童兵此刻閱讀的並非原件,而是一張偷拍的照片。雖然拍得有些模糊,但童兵還是可以辨認出,照片上的文件格式潦草,與正規的警用文檔差別很大。
“是鄭南壽的特戰二隊在調查我嗎?看上去沒有走正規程序。”
童兵把手裡的照片還給喬蕾,後者將它收回文件袋裡。不論走到哪裡,喬蕾的手裡永遠拿着一個文件袋,童兵有時候甚至覺得,只要她願意,這國家任何的情報,都可以被放進這個文件袋裡。
以童兵的能力,他猜出這些結果並不在喬蕾的意料之外。
“目前影鐵人的違法記錄只有超速而已,所以不可能大張旗鼓的調查,但是背地裡咬着你不放的人還有不少。”喬蕾習慣性地背靠桌子:“送丫頭去醫院的時候,你放倒那麼多特戰二隊的武警,不僅是鄭隊他們,很多警察都對你報有敵意。”
“覺得沒面子了?”童兵雙目中不禁透出輕蔑之意,但卻沒有任何反駁的意思。對於不知情的警員,“拯救小女孩生命”之類的事情與他們並不相關,他們只知道特戰隊的同事被放倒了,警方的威嚴受到了挑釁。每個人都有自己的立場,很少有人在拍死一隻蒼蠅的時候,還去考慮這隻蒼蠅的母親做何感想。
“保持高調,就永遠會有視線追在你身後。這種局勢對我們的合作非常不利。”沒有理睬童兵話中那股濃濃的諷意,喬蕾繼續道:“之後有些事情,我需要一個不起眼的合作伙伴來完成。”
“之後的事情……”咀嚼着喬蕾話中的含義,童兵進一步確定了這次談話的意義。
他和喬蕾在某些看法上保持着驚人的默契,雖然沒有明說,但雙方都已將“各有所長”四個字發揮了出來。某種程度上,喬蕾已經主導了追查A1的行動,而童兵也做好了跟進蓮州殺人案的準備。大勢已成,只差將一些細節商議敲定,便可以互換目標,發揮己長。
“看來你已經想到讓我擺脫視線的方法了。”童兵忽然有了點興趣:“你準備怎麼做?”
“想要化明爲暗,就必須讓童兵和影鐵人分開。”喬蕾的目光銳利起來:“或者說,讓所有人都認定,童兵和影鐵人是兩個不同的個體。”
“當我公開出現在某處的時候,讓另一個人穿着影鐵在其他地點被人目擊嗎?”童兵搖搖頭道:“這個方案行不通。不是我不願讓出影鐵甲,但是這副戰術盔甲展開後非常沉重,普通人穿上後連走路都很困難。”
這些信息童兵是第一次透露,但從喬蕾的表情毫無波動,完全不像首次獲悉的樣子。她站起身,轉頭望向實驗室方向,平淡地說了一句:“普通人行動不便,反過來說,如果身懷內功,就能行動自如了。”
童兵被她眼神一牽,立刻會過意來:“你是說錢醫生?”
“如果‘內功’是駕馭影鐵甲的必備條件,那麼替你承擔影鐵人身份的最好人選,只有錢楓荷。”
當喬蕾念出“錢楓荷”三個字的時候,脣齒間不知怎的嗆出寒意。
“今天的驗屍,是你把她叫來的?”跟隨着心中一閃而過的念頭,童兵猜測道:“你手裡抓了她的把柄?”
“在搶救丫頭的時候,她和一個護士隱藏了你的行蹤,對警方知情不報。”
童兵劍眉一沉:“你把這件事捅給了鄭南壽?!”
在搶救丫頭的時候,童兵雙臂早已連戰超荷,身體也是強弩之末,如果不是小梅護士、錢楓荷與喬蕾3人交替掩護,只怕還要和鄭南壽發生正面衝突,屆時就算還能勝,也算是堅實地站在了東海警方的敵對面,以後不論辦什麼事都束手束腳。在避嫌蟄伏之前,童兵曾囑託劉家龍不要爲難醫院,這個意思同時也傳達給了喬蕾,誰知她現在竟將“窩藏影鐵人”作爲威脅錢楓荷的手段。
“你緊張的程度超過了預期,看來我對錢楓荷的動作很不合你心意。”喬蕾邁開步子來回走動着:“我只是告訴她,如果她不願意跟警方合作,我就會起訴她包庇案犯而已。”
其實,在方纔發問的一瞬間,童兵已經意識到這是多此一問。作爲劉家龍的戀人,喬蕾和鄭南壽之間應該是水火不容,她沒有任何立場將錢楓荷出賣給敵人。所謂的“知情不報”,應該只是喬蕾脅迫錢楓荷幫忙的手段而已,即使錢楓荷嚴詞拒絕,喬蕾也絕不會真的追究此事。
童兵的眉頭由凝至緩,這一系列表情並沒有逃過喬蕾的觀察:“看來你是想通了,錢楓荷的心性比我想象中更單純一點,這樣的女人最容易激起男人的保護欲,也難怪童大教官對她這麼維護。”
“這麼要緊的時候,就別拿我開涮了吧?”童兵尷尬地避開喬蕾的視線:“我只是不習慣威脅這種事,有種把老百姓推在前面擋肉盾的恥辱感。哦,我不是說你這麼做就恥辱了,我是說……嗯……”
胡亂的辯解就此結束,童兵閉上嘴,爲方纔的語拙感到自嘲。在自我的記憶中,這種語無倫次的狀況幾乎從未發生過,只有在少年時被朱軍長說服退學入伍時才發生過幾次。朱軍長那雙灼灼彷彿看透一切的目光,童兵始終印象深刻,只要一面對這種目光,他就會本能產生一種謹言慎行的緊張感。
什麼時候,喬蕾這丫頭也讓自己有這種緊張感了?
