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院前一晚偷聽到的回憶,就像單曲循環一樣重複在陳帥的腦海中。街口到家只有短短距離,他卻花了比平時多幾倍的時間才走到。敲開家門的一刻,他果不其然迎來了一陣埋怨。
陳母習慣性地舉手欲拍,手掌卻怎麼也落不下來,最後值得連聲埋怨:“啊呀帥寶啊!你怎麼這麼晚纔回來,去哪兒了?”
“行啦行啦,回來了就好了嘛。”彎下腰把一雙拖鞋放在陳帥最方便踩到的地方,陳父一擡頭,眼中露出放心的神色:“下次別這麼晚回來了,記得開手機,你媽打不通快急死了。”
面對父母一如既往的寵愛,感激的心卻無論如何衝不破那股沉重的壓力,一句“對不起”試了幾次都卡在喉頭,陳帥只得用一句低聲的“我知道了”,聊解心中歉意。
“是不是爲工作的事情着急啊?着急也不用在外面跑一天嘛,你穿這麼少回來,冷不冷?”陳母臉上的責備連10秒都沒有堅持住,便心疼地從衣架上取來秋衣,親手給陳帥披上。
陳父則掀開桌上的紗罩,那張古樸的小方桌上,一家三口的晚飯已經沒有了熱氣。
看到涼下來的飯菜,陳帥立刻明白二老都沒有吃,他擡頭一瞟時鐘,已是七點半之後。一絲自責掠過心頭,像片鋸子一樣在上頭割開了一條血痕:“你們怎麼不先吃呢?不用等我的嘛!”
“你不回來我們哪有心思吃啊?”陳父拉開椅子,又替陳帥布好碗筷:“本來你媽做了你最喜歡的田螺塞肉想讓你趁熱吃的,現在都冷掉了,就湊合一下吧,有什麼話吃完再說。”
陳母連忙端起菜碗:“不行,冷了怎麼好吃?我去把菜熱一熱。”
“行啦,你再一熱,現在又吃不了了,都幾點了,先吃吧。”
“你和帥寶先吃點其他的菜墊墊肚子,我很快就好。”
陳母固執地往竈臺走去,卻被陳帥輕輕扶住。
“老媽,沒事,我剛剛走回來……走得一身汗,身上熱得很,吃冷的正好。”陳帥低着頭,將一雙發紅的眼睛藏在劉海之下,他雙手輕柔地卻執着地扶着母親坐好,親自替她夾了滿碗的菜。他手上的筷子雖然沉穩,嗓音中卻似乎帶着一絲顫抖:“剛剛沒接電話,是有點事情,下次……下次不會了。”
“好了,好了,你媽吃不下那麼多。”輕輕拍了拍陳帥的肩膀,陳父也端起碗筷勸道:“孩子他媽,別管冷的熱的,咱們先吃起來,你不動筷子,這不是給帥寶壓力嘛。”
沒有說一句“對不起”,也沒有一句“沒關係”,每個人都坐在平時就坐的位子上,吃着和平時一樣的飯菜,陳帥打開電視,換到了平時常看的頻道。所有的不安、歉意、疑惑、憂心,都在杯碟碗筷的叮噹聲和電視節目的臺詞聲中,溶解在生活的洪流裡。
“樑義臻,這個人會倒臺嗎?不,聽他們父子的語氣,國家想要扳倒他還是綽綽有餘的,但真正可怕的是他背後的人吧。首都派來所謂的考察團,能挖得出這顆毒瘤嗎?不管那邊取勝,小喬已經不可避免要捲進去了。”
咀嚼着平時最愛吃的菜色,陳帥卻嘗不出任何味道,青菜、雞蛋、清湯,還有陳帥最愛吃的田螺塞肉,熟悉的味道沒有變,變的只是人的心情。他無數次擡起頭,望着眼前兩位最親近的老人,一次又一次回答“好吃”、“不鹹”或者“味道正好”,然後熟練地做出一副放鬆享受的模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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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跟着小喬一起被扯進這個漩渦,我會變成怎麼樣?這個家又會變成什麼樣呢……這個時候,真的很想童兵啊,如果是你這個傢伙,會有辦法嗎?這不是廢話嗎!如果是你,現在應該會很酷的一笑,然後二話不說地和樑家開戰的……如果是你的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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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小睡中醒來,萬能PAD不斷在耳邊響着報時聲,不錯,現在已經是晚上8點。
平躺在睡袋裡的童兵並沒有立刻睜眼,而是謹慎地繃緊渾身肌肉,將舌尖遞入齒間輕齧了一下,輕微地疼痛令他神志一清,很快將眼下的狀況與睡前聯繫了起來。這種清醒自警法,是特種軍人在野外執行任務時必須要接受的訓練。在從睡眠轉向清醒的過程中,大腦會不可避免產生一段時間的“懈怠”,如果不能快速集中精神,很容易對這一瞬間的局勢造成誤判。軍隊裡的走火、紮營、誤警事件,大都是由於士兵在睡眠中忽然被叫醒導致的。
