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日子總不能永遠安定,表面平靜的湖水下暗藏的可能是洶涌的波濤,一旦跌落便再也不能全身而退。
這一日天朗氣清,和風陣陣,溫嬪看外頭花在正濃,也不願在屋裡待着,命錢多祿等人將東間的軟榻挪到了廊下,自己則一邊吃着桂花酥一邊躺在榻上看書,恣意安然。看着身邊的下人各自忙着,時不時低頭囑咐兩句,卻像個老大人一樣,只會引得大家各自發笑,心中本有幾分無奈,但瞧着他們一個個雖然嘴上不依,但幹起活來卻沒有絲毫懈怠,也不禁高興。
錦茜剛從內務府領了月例回來,素雅老遠便看見了她,剛想讓她幫着看給溫嬪新找到的風箏圖樣,卻只聽得她遠遠地嘆了口氣,心頭不禁一沉。
“怎麼了?不就去內務府領一趟月例,可是他們給你氣受了?”
錦茜捲起的笑意中銜了幾分淡淡的無奈,道:“自然不是,小主剛進宮,又是恭親王的郡主,那幫奴才雖勢力但還不至於這般沒有眼力。只是我從他們口中聽到了一些不知是喜是憂的事情。”
“究竟是什麼事情?”
“今日內務府當差的太監偷偷塞了一些碎銀子給我,說他表弟剛進宮當差,能不能讓我去求了小主把他要進我們宮裡來當差。”
錦茜一番話,素雅倒是聽不出什麼名堂,只歪着腦袋等着她繼續說下去。“我原本也奇怪,好端端的爲什麼非要求了來重華宮當差,一問才知道,現在宮外的奴才都在傳着重華宮的溫嬪xing子甚好,重華宮內上上下下沒有主僕尊卑,在重華宮當差不用怕得罪了主子,還能撈到不少的好處,大家可不都擠破頭想要這份差事麼。”
錦茜回想起剛纔那個太監諂媚的模樣,又氣又急,說話的聲音也漸大。“渾奴才,敢這樣以訛傳訛,我把銀子砸在他的腦袋上,狠狠啐了他一頓。”
素雅已然明瞭,只是這話不知是誰傳起來的,她們竟然渾然不知。
不安的心緒像是透過窗紗靜靜落下的月影,不甚耀眼,卻淡淡地落了一地,讓人無法忽視了它去。
素雅回頭瞧一眼溫嬪,她正耷拉着腦袋犯困。秋月經過她的身邊便笑着打趣了一句。“小主何苦起的這樣早,才用了早膳便又困了。”
秋月是被指進重華宮來的宮女中的一位,原本只是在殿外伺候,是宮女中低位最低的,也許是日漸發現這位小主脾氣和順,因此連她也敢上前說上兩句。
溫嬪自然從不介意地位二字,果然笑呵呵地回道:“素雅每天晚上讓我讀書,我讀不懂
,倒是一拿書就睡着了,這幾日睡得我骨頭都酸了。”
擔憂漫上了眉梢,這個宮裡的規矩,許是有些不像話了。素雅輕輕道:“宮裡人多口雜,你啐了一個奴才也改變不了什麼,只是不知道這些話兜兜轉轉究竟傳到哪裡了。只怕早晚會傳到皇后那裡,免不了生出一些事來。”
錦茜接口道:“自然的。即便皇后不怪罪,也難保燕妃不會。宮中一向規矩甚嚴,尊卑有別,如今宮裡的下人都以爲小主只是一個沒有架子的小孩,實爲不妙。”
素雅瞧着遠處和下人們聊得開懷的溫嬪,無奈道:“可事實便是如此。小主在王府的時候就這樣不拘規矩,王爺因此不知道發了多少脾氣。想必王妃進宮的時候也提點過了,她仍這樣。”
“小主生xing直率天真,xing子是好的。”錦茜安慰道。
素雅自知錦茜心意,只笑了笑算作迴應。
近日天氣逐漸燥熱起來,許是受了着氣節的影響,溫嬪晚膳只用了一些便都賞了下人了。
溫嬪眼尖,瞧着素雅一晚神色懨懨的樣子,便屏退了衆人。
皇宮裡的深夜總是格外寂靜,在這個無寵又偏僻的重華宮,更是一到夜晚便靜的連落花的聲音都聽得見。
