殷茹男用一種單肘撐地的姿勢半臥在地上,因爲歪着腦袋的關係,有兩縷捲髮從額上垂落下來,搭在她不加修飾的睫毛上,髮梢背後,是一種絲毫不留情面的眼神。
她斜躺在草蓆上,左肘支起上半身,右手略帶痞氣地打了個響指,面前那隻空茶杯應聲而起,就像只被拴上鐵鏈的寵物鳥一樣乖乖飛到了她的右手指尖。
精緻圓潤的茶杯不知被什麼力量奴役着,在保持着轉動的同時,還獻媚似的跳動着,從一根手指移躍到另一根,就像真的活過來一般,顯得詭異卻又靈動。
即使對她完全看不順眼的喬椏,也被殷茹男可怕的指技震懾。直到她將茶杯再次無聲地拍在桌子上,喬椏和孟筱翎才緩過神來。
在集中了大多數人的目光後,殷茹男再次開口:“那些打丫頭主意的人,絕對不是一般的黑道。他們就算要再次和君臨制藥搭線,也會相當隱蔽,想要查出他們勾結的線索,就連我都沒什麼把握,更不用說什麼都不會的人了。”
她說話時目光始終沒有離開過孟筱翎,那眼神在孟筱翎看來就像一隻大手,不斷將她推遠,直至推出整個事件之外。
喬椏習慣性地駁斥道:“光是偷竊技術好也沒用吧?就是因爲我們不知道那些線索在哪裡,所以才必須臥底。你過慣了躲躲藏藏的生活,讓你去應聘你做得到嗎?”
“不管過程怎麼樣,”殷茹男堅持道:“到了最後,跟蹤、竊聽、偷拍,這種事情是少不了的。”
“但是之前接近吳勁隆也是必要的啊!你的談吐和氣質能裝白領嗎?”喬椏指着殷茹男道:“如果是你站在吳勁隆面前的話,他恐怕一瞬間就會起疑心了吧?”
作爲一個扒手,殷茹男很善於保持低調,但那僅限於融入人羣銷聲匿跡的那種。如果是帶着目的進入君臨這樣的大公司的話,以她的文化水平,恐怕連處理日常工作都會有困難。喬椏所指出的,正是每個人心中都默認的觀點,也是所有人默認要將孟筱翎拉進計劃的原因——如果是殷茹男單獨去君臨應聘,就算喬蕾用一些手段讓她通過面試,但在工作、開會、辦公室社交等各種場合,扒手出身的她很容易引起周圍同事的懷疑。
“就算老孃用不好電腦、看不來英文,吳勁隆也不會因爲這個就一槍崩了我吧?”殷茹男坐起身,用數字“8”的手勢對準自己太陽穴“開了一槍”。
喬蕾的結論適時響起:“的確,即使在臥底階段遭到懷疑,只要不採取什麼明顯的行動,並不會立刻陷入絕境。”
“我的鼻子比你們想象中要靈光,周圍有人起疑心的話,立刻就會被我聞出來。到時候有足夠的時間讓我溜之大吉。”殷茹男說着一指孟筱翎:“但是你呢?你就算能把白領的工作做得很好,你能巴結上吳勁隆,從他嘴裡套出話來嗎?你能破了他們資料庫的安全鎖。”
“君臨制藥的內部統一都用的電子鎖。”喬椏忍不住吹毛求疵道:“你那種老掉牙的開鎖伎倆沒用的。”
“我三弟阿進開過幾百種電子鎖,他也可以像喬蕾一樣關掉屋裡的攝像頭。”殷茹男似乎早準備過這個話題:“再說,不管老孃運氣多背,任何一個環
節搞砸了,我都有脫身的把握。可是你朋友呢?”
“她……”
面對語塞的喬椏,殷茹男一指邊上的孟筱翎:“如果她在吳勁隆面前露了怯,或者在偷看的時候露了馬腳,誰能保證她能活着走出那家公司?”
殷茹男假設的情景絕非無的放矢,這一點可以從喬椏的沉默中清晰的看出來。
“但是茹男姐,如果你單獨去的話,也不一定能進他們公司。”誰也沒有想到,這時打破沉默的人不是喬椏,而是孟筱翎。她脣邊雖然沒有笑容,但那對狹長的眼睛裡卻充滿認真的光芒,似乎剛纔殷茹男的奚落對她沒有造成絲毫影響:“之前大喬第一次和我說這件事的時候,我自己就去查了一下。”
孟筱翎停下話頭,從手機裡打開了一個文件,她將亮着屏的手機放到茶桌中間,在刻意調大字體的屏幕上,衆人可以清楚看到,上頭內容是《君臨制藥2016年的員工應聘》相關資料。
“你們看這裡,新員工入職的時候,除了身份、工作履歷的審查很嚴格之外,還有全身體檢的項目。”她指着上頭特別標註的一條紅線:“如果茹男姐腹部的彈孔被檢查出來的話,就算大喬買通了面試官,也很難讓茹男姐進入公司的。”
“這一點我早就想過了。”殷茹男摸了摸腹部,用一種水來土掩的語氣道:“大公司,對辦公室裡頭做事的人要求很高,但對那些在外頭的員工肯定不會這麼嚴格。白領做不了,我可以去應聘保潔,再不行還能應聘廚工。我撒在外面的‘眼睛’拿回過一條情報,君臨制藥的職工餐沒有外包,有公司內部的食堂。”
“但是如果臥底進去做廚工的話……”孟筱翎望着天花板努力假設了一下,最終還是搖頭道:“外圍的工作職位,很難接觸到公司核心的信息吧?”
