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不是前途叵測, 櫟容無論如何也是要留下芳婆的,但現在,她只能順水推舟讓芳婆離開。櫟容希望,芳婆聽說了紫金府起事, 可不要埋怨自己纔好。
櫟容更希望, 和芳婆能有重逢的時候。
鷹都城,青陽門第七戶。
從回來到現在, 關懸鏡沒有開口說一句話,他跪在父親的牌位前, 凝視着點點燒盡的白燭, 渴望着父親在天之靈給自己指引。
兩個老奴隔陣就探頭去瞧, 見小主人身子都不帶動的,面面相覷也不知道他湘南迴來是中了什麼蠱。
院外傳來低重的敲門聲, 臨近子夜,還有人到關家拜訪?老奴快步過去打開門, 就着昏暗的燈火打量着來人的臉,眯着眼睛好像有些不大認得,“你是…”
來人大步走進關家的小院, 凹目不屑的掃過簡陋冷清的院落, 眼神定在還亮着燭火的祠廳, 注視着長跪不起的關懸鏡,無奈的嘆了聲。
關懸鏡已經猜出來人是誰,但他只是起身點起三根清香,並沒有轉身去迎。
——“死在關易長戟下的人不計其數, 怎麼生出個悲天憫人優柔寡斷的兒子?關懸鏡,你爹要是在天有靈,會不會怒你不爭。”
戚太保震抖衣袖,接過關懸鏡手裡的清香。兩個老奴聽他是戚太保,老臉都是露出驚恐之色,趕忙疾步退下。
“要爹當年有的選,他該是更希望能和我娘白頭到老,看着我長大成人吧。”關懸鏡臉上沒有太多血色,整日的水米不進讓他得志的神采也被抹去許多。
“你錯了。”戚太保厲聲道,“打關易從戎的那天起,他就知道自己會有戰死沙場的一天,我想關易直到嚥氣的那一刻,也不會後悔自己的選擇。”
“要爲保家護國,男兒自當歃血殺敵。”關懸鏡冷看戚太保,“但當年周國伐姜,理由牽強,我爹當然也死的冤屈。薛燦殺我爹,還差點要了我的命,但他有一句話卻沒有說錯。”
——“薛燦說什麼?”
——“他說,周國早已經千瘡百孔搖搖欲墜,要不是你執意伐姜,我爹也不會死。”
“關懸鏡,你以爲老夫當真不會殺了你麼!”戚太保怒喝一聲指向關懸鏡的臉,“就算你爹是關易,老夫一樣會要了你的命。”
“你不會殺我的。”關懸鏡面無懼色對峙着戚少鑾抽搐的臉,“大人能深夜來見我,是因爲大人知道,當朝文武臣子裡,能舉兵對抗薛燦的,只有我。”
“放肆!”戚太保低吼着瞪起雙眼,“關懸鏡,當年種種,你又知道多少?什麼叫老夫執意攻姜?所有惡事就都是老夫一人做的麼?要真有千古罵名,是不是也都要算在老夫身上?當年宋敖撰寫的《伐姜檄》,你爹也一字一字看過,他是心甘情願領兵伐姜,他在宗廟和皇上面前立誓,會帶着鐵騎殺入姜都,替大周找到…找到…”
戚太保粗暴的聲音嘎然止住,話在喉嚨卻不知怎麼說下去。
——“找到什麼?”關懸鏡眸間亮起。
戚太保淡眉動着,顯出老態的身體朝關懸鏡貼去,似乎想靠近些再說出,“雍華寶藏…”
——“雍華寶藏?”關懸鏡錯愕低喃,“那難道不是傳說…寶藏當真在世?”
