爲之一振,可卻都不敢有甚失禮之行爲,紛紛搶上前去,規規矩矩地大禮參拜不迭。
“免了,說罷,都鬧騰個甚,嗯?”
高宗情緒不佳,自是沒給諸宰輔甚好臉『色』看,黑着臉虛虛一擡手,語帶不悅之意地吭了一聲。
“啓奏陛下,臣等今日接到近百摺子,皆是舉薦太子監國,事關國體,臣等不敢擅專,特來請陛下聖決。”
一見高宗氣『色』不對,諸宰輔謝了恩之後,全都閉緊了嘴,誰都不肯輕易出言,好一陣子難堪的沉默之後,身爲首輔大臣的裴行儉無奈之下,只得站了出來,小心翼翼地出言稟報道。
“嗯,朕知道了,都說說看,此事政事堂可有甚條陳麼?”
高宗心裡頭雖煩,可又不好衝着諸宰輔發作,只能是強自按捺住心頭的焦躁,語氣盡量和緩地問了一句道。
“回陛下的話,茲事體大,臣等實不敢擅專,當唯陛下聖裁是從。”
裴行儉原本就擔心高宗追問條陳的事兒,這一聽高宗果然一上來便追問此事,頭皮不禁有些子發麻,沒奈何,只好含含糊糊地應對道。
“諸公皆國之棟樑,朕將政務『交』托爾等,便是指望諸公能爲朕分憂的,事無論大小,終歸是政事堂在管着,至於聖裁不聖裁的,那都是後話,裴愛卿不是想告訴朕,爾等連個條陳都整不出來罷,嗯?”
裴行儉倒是想含糊,可惜高宗卻沒打算讓其就這麼輕易地過了過去,不依不饒地死揪着條陳不放,話語裡夾槍帶『棒』地,生生敲打得裴行儉渾身大汗狂涌不已。
“陛下恕罪,臣等無能,慚愧,慚愧。”
饒是裴行儉久歷宦海,也愣是被高宗這一記悶棍打得有些子慌了神,明知高宗此舉是故意爲之,其用意不過是要『逼』着政事堂去議決此事,但卻也不敢有甚怨言,只能是惶恐地後退了小半步,將身子躬低着,滿臉子愧意地自承過失。
“無能?朕不信袞袞諸公皆如此無能,哼,萬事逃不過‘認真’二字,唯此方是理政之根本,朕不想聽甚藉口,諸公且去擬了條陳再來見朕,都退下罷。”
高宗自己是不知道該如何斷這麼場官司的,尤其是在不明太子與武后之用心的情況下,更是不願就此事作甚聖裁的,哪管政事堂會不會因此而犯難,毫不客氣地便喝斥了裴行儉一番,順勢將球一腳踹回了政事堂諸宰輔的腳下。
“諾,臣等告退。”
一聽高宗如此說法,原本指望着能矛盾上『交』的諸宰輔們登時都傻了眼,可一見高宗的臉『色』『陰』沉,卻又無人敢說個“不”字,只能是各自躬身應了諾,無奈地退出了寢宮,自行迴轉政事堂,接着擬那“難產”的條陳不提。
“一羣滑頭!”
諸宰輔盡去,而高宗的心情卻並未就此好轉,反倒是更惡劣了幾分,再次霍然而起,氣咻咻地罵了一嗓子,一拂大袖子,低着頭在寢宮裡來回踱着步,速度極快,晃得『侍』候在一旁的程登高眼都『花』了,卻不敢有一絲一毫的異動,怕的便是高宗將怒火轉到自個兒的頭上,只能是小心翼翼地屏住了氣,默默地恭候着。
“去,宣太子來見朕!”
高宗轉悠了好一陣子之後,猛然頓住了腳,咬着牙關,瞪了程登高一眼,從牙縫裡擠出了句話來。
“諾,老奴遵旨!”
這一見高宗那副氣急敗壞的樣子,程登高哪敢多囉唣,緊趕着應答了一聲,轉身便要向寢宮外衝了去。
“慢着,去,先將媚娘給朕請了來!”
沒等程登高動身,高宗的主意卻又改了。
“啊,是,老奴這就去,這就去!”
一聽高宗要先見武后,程登高懸着的心立馬便着了地,但卻不敢在高宗面前表『露』出來,忙不迭地應了幾聲,急匆匆地便領着兩名小宦官衝出了寢宮,乘馬車向白馬寺方向急趕而去了……
太極宮東宮的書房中,一身整齊朝服的李顯端坐在文案後頭,手持着本摺子,似乎在用心地看着,可實際上半天也沒見李顯翻上一頁,很顯然,他的心思壓根兒就不在摺子本身,之所以表現得很沉穩的樣子,其實不過是養氣功夫使然罷了,實則內心裡還是『波』瀾不小的,這也不奇怪,此番的風『波』鬧得有些大,儘管早已有了預案在心,卻也難保沒有疏漏處,倘若稍有閃失,後果自是不堪設想,縱使強悍如李顯,也不免因之緊張不已的。
“殿下。”
就在李顯沉悶悶地發着呆之際,書房裡人影一閃,一身東宮『侍』衛服飾的羅通已出現在了房中,但見其一個大步邁到了文案前,緊趕着一躬身,輕輕地喚了一聲道。
“嗯,情形如何?”
聽得響動,李顯便即擡起了頭來,掃了羅通一眼,語氣平緩地問了一句道。
“回殿下的話,內線傳來消息,據聞政事堂議決不下,去面了聖,以求聖裁,卻不料陛下不置一詞,唯要求政事堂就此事議出條陳,另,陛下已派了程登高去白馬寺宣娘娘回宮!”
身爲李顯身邊得用之心腹,羅通自是知曉事情的大體緣由,又怎會不知此事重大,一聽李顯有問,自不敢怠慢了去,緊趕着將所得之消息一一稟報了出來。
呵,老爺子果然還是信任那老賊婆子多一些,事情怕是要起『波』折了!
一聽高宗先召見的是武后,李顯心中不免便是一沉,面『色』雖平靜依舊,可眼神裡卻是飛快地掠過了一絲的黯然之『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