童兵重新擡起頭來,目光直視着喬蕾冰山般的眸子。
在喬蕾眼中,他方纔短暫的慌亂重歸淡然,語氣中卻多了一股凝肅的誠意:“大喬,論戰略眼光,我遠遠不如你。可能要扳倒A1這樣的人,平庸的策略是沒有勝算的。要施展一些非常規手段,我也可以理解。我只想說,理解不代表習慣,抗拒不代表抗命。這樣講,你應該可以理解了吧?”
“理解。”這次是喬蕾轉過頭去:“就是‘雖然看不起我,但還是會配合’的意思。”
她的語氣如清冷寒風,雖然毫無暖意,卻毫無濘溼糾纏的不痛快,在童兵看來,她這話更像是“佔了口頭便宜就把這一頁翻過去”的感覺。童兵差點被自己這個念頭逗笑了,或許姐妹之間真的
會互相影響吧,和喬椏相處久了,喬蕾這座冰山之上,也偶爾會堆起一兩個可愛的雪人吧。
搖搖頭,驅散心中那些奇怪的念頭,童兵將早上錢楓荷的表現簡略和喬蕾說了一下:“錢醫生有點不諳世事,對她,太過複雜的套反而不好。”
喬蕾說破了童兵的意圖:“看來你想對她實話實說。”
童兵也不否認:“雖然整個事情非常複雜,但我還是想試一試。我總覺得以她的性格,坦誠相見是更好的選擇。”
“風險太大。殷茹男的身手比得上一流的間諜,不過她有幾名心腹和子女被我們掌握,有了這層保證,所以我纔敢放任你對她透露真相。”喬蕾一針見血道:“但是錢楓荷不同,她沒有任何實際把柄落在我們手裡,你選擇開誠佈公,可一旦她拒絕合作,我們沒有任何保證。而且你也知道她過於單純,她要是被人套出話來,我們的處境就被動了。”
童兵望着喬蕾認真的神色,陷入了一陣沉默。喬蕾的擔心絕非多慮,一旦錢楓荷對外泄露了談話內容,那麼童兵的處境會陷入不復之地,不但會面臨東海警方的通緝,A1方面必然也會痛下殺手。相對的,喬蕾雖然也會麻煩纏身,卻最多是被開除出警隊罷了。
想到這裡,童兵那個“坦承布公”的念頭鬆動起來,喬蕾一心在爲他打算,他卻反而一意冒險,將所有砝碼壓在錢楓荷身上:“回想起來,我真的有這麼瞭解楓荷嗎?我真能有信心說服她接受合作嗎?不,說服一個人並不是我的強項,尤其是女人……”
童兵的表情漸漸寫出了答案,喬蕾不著痕跡地呼出一口氣,爲整個討論畫上了休止符:“保證錢楓荷配合的事情,就由我來負責。在我需要的時候,你可以提供影鐵甲就好。”
“你這邊的事怎麼樣了?”童兵的問話無異於默認了喬蕾的安排。
和喬蕾討論越多,他便越有一種虧欠喬蕾的感覺。至今爲止,喬蕾做出的一系列安排,都讓童兵有一種“殫精竭慮”的艱辛感。合作是建立在互惠互利的基礎上,作爲曾經的兵王——不,應該說作爲一個男人——童兵絕不希望雙方從合作變成喬蕾單方面被拖累。
從蓮州殺人案的角度,他開始追趕許久未過問的進度:“餘有田的審問,應該有了結果吧?有多少是我需要知道的?”
“練過內功的人,心志明顯比常人堅定。到現在爲止,餘有田的口供沒有任何價值。”不懂武功的喬蕾,並沒有能攻破那位高手的心理弱點:“不但沒有什麼進展,就連指控他殺死毛榮新這件事,都缺乏足夠的證據。”
“如果證據不足,他應該會被釋放?”
“法律規定,武者的扣押調查期可以長達半個月,所以釋放餘有田的日期,就在大後天。”
“你後面有什麼打算?”童兵問。
雖然這話問的是喬蕾的打算,但喬蕾心中很清楚,童兵的意思是“他有什麼能幫上忙的地方”。她鋝起一絲鬢髮,本該充滿魅力的動作,卻始終帶着一種冰寒的壓迫感,就像她的語氣一樣:“跟着他。”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