“藏在姜土下面的雍華寶藏,這不是傳說。周國先祖皇帝獨孤氏的熙皇后,確是雍華府的繼承人,雍華府天下第一府,勝過湘南薛家太多。當年熙皇后隨獨孤帝進京,隨行珍寶浩浩蕩蕩數千車不止,連國庫都堆積不下,也就是靠着這筆財富,獨孤帝才能百業振興,護住來之不易的太平,成就一代盛世。”戚太保籲出渾濁的氣息,他凹目迷離,似乎也想回去當年,見證熙皇后座下難以估量的財富。
“這還遠不止!”戚太保繼續道,“被熙皇后帶進京的,不過滄海一粟爾爾,更多的東西,被這個聰明的女人藏下,熙皇后生怕無數財富被旁人覬覦,也不想浩蕩財富抹去獨孤帝的雄才大略。所以,她藏起許多,繪製出一副無人能識的藏寶圖。世事難測,熙皇后早早過世,臨終前把寶圖交給摯友燕公子,讓他守住雍華府的東西,留待獨孤帝和自己兒子所需時再交出。不久獨孤帝早逝,稚子年幼,帝位被外戚奪去。燕公子忠肝義膽救走被囚禁的小太子,帶着雍華寶圖遁世不見…”
戚太保幽幽敘說,每每想起這段久遠的故事,他都會涌出血脈沸騰的感覺,亂世出英雄,雖然他已經年邁,但他還記得自己壯年時的鐵腕雄心,只恨年華匆匆,自己一天天老去,眼前的關懸鏡,還年輕的讓人羨慕。
“謀位登基的新帝原以爲…燕公子會用寶藏助小太子復國的。”戚太保握緊手心,聲音都有些激動,“他擔驚受怕了許多年,派出無數暗衛搜尋燕公子和寶藏的下落,可直到他死,還是沒有任何消息。”
“燕公子帶着獨孤帝的兒子一起消失,連帶着雍華寶藏…”關懸鏡有些費解,“先帝遺孤,可以打出復國名正言順的旗號,雍華寶藏,又可以招攬人馬支撐戰事…燕公子有旗號,有財富,有賢名,爲什麼不助獨孤氏完成復國大業?熙皇后把寶圖留給他,難道不是想他有朝一日可以護住自己的夫君和兒子?”
“燕公子是江湖俠士,遊俠多率性自在,誰又知道呢?”戚太保撫須沉思着,“老夫與你說的,在宮廷史冊裡都有確鑿的記載,包括熙皇后的藏寶圖,只是…除了燕公子,連獨孤帝都沒有見過,史冊雖有記載,但卻沒有關於寶圖的描述。”
——“寧託摯友,不訴夫君?”關懸鏡若有所思,“這位熙皇后倒是個不一般的女人。”
“她是雍華府唯一的繼承人,當然是不一般的。”戚太保鬼區一笑,“還有就是,她是女人,女人的心思比男人複雜的多,你我自然是猜不透的。”
“那又怎麼知道寶藏一定在姜土之下?”關懸鏡問道。
戚太保深吸着氣,“有說是因爲獨孤帝出生姜土之上,還有一種說法,獨孤帝死後,有人在金陵雍華府外好像見過燕公子,他輕吹青玉簫,在府外的墨池邊灑下一捧只有姜地纔有的鎏沙土…”
——“燕公子是想告訴雍華府的熙皇后,她託付給自己的東西,藏在了姜土裡…”關懸鏡驚歎出聲。
“姜土綿延千里,總不能一寸一寸去找。”戚太保咬牙道,“老夫也想有生之年見識下熙皇后藏起的寶藏,瞧瞧到底能有多少。”
——“關懸鏡,你還記得《伐姜檄》所寫麼?——姜祚之將盡,北土之興衰;藏富包禍心,窺神竊寶器。帝君文武皆不作,惑主狐媚亂春宮;姜嶽欲崩塌,周雲怒叱吒,千古之域,必盡歸之!”