“素雅姐姐去掌燈吧,我還不困,想看會書再睡。”
素雅忙應了,進了西間。許是燭光灼灼,那一點溫熱一點一點在屋內散開,帶着幾分紅燭油膩的氣味,讓人覺得整個屋子都變得渾濁了起來。
溫嬪捧着書,剛進屋便不覺皺了眉,素雅體察溫嬪心意,忙開了窗。
還不到盛夏,夜晚的風還不似豔陽照過那樣的溫熱,風也不大,透過鏤空雕琢百合的紅木窗內一陣一陣擠了進來,那紅燭似受了驚擾,明媚的燭光不安地搖曳着身軀,油膩的紅燭味被淡雅的花香覆蓋,整個人都神清氣爽起來。
“我瞧着素雅姐姐近日心神不寧的,可是有話要囑咐心瑤?”她靠在身後的軟枕上,隨手將書擱在小桌子上,眼眸裡盡是天真的笑意,髮絲被風一縷接着一縷的掀起來,又沉下去。
素雅端正好姿態,恭恭敬敬地行了一禮,口中恭敬嚴肅道:“奴婢是小主的陪嫁丫頭,與小主身份有別,請小主以後直呼奴婢jian名。”
眼中那一絲明媚的光亮瞬間消沉在眼底,宛若被不解風情的烏雲遮住的月光,原本天真的面龐早已透着毫不遮掩的傷心。“這是爲何?難道素雅姐姐心中只把心瑤當做小主看待嗎?”
素雅擡頭見她神色
黯然,心中忽生出許多不忍,這個從小被嚴格管教的郡主,其實內心是寂寞孤獨的吧。
溫嬪的聲音還帶着些許小孩子的稚嫩,嘴嘟的老高,眉頭緊蹙成一團,眼睛中已經蓄滿了淚水,卻倔強地不讓它們落下來,因此整個身體都在微微顫動。“心瑤一個人進宮來,額娘不在身邊,哥哥也不在,我以爲可以把素雅姐姐當做親人一樣看待,親人之間爲什麼還要分什麼尊卑呢?”
“小主,無論奴婢與小主之間有多少情誼,始終不能越過了這重身份,我想小主可以明白奴婢的話。”
“我不明白!”
素雅起身,恭敬道:“正是因爲素雅把小主當做最重要的人看待,纔要保護小主萬全,奴婢不想冒任何險,因此還請小主成全了奴婢。”
溫嬪見素雅說的情真意切,只好吞下眼淚,緩緩道:“冒險?冒什麼險?”
素雅依言將前幾日錦茜在內務府遇到的事和聽到的話悉數講與溫嬪聽了,她卻晃着腦袋,道:“這有何不妥嗎?他若想進我宮裡當差,就讓他來便是了,何苦啐人家一頓。”
素雅無奈地搖搖頭。“小主待下人寬厚,奴才們自然高興,只是這宮中有規矩,小主如今壞了規矩行事,怕會惹來無妄之災。”
“你是說皇帝叔叔會怪我對下人太好了?”
“不僅是皇上,這宮中只要位份在小主之上的妃嬪,恐怕都會以爲小主是在邀買人心,心中難免不悅。”
溫嬪委屈地一拍桌子,明晃晃的燭光瞬間暗了下去,不一會又搖搖晃晃直起了身子。“可笑!我對待自己宮裡的人,難道還得罪她們了嗎?”
素雅站在臨窗的位置,夜來的風一陣一陣灌進身體裡,早已透着刺骨的寒意,瞧着溫嬪的髮髻早已被風吹得散亂,忙從身後的衣櫃裡拿出一條輕絨被給她蓋上,方緩緩說道:“小主自然沒有得罪別人,只是這皇宮裡不是你沒有犯錯便是無罪的,還望小主體察奴婢一番苦心,應允了纔好,否則奴婢實在寢食難安。”
溫嬪蜷起雙腿,將臉埋進粉白色蘇繡錦輕絨被中,許久之後才擡起頭,露出一抹疲倦的笑意。“我乏了,素雅伺候我入寢吧!”
心中似有春風吹過,忽的閃過一絲光亮,素雅忙笑道:“是,小主。”
接下來幾日,日子過得相安無事,素雅隱隱擔憂的是宮裡的下人許是早已習慣了溫嬪的好脾氣,一個個還是一如既往地沒個收斂。素雅偶爾訓斥他們幾句,表面上會收斂一些,卻總不見大的成效,心中難免焦慮。
(本章完)