“反正我們也不是靠工作在打探消息,和吳勁隆的交情纔是殺手鐗吧?你這個還沒張開女人能對付得了‘東海花龍’嗎?”
“那你又怎麼樣呢?”喬椏立刻反駁:“現在那些人是不是已經和吳勁隆接觸都還是個迷,除非他們笨到把合作事項都記下來,否則你就是本領再好,也偷不到別人腦子裡的東西吧?”
眼角處輕蔑的雪球越積越大,殷茹男冷笑一聲,不等喬椏發作便轉過身去擡頭對喬蕾問道:“我知道你把孟筱翎找來,是覺得我裝白領裝不像。不過現在有其他選擇,就沒必要把她這種外行攙和進來了,不是嗎?”
靠着背後的牆壁,始終保持站姿的喬蕾,以一種居高臨下的目光俯視着三人間的爭論和辯駁。和錢楓荷對每個人都反應平淡的神情不同,即使喬椏拍桌子起身時,喬蕾的表情仍是一座終年不化的冰山。
眼看殷茹男似乎失去了和喬蕾、孟筱翎爭論的興趣,希望直接由自己來下一個結論,喬蕾毫不猶豫地將之前重新計算的結果說了出來:“孟筱翎必須參加。”
“她有什麼必要參加?”殷茹男故作輕佻的眉頭瞬間凝結起來:“不是說了有她在只會壞事嗎?”
“如果沒有她在,那名整件事情的成功率是0。”
“啪!”這次拍桌子的人輪到了殷茹男:“有她在成功率才
是0吧?!”
孟筱翎呆呆地看着殷茹男拍桌而起,她從未想象過,這個冷豔女賊竟會有這樣的舉動。
在房間裡的五個人中,殷茹男雖然年紀最大,手掌卻是保養得最好的一個。她的指甲經過精心修飾,每一段指關節處都被一條無形的緞帶所收緊,除了隱藏在掌心處的一些老繭外,她的雙手皮膚紅潤透着血色,無處不散發着一種成熟的韻味。
那雙手拍散了孟筱翎思維中的迷霧,那團從剛纔開始就一直在困擾着她的疑問之霧。
“茹男姐……”
“和你們解釋真的很麻煩啊。”喬蕾的聲音再次打斷了孟筱翎想說的話“你剛纔一直在強調脫身的能力,也許你的思維還停留在‘留得青山在,不愁沒柴燒’這種程度;但是在我看來,一旦你的臥底意圖被識破,整件事情就已經徹底失敗了。”
狹小的屋子裡,喬蕾並不能習慣地來回踱步,這一點似乎令她多了些焦躁:“造功實驗的幕後主使,是一羣有着外籍黑道背景的人。他們的財力、技術、武力、情報能力,在東海本地,連武警特戰隊裡也有他們的人,所以這批幕後主使根本不是我們這批雜牌軍可以正面撼動的。”
“所以更不能讓外行來壞事……”
“那就乾脆把你的女兒獻出去!”
喬蕾不帶絲毫感情的聲音,不但讓殷茹男倒吸一口冷氣,也讓其他所有人瞠目結舌。
“我以爲童兵應該已經向你解釋得很清楚了。以這些人投下的成本和還有他們的辦事風格來看,他們根本不會放棄丫頭這樣一個實驗體。現在你女兒之所以安然無恙,或許因爲他們第一次實驗剛剛失敗,還處在內部推諉責任的階段;或許是她身上的槍傷還沒有完全康復,現在立刻擄走她,也無法立刻繼續實驗……”
在喬蕾的描述下,殷茹男只覺得身體越來越涼,她的話就像一顆冰的種子,會打入人體內心生根發芽。
“以他們的能力,如果想要動手,隨時都可以在你眼皮底下把丫頭帶走。連武警特戰隊的隊長都是他們的爪牙,所以不論從哪個方面,我都想不出任何機會,可以保住你的女兒。”喬蕾繼續闡述着無情的現實:“唯一的辦法,就是先發制人。一次機會,一個月的時間。”
“一次機會?”
“一個月之內?”
“敵明我暗,是我們爲數不多的優勢之一。”在將衆人的心情打入谷底後,喬蕾終於開始扭轉氣氛:“但是這種優勢只能用一次。如果君臨制藥的臥底行動被察覺,不但吳勁隆會翻臉,而且以那些人的能力,也肯定會察覺到我們的存在。”
孟筱翎一副吃痛的表情:“到時候我們該不會……會在小巷子裡挨黑槍吧?”
拍了拍閨蜜的肩膀以示安慰,喬椏擡頭問道:“那一個月的期限是爲什麼?不能慢慢來嗎?”
“如果對方已經滲透進武警特戰隊的話,就算我們找出人體實驗的證據,也會很快被上面壓下來。”喬蕾的語氣柔和了一些:“不過以他們的能力,能買通鄭南壽這樣的人,應該已經是極限了。如果是從首都來的人,應該還來不及被收買纔對……”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