戚太保洪亮背出,展開寬大的衣袖,如一隻振翅的蒼鷹,“太子虔不知從哪裡得來雍華寶圖,他召集天下能人異士,鑽研數載想找出寶藏所在。太子虔少年起就燃起富國強民的雄心,姜人又是出了名的勇猛善戰,要真被姜虔找到雍華寶藏,最多三年五載,姜國就會雄起,成爲我大周最可怕的敵人,到了那時…姜人就會不甘北方貧瘠,一定會揮師南下,鬥我大周,殺我子民。”
“於是,老夫和你爹說動皇上,決定先發制人,在太子虔發現寶圖秘密之前,滅了這個禍患…”
關懸鏡搖頭嘆息,“說是爲了剷除禍患,其實你們是想奪了太子虔手裡的藏寶圖,找到傳說裡富可敵國的寶藏?周國富饒,姜國貧瘠,先不說太子虔窮其一生能不能找到寶藏,寶藏既然在姜土之下,又怎麼能被大周隨意奪了去?三年苦戰,死傷無數,又值不值得…”
——“自古成王敗寇,有什麼值不值得?”戚太保怒喝一聲,“你婦人之仁,要人人和你一樣,不等老夫伐姜,姜人早已經把周國踐踏個乾淨。雍華寶藏可傾天下,要真能被我大周所得,一統天下指日可待。誰不深藏雄心,老夫是,你爹也如此。”
戚少鑾乖張跋扈,關懸鏡也不想和他爭辯,沉默片刻讓他緩下情緒,又道:“太子虔只有一個兒子,薛燦…一定是知道藏寶圖的,這些年…他又會不會已經想出什麼?”
不等戚太保應聲,關懸鏡搖頭低嚀,“要是洞悉不了寶圖的秘密,有也等於沒有,要真已經被薛燦想出,他又何必等到現在…薛燦遲遲沒有復國,一定也是爲軍餉糧草發愁…紫金府所剩的最多隻能支撐數月戰事,就算復了國…守着個稀爛的攤子又有什麼用…”
關懸鏡看向戚太保,“薛燦就算手握寶圖,肯定和太子虔一樣毫無收穫。也許…”
“也許什麼?”戚太保急問。
關懸鏡目露一種自信,“我猜,也許薛燦,連寶圖都不一定有。”
“哦?”戚太保疑道,“太子虔就他一個兒子,藏寶圖也不讓薛燦帶着逃出城去?”
關懸鏡眉宇揚起,面容忽然溢出鬥志,“大人剛纔說的,那是埋在姜土下的寶藏。自己的東西太子虔怎麼也不會讓外敵奪走。當時姜都被圍,就算太子虔想保住唯一的骨血,也不會把藏寶圖完整的交給薛燦,萬一薛燦被俘被擒,太子虔拿命守着的東西不就便宜了別人?國可破,只要仍是藏富於姜土,姜國哪怕只剩一人,也還有重生的希望,要是國亡了,寶藏也沒了…太子虔和那麼多姜人豈不是白死?”
“所以。”關懸鏡肯定道,“薛燦雖然逃出姜都,但他身上絕不會有完整的寶圖,我猜…太子虔最多隻會告訴他一半…至於剩下的…”關懸鏡蹙眉低思,“那人…也許已經死在姜都也說不定吧…”
戚太保看着關懸鏡的凹目忽然流露出一種不可思議的神情,他踱近幾步想把這個年輕人看得更清楚些。
——“說下去…”戚太保沙啞命令着。
關懸鏡驀地回憶起什麼——雲姬,被人從慈福庵接走的雲姬,她已經奄奄一息,熬去湘南也不會多活幾天,爲什麼還要費心費力接走她…薛燦和辛夫人爲什麼會找了雲姬這麼多年?一個背棄國家拋夫棄子的女人,縱有親情在,也值得謹慎的這倆人冒這個險?
“雲姬…”關懸鏡低幽道,“大人,您都知道的,是不是?雲姬一定是被皇上密寵在宮裡,知道的人不多,但您一定是其中一個。”
作者有話要說: 作者君已經在構思新文啦~這幾天會開新文鏈接,到時候大家可以預先收藏下~
“咱們都是手藝人”這個系列會有三本,《千金買骨》女卦師,《屍容月貌》女入殮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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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屍容月貌》完結後就會開新文,腦凍嘩啦啦好像一下子都寫給你們看~感謝大家的支持,謝謝你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