在由夢至醒的那一刻,人體感官還來不及應對現實世界時,大腦便會對夢中\想象中的情況做出了判斷。比如一個士兵夢見被敵人追殺,在醒來的一瞬間,如果沒有特別自我警醒,很容易產生“我的確在被人追殺”的錯覺,導致他在半夢狀態慌亂拔槍,如果此刻他手邊正好有實彈槍械,一場慘案即將難以避免。
在這不足一小時的小憩中,他再度夢見了陰魂不散的A1。夢中的A1只是一片黑霧,就像現實中一樣神秘。然而夢中的童兵仍然和現實中一樣,面對這片內心壓力形成的黑霧,他非但沒有逃跑,反而筆直向黑霧直衝而去,讓旋步輕功在夢中完美施展了一次。清醒過來的瞬間,童兵的雙腿微微一顫,隨即便以強大的意志力壓制住了全身所有的肌肉、骨骼、甚至筋脈的行動。
只需要一瞬間,童兵的身體五感徹底的回到了現實中,在報時聲和身邊一股熟悉氣息的幫助下,睡前的記憶與此刻完美結合了起來。
他起身的動作和說話聲一樣輕:“有什麼動靜。”
“沒有,一切正常,吳勁隆也沒離開廠區。”回答他的是另一個沉着的聲音。
童兵睜開眼,山下入目之處是一大片荒地,一條公路筆直貫穿,數個佈局類似基地的建築羣就分佈在公路兩邊。君臨制藥生產廠區就是其中一個最大的建築羣。在確定陳帥安全到家後,童兵便分秒必爭地趕到這個地方。
在豪傑夜總會槍戰案之後,即便有東臨會替他買平安,但按照黑道上不成文的規矩,吳勁隆在一段時間內必須保持低調,也就是和童兵一樣進入潛伏狀態。但保持低調是一回事,東臨會交代的生意還是得繼續做,公司廠區還得保持生產銷售。於是吳勁隆便躲藏在這個郊外的廠區裡,督促着這
邊的業務,沒進過市區一步。
上述這些都是喬蕾查到的情報,在把孟筱翎送進君臨制藥前,童兵選擇親自核實一下。
“看來吳勁隆的耐心不差。”童兵小心將睡袋摺疊好,整個過程發出的聲音幾乎和他的呼吸聲一樣輕微:“能在這種簡樸的環境下生活這麼久。”
“你以爲整天花天酒地纔是黑道麼?真正能坐上紅棍位子的人,哪個不是伸頭像蛇一樣毒、縮頭像龜一樣能忍。吳勁隆的頂頭大哥楊二,現在是東臨會四大座倌之一,聽說他之前在廣澳做見不得人的勾當,黑白兩道都得罪了遍,躲了整整3年,連乞丐都當過。最後還不是給他混到了現在的位置?”
殷茹男的聲音一如既往的生硬,聽起來就像部隊裡的老兵痞正在教訓新來的。嘴上雖然說着頂撞的話,她手裡卻拋來一樣東西,童兵伸手一接,竟是一罐即食火腿。
這種扭捏的關心讓童兵不由一笑,他這一整天都在與精武門周旋洽談,之後又遇上了陳帥的事情,根本沒有時間正常吃飯。殷茹男和孟筱翎現在的關係也很密切,應該是從她這裡得到的消息,纔會事先準備這種能在野外食用的東西。
“明明是一個很好的戰友,爲什麼總是一見我就板着臉呢。”帶着習慣的淡淡笑容,童兵老不客氣地大快朵頤起來:“或許她這種說話態度已經形成了定勢,再也無法改變也說不定。”
童兵嘴裡正嚼着火腿肉,耳邊殷茹男冷不防來了一句:“你又在笑什麼?錢醫生說得很對,你部隊裡太久沒碰女人,所以時不時會起歪念頭,臉上露出銀笑。”
“錢師姐連這事情都跟你說了?”饒是童兵身正不怕影子斜,這口原本鮮美的肉也在嘴裡發起苦來。
“孟筱翎說轉告給我的。我猜懶喵是知道我們倆今晚要單獨行動,所以想提醒我小心一點吧。”
殷茹男的身軀被緊緊包裹在黑色的皮衣中,一頭捲髮被扎得極緊,幾根髮梢調皮地逃出皮筋的縛束,像根彈簧似的垂下來,時不時觸碰到她那雙豐潤的脣瓣。她雙眼冷漠地望着山下,卻不時掃來含有告誡意味的餘光。
這種“你敢動我主意試試”的威脅態度讓童兵哭笑不得。三兩下吞完了手裡的罐頭,童兵帶上影鐵墨鏡,臉上放鬆的神情一掃而空。
“只睡1個小時就夠了嗎?”殷茹男懷疑地道:“東海花龍的地盤可不是遊樂場,憑你的能力硬闖還行。安竊聽探頭這種事,可不是你穿上盔甲一路殺進去就能辦成的。”
彷彿根本沒聽見這些質疑的話,童兵將影鐵墨鏡調整到夜視模式,又最後檢查了一遍隨身攜帶的竊聽探頭:“準備好了嗎?行動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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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瓶82年的紅酒,一籃子剛出爐的麪包,兩份出自外聘廚師之手的五分熟牛排。樑家的別墅裡,晚餐也正在進行着。
不論人與人之間的身份地位、能力特長相差多少,仍會有互相共同的生活習慣——比如晚餐。只不過今晚,有的人味如嚼蠟、有的人大快朵頤罷了。
樑昱顯然屬